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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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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2
骆雪松像一只终于靠港的小船,卸下了周身的防备与劳累,沉默但心安地吃完了一顿饭。
他话很少,几乎是一言未发,陆柏亦然,餐桌上只有陆峰紧着催骆雪松吃菜的声音。
骆雪松没有向这位几乎已经扮演他父亲角色近十年的老人诉苦,正如沈钦所说,现在的一切都是他自己作出来的。自己亲手将唯一无条件保护他的陆峰推到舆论的风口浪尖,让他身败名裂差点撒手人寰,自己亲手将自己的一切努力化为虚影,导致现在坠落神坛遭人唾骂。沈钦说得对,他应该骂的人是他自己。
陆柏和陆峰都不喜欢吃甜食,蛋糕通常都是他一个人的,这次也不例外。
于是,时隔多年,骆雪松抱着蛋糕,再一次爬上了他心心念念的美人榻。
陆柏在厨房洗碗——骆雪松也想去帮忙只不过被赶出来了,陆峰坐在客厅十年如一日地看新闻联播,总裁扭着胖乎乎的身子巡视完领地回来,发现自己的御用“美人榻”被某个脑残铲屎官占了,想想自己的另一个脑残铲屎官兼金主爸爸对这个家伙的宠爱程度,愤怒地一扭屁股,屈尊去睡了猫爬架。
电视里的主持人还在播报最新的国际新闻,三人一猫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和谐,除了某只只知道吃喝睡的蠢猫,三个人都闭口不提四年前的事情。但骆雪松知道,有些事情就像痊愈的伤口,即使已经不会再痛,但狰狞的伤疤永远横在那里,丑陋的形状时时刻刻提醒着你,它已经发生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陆柏收拾完便回了房间,陆峰自从那场大病以后身体便大不如前,也早早回房休息了,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骆雪松和打呼噜的胖橘。
离开陆家这么多年,骆雪松早已养成了自律的习惯。他是那种嗜甜又极易发胖的体质,为了拍戏不得不节食健身保持身材,因此,只吃了几口蛋糕就放到了一边,闭目养神。鼻尖萦绕着让他日思夜想,属于陆家的味道,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他梦到自己刚来陆家那会儿陆柏递给他的那瓶可乐;梦到自己第一次煮泡面的惨状;梦到那次醉酒后耍流氓,少年柔软唇瓣的触感;也梦到了两个人分道扬镳时的剑拔弩张。
他从梦中惊醒,忽觉自己额头全是冷汗。
“做噩梦了。”青年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骆雪松吓了一跳,回过头看见陆柏站在落地窗前,静静地看着窗外。
哪怕是在自己家里,他的脊背也总是挺得笔直,居家服柔软的棉质布料自然下垂,松松垮垮地堆在髋部。
美人榻和猫爬架并排立于落地窗前,陆柏就站在它俩中间的空隙中。他漫不经心地搔着胖橘的下巴,胖橘发出一声舒服的呼噜声,翻了个身,睡得没心没肺,连被铲屎官占了便宜的都不知道。
跟某个蠢货一样,被人卖了还要给人家数钱。陆柏撇了撇嘴,在心里腹诽。
不对,应该是被人卖了还嫌自己买的不够高,非要跟买家讨价还价,要替卖家再赚一笔才行。
真是蠢得够可以了。
骆雪松没想到陆柏会主动跟自己说话——还不是阴阳怪气的嘲讽——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他还沉浸在走马灯样的梦境里没有回神,陆柏却先皱了皱眉,目光扫过一脸颓废样的男人,道:“蛋糕不和胃口?才吃那么点。”
“没有,”骆雪松有点怕他,下意识道:“过几天有个试镜,要减......”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似乎是想起来什么,低头自嘲地笑了一下:“记岔了,没有试镜。”
慢吞吞地爬下美人榻想去拿蛋糕,却被陆柏拦住了。
陆柏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眼神冷漠的像是在和陌生人谈公事。
“那正巧,下周一有试镜,张棋野张导的新戏,”他扔给陆雪松一个剧本,微微扬了扬下巴,“双男主犯罪悬疑片,你试李成江。”
张棋野的新戏!
骆雪松震惊地看着陆柏。
导演张棋野在电影界颇负盛名。他擅长用简单的光影效果和人物特写突出角色心情,专业方面绝对无可挑剔。可人无完人,张导专业能打,私生活也没毛病,唯独败在了一个“贪”上。
他太贪心了,又想拿奖又想要高票房,还不像隔壁钟导一样擅长刻画群像,因此拍出来的东西,文艺片不像文艺片,商业片不像商业片。前者嫌商业气息太重,后者则嫌电影中心主旨太深刻压抑,观众不买账。
两边都不认可,卡在中间,怪尴尬的。
可就这样不尴不尬的“四不像”,却几乎能在各大电影节提名上占取一席之地,虽然也是部部陪跑,但足以证明张棋野的实力。
陆柏居然能搞来张棋野的试镜机会!
不对,陆柏一个大四学经济的,哪来的剧本啊!
