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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hapter3 ...

  •   Chapter3
      陆柏十二岁那年,家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与一年到头都温暖潮湿的南方不一样,北方四季分明。当树叶微黄脱落,投向大地母亲的怀抱时,人们就知道,秋天来了。

      陆柏初中高中都是在四中读的,虽然学校支持住宿,但陆峰心疼孩子,坚持要在学校对面的居民区买房子走读,陆柏拗不过他,只好同意了。

      那天,他放学后一如既往地独自往家走,刚想去文具店里看会儿漫画,却看见自己同班同学和他的父母正在文具店里买东西,那孩子不知道说了什么,他的母亲笑着拍了拍他的后背。陆柏突然没了兴致,闷闷不乐地转身走了。

      他非常不理解老陆为什么坚持要让他走读。明明一天到晚都不沾家,父子两人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次,为什么就不能让他住校,甚至还斥巨资在校区买了一套近两百平的房子。搬进来快三个月了,也没见他住几次,空荡荡的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冷冷清清的。

      虽然吃喝不愁——有阿姨来给他做饭——但一个人住确实是有些孤单。

      他穿过通幽曲径的长廊来到自己家楼门前,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父亲的停车位,黑色的越野车规规矩矩地停在停车位里,威风又霸道。

      陆柏心头一跳,隐隐生出些期盼来。他冲进楼门,按下电梯,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的手心在冒汗,电梯到了,他冲进去,迫不及待地按下了10楼。

      老陆怎么回来了,今个是周五......他周末还走吗?

      不走的话......能不能出去爬个山,骑骑车,巩固一下脆弱的父子情啊。

      电梯似乎是知道他的急切,飞快地将他送到了10楼。陆柏跑到1010门前,深呼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拿出钥匙,开门,佯做自然地进了屋子。

      “老陆,你回来......”他看着沙发,声音戛然而止。

      只见他爸端坐在沙发上,没喝茶也没看报,见到他回来,仿佛时间到了救星一样抬起头,期盼地看着他。但这不是重点,关键是他爸身边还坐着一坨不明物体。

      时下正流行杀马特风,该不明物体紧跟潮流又卓尔不群,染了一头张狂的红毛,还用不知道是发胶还是什么玩意的东西塑了个形——正面看像扫把,侧面看像刺猬。一面耳朵齐刷刷打了一排四个耳洞,另一面放荡不羁地穿了耳骨,带着一个泛着金属光泽的大蝎子,真真是有个性极了。

      陆柏上上下下打量着男孩。

      黑色的铆钉皮衣里面穿了一件风骚的破洞T恤,T恤白色的染料不知是掉色还是怎么的,有一半都已经模糊了,但姑且还能看出来那印的是个嚣张的老虎头,怎么看怎么像是三十块钱一件的地摊货,估计批发还能打折。破洞字母牛仔裤配铆钉皮靴,亏得少年长得好身材好,不然随便换个人来都是杀马特和美特工的大型车祸现场。

      不得不说,少年真是生了一副好容貌。巴掌大的脸,尖下巴,精致的五官却丝毫不显女气,尤其是那双上挑的丹凤眼,漂亮得仿佛会说话。左脸颊上有一枚小巧的痣,像是白玉上的微瑕,衬的皮肤更加白皙。

      陆柏看着少年这一身打扮,在心里飞快地给这个人下了个定义:“人长得是不错,可惜是个审美残障人士。”

      这就是陆柏对骆雪松的第一印象。

      “小柏,过来,”陆峰站起来抹了把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朝陆柏招招手,向他介绍,“这个是骆阿姨家的雪松哥哥,从今以后就要跟咱们住在一起了。”

      陆峰不敢动看上去就很不好惹的骆雪松,只好去拉过陆柏,一边拉一边给他使眼色,示意他赶紧跟骆雪松说点啥缓和一下气氛。

      陆柏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骆阿姨?哪位?难道是他爸新谈的对象!他咋不知道!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沙发上大爷一样的骆雪松,少年一脸桀骜不驯,似乎根本没在听他爸说什么。

      真没礼貌,陆柏撇撇嘴,他乖巧地走到骆雪松面前,带了点莫名其妙的优越感:“你好,我是陆柏。”

      少年抬眸,不咸不淡地扫了他一眼。

      陆柏活这么大,无论是颜值还是成绩在同龄人中都是佼佼者,走哪都有一堆人围着,何时遇到过这种冷待。他到底还是个十二岁的孩子,一个极有可能分走父亲宠爱的“哥哥”和那个素未抹面“骆阿姨”给了他十足的危机感,况且按照一般的家庭伦理剧,继父总是要对对方带过来的继子略微好一点。陆柏小朋友年纪不大,想象力倒是很丰富,一瞬间他就脑补出了眼前这个姓骆的小妖精夺走父亲宠爱,自己变成可怜巴巴的陆·灰姑娘·柏的故事。

      陆·可怜巴巴·灰姑娘·柏警惕地看了看红毛小妖精,宣誓主权一样的往陆峰身边靠了靠。

      可惜陆峰没有孩子那么敏感的心思,他这几天实在是被骆雪松折磨到脱发,好不容易把这小子送到家里了,他恨不得赶紧把儿子丢给骆雪松玩。陆峰清了清嗓子,完全无视儿子希冀的小眼神,扔下一句“你们兄弟俩好好玩,爸爸去给你们熬鸡汤”就溜之大吉了。

      空荡荡的客厅里就只剩下了陆柏和骆雪松两个小朋友。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客厅里的时钟滴滴答答地走着,景观盆栽生活在温暖的室内,远离窗外的严寒,一年四季都苍翠欲滴,维持着生机。

      陆柏看看跑路的老爸再看看一脸“我不好惹”的哥哥,为了未来的家庭和睦,他不情不愿地坐下,没话找话。

      “喂......”哥哥他实在叫不出口,“你妈妈呢,她什么时候住进来。”

      少年无意识摩挲衣角的手一顿。

      陆柏扭头看着他,眉头微皱。

      从他进屋以来一直没动过的的骆雪松终于有反应了,桀骜不驯的少年低下头,过了一会儿,硬邦邦地道:“她死了。”

      秋风瑟瑟,裹挟着燕京城秋天的最后一片落叶,忽而动,忽而舞,降落在松软的土地。落叶归根,炎夏得意洋洋伸展枝桠卖弄身姿的落叶乔木如今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行色匆匆的人们停下脚步。

      冬天来了。

      陆柏看着少年冷硬的侧脸,愧疚地低下了头。

      “对不起,”男孩正处于变声期,嗓音有点沙哑,“我不是故意的。”

      骆雪松转头看向懊恼的男孩,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缓缓地放在了他的头上,像安慰小动物一样,轻轻地揉了几下。

      “没关系,都过去了。”

      骆雪松是他爸之前带的艺人,影后绮裳的儿子,他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以至于根本不知道她原本姓骆。

      绮裳是他爸的第一个艺人,也是他爸带出来的第一位影后。尽管她已经息影十年之久了,人们依然还记得她在《烽火佳人》里身穿旗袍,才绝艳艳的样子。

      陆柏真的很难将眼前的叛逆少年和记忆里温婉的绮裳阿姨联系到一起。他们一个桀骜,一个温柔,但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骆雪松的五官样貌完完全全继承了他的母亲,活脱脱的一个男版绮裳。

      当然,如果忽略那头红毛的话。

      厨房里热气蒸腾,鸡汤醇厚的味道一丝一缕地钻出门缝,好闻极了。

      “小松小柏吃饭了!”

      陆峰手艺一向不怎么样,唯二拿得出手的也就是鸡汤和鸡蛋炒柿子。他将煲好的鸡汤端上桌,鸡蛋炒柿子装盘,招呼两个孩子过来吃饭。

      陆柏觉得自己提到了骆雪松的伤心事,还在为自己刚刚说的话懊恼,想说点什么缓解气氛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此刻一听老爸喊吃饭,他反应比谁都快,一把抓起骆雪松的手,拖着人就往餐桌走。

      “哥,老陆煲鸡汤是一绝,你尝尝。”

      刚才叫个哥还不情不愿呢,现在倒是叫得顺溜。

      骆雪松被他半拉半扯地拽到了餐桌前,陆峰舀了一勺满是鸡肉的汤放到他面前的碗里,有点惭愧又有点像邀功一样笑着说:“叔叔就会做这两道菜,小松你尝尝怎么样。”

      骆雪松本来没什么胃口,可看着陆柏小心翼翼的试探和陆峰希冀的眼神,到底是没事能说出那句“我没胃口,先回屋了”。他缓慢地夹起一根鸡腿,犹犹豫豫地咬了一口。

      咀嚼,吞咽,鸡肉煮得很烂,没什么特别的味道。

      他抬头看向陆家父子如出一辙的期盼眼神,嘴唇翕动,半晌,轻声道:“好吃。”

      这顿饭三个人吃得异常沉默。

      作为一个刚失去母亲的十六岁男孩,骆雪松有点过于安静了。陆峰接到消息赶到骆轶家里时,女人已经瘦得只剩皮包骨了,骆雪松就顶着他现在那一身行头跟在母亲身边照顾,一直到母亲去世,他始终不哭不闹,眼里无悲无喜,只剩下麻木。