陆柏似是看出了骆雪松心中所想,他走到骆雪松面前,坐在美人榻旁边放茶水的小柜子上,极有耐心地道:“我现在接手了我爸的经纪公司,你不用管我这个剧本是从哪里来的,也不用担心我学业,我就算一边给你当经纪人一边读书我也能毕业,我们现在谈谈你。”
“我听说你和优视解约了。”他似是不经意间随口一问,“为什么?”
骆雪松摆弄衣摆的手一顿。
“就......我就这样子,”他支支吾吾道,“想解约就解约了呗。”
“和你当初离开新传跟沈钦走一样?”陆柏丝毫不留情面,语气冷静至极,“可当初你是不想和我谈恋爱,现在又为什么啊,总不能是不想和沈钦谈恋爱吧。”
“我没有,小柏!”骆雪松一骨碌从美人榻上爬起来,急匆匆为自己辩解,“我没和沈钦谈恋爱,我、我......”
他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柏瞧着他这反映笑了一下:“我逗你玩的。”当然知道你不可能和沈钦谈恋爱。
你只是不想和我谈恋爱。
那又怎样。
该是我的还是我的。
他嗤笑一声,站起身。
“你收拾收拾回房间睡觉吧,”他把骆雪松压在身下的羽绒服抽出来,抖了几下挂到门口的衣架上,回身道,“给你点时间调整状态,五天后去试镜,可以吗?”
他笑的温柔,客厅暖黄色的光打在他身上,像是涂了一层金色的釉。
骆雪松一时看愣了。
陆柏见骆雪松待着没动,以为是不知道自己睡哪,于是道:“还是之前的房间,东西都给你留着呢,位置都没动。”
骆雪松还是没动,他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又或是木偶成了精。
见状,陆柏叹了口气,耐心被消磨殆尽了,他面容一瞬间冷了下去,刚才的那点温柔荡然无存。
“进屋的时候记得关灯。”
说罢,迈步朝自己房间走去。
骆雪松看着陆柏。
他的小柏长大了,不再是小时候那个一逗就脸红的小孩子了,他会掩盖自己的情绪,靠着高端的手法玩弄人心,让别人的喜怒哀乐,贪嗔痴念都随之牵动。
“我没有不想跟你谈恋爱!”他见陆柏要进屋,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腾地一下站起来,手机从腰间滚到了地上也没在意。
“我想追你!小柏!”
陆柏开门的动作停下,转头看向骆雪松。
他迎着陆柏冷然的目光:“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声音几近哀求。
灯光映在他精致的眉眼上,漂亮的不像话。那一瞬间,时光像是匆匆倒退,回到了五年前、七年前、甚至是更远的过去。
但少年时期最热情肆意,最纯粹,最真挚的那份感情却被时间磨得一丝不剩了。
“好啊,”陆柏听见自己说,“那你追吧。”
随即狠狠地关上了房门。
还是什么都不肯说。
骆雪松什么都不肯和自己说。
哪怕他已经成年,拿着名牌大学的学历证明,接手了父亲的公司,成为了一个能独当一面,合格的成年人,他依然将一切事情都憋在心里,不相信自己能帮上忙。
他宁愿和全然陌生的人倾诉心声,也不愿意将那颗封闭依旧的心为自己敞开哪怕那么一点点缝隙。
算了,就这样吧。
他的房间以黑白灰为主,整体装修偏简约风和陆家整体生意盎然的田园风格相差甚远。白墙,灰色窗帘和纯黑的床上用品,骆雪松曾经一度嘲笑他心里压抑,活像个小老头。
但现在屋子里却多出了不少和这个屋子格格不入的东西。
橙色的床头灯散发着暖橘色的灯光,照亮了黑色床头柜上一尘不染的实木相框。
眉眼精致的青年亲昵地搂着穿着西装的少年,笑得肆无忌惮。少年左手扶着金丝边眼镜,右手藏在两个人衣摆之间,看上去斯文又禁欲,一本正经的样子,但仔细看,他的耳朵微微泛红。
这是他高三开学典礼那天,和骆雪松的合照。
那天他以学年第一的身份作为学生代表发言,破天荒地穿了西装。开学典礼上有一个家长和学生互换信件的活动,老陆那天正好有事,骆雪松就以“哥哥”的身份出席了。
但他那时候又不光是哥哥。
他还记得那天他和骆雪松站得很近,几乎像是贴在一起一样。他们站在学生队伍的最前方,面对着学校的领导,高三的所有老师,背对着所有高三学生和家长,在衣服的遮挡下,旁若无人地牵着手。
教导主任站在主席台上慷慨激昂地讲着早恋的坏处,偶尔讲到激动处还会将话筒伸向台下的学生们,让他们口头表示“自己知道早恋的坏处”。
每次教导主任撕心裂肺地吼着“早恋耽误学习!你们知不知道!”,身边的那个家伙总是非常给面子地大声附和“知道!”然后变本加厉地捏着他的手,还大言不惭地对他说“你们主任说的对,要听主任的话。”
陆柏每次想起来这事儿,都气得牙根痒。
那是他们最幸福的时光,以为只要牵着手就能走完一辈子。
但一辈子哪是那么容易许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