      现如今他跟着自己来到陌生的城市,面对陌生的环境和陌生的人没有表现出丝毫不适。他安安静静地吃饭,吃完饭非常自觉地将碗筷刷干净放到了橱柜里,一点都不给其他人添麻烦,懂事得让人心疼。

      饭后陆家父子一如既往地留在客厅看新闻联播,陆峰坐在沙发上,陆柏抱着学习机瘫在美人榻上玩游戏,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电视。骆雪松正襟危坐在陆峰旁边,看着电视里“领导很忙,中国人民生活很幸福,世界人民依然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新闻,几欲想回房间,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尴尬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陆峰余光里看着低着头掐衣角的骆雪松,无奈地叹了口气。

      到底还是个没成年的孩子。

      他朝躺在美人榻上偷偷瞅他的陆柏使眼色。

      陆峰看看自己再看看门,朝骆雪松一努嘴——爸爸一会出去,你陪他说说话。
      陆柏觉得没面子,拧眉摇头——不去。
      陆峰五指张开,摇了摇——五十块。
      陆柏果断伸出手比了个二——两个五十,一百块。
      ......得,还学会趁火打劫了。
      陆峰顺势比了个大拇指——成交。

      搞定儿子,他站起来,用手掌搓搓后颈,不太意思地冲骆雪松一笑,语气愧疚带着歉意:“小松,叔叔刚想起来工作上还有点事要去处理一下,今晚你和小柏两个人看家行吗?”

      骆雪松没料到陆峰弄这一出,猛地抬头看向他。

      漂亮的少年看看眼前一脸歉意的男人,再看看躺在贵妃榻上挡着半张脸看上去就很不情愿的男孩,张了张口,没说话。

      见状,陆峰戏精上身,扭扭捏捏,颇为为难:“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要是不想让叔叔去叔叔就不去了。”

      陆柏动了动胳膊,把自己整张脸都盖住以防骆雪松看见自己的惊天大白眼。

      都多大人了还套路小孩,真没脸看。

      论起不要脸,骆雪松还嫩着,这么一大顶帽子扣下来,他敢说不行吗,忙不迭点头,犹豫半天,一句“注意身体”在嘴边徘徊许久,到底还是没能说出来。

      见他点头,陆峰拿起手机钱包朝门口走去。他穿上大衣穿好鞋子,朝陆柏伸出了一根手指晃了晃。

      陆柏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陆峰微微一笑,一边低头订酒店一边走出了房门。

      陆柏这崽虽然皮了点,但总体上来说还是个听话的好崽子。陆峰非常放心的把敏感脆弱需要照顾的骆雪松丢给了儿子,

      孩子和孩子更容易相处,他一个人成年人就不跟着掺和了。

      随着房门的关闭,屋内又重归宁静。骆雪松坐在沙发上,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就在他自暴自弃想要在这里干坐到陆柏回房间睡觉时,陆柏从美人榻上跳了下来。
      小男孩蹭蹭蹭跑到厨房,打开冰箱拿了点东西,又蹭蹭蹭地跑回来。

      他跑到骆雪松面前,往他手里塞了一瓶可乐。

      “我爸平时不让我喝,趁着他不在,咱俩可以多喝一点。”陆柏手里也拿着一瓶可乐,他美滋滋地打开瓶盖,陶醉地嗦了一口。

      可能是有着刚刚“摸头”的交情,两个人年龄差也不算很大,再加上这瓶可乐的缓冲,骆雪松倒也没有刚才陆峰在时那么不自在了。

      “可乐杀精啊,小朋友。”骆雪松原先在外面混,什么样子的人都见过,荤话黄段子学了个十成十,嘴上也没个把门的,一秃噜就说出来了。他说完立刻意识到不对,猛地看向陆柏,只见小朋友一脸懵地看着他,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骆雪松松了口气。

      这孩子才12岁,啥也不懂呢。

      可陆柏小朋友好奇心极重:“杀经,杀神经吗?”

      “因为喝可乐会杀神经,所以老陆才说我将来长不高吗?”

      骆雪松不知道神经和长个之间有什么联系,不过陆柏自己都找好理由了,他也就就坡下驴,含糊地“嗯”了一声。

      陆柏挨着他坐下,拿起遥控器,一边拨台一边自言自语:“那可乐为什么会杀神经呢?为什么杀死神经就会不长个呢?”

      骆雪松难以理解地看着认真换台挑节目的陆柏。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这小孩是十万个为什么成精吗?

      听说这小孩还是隔壁燕京四中的,那学校据说可难考了,难道学习成绩好的都喜欢问为什么。

      初中就辍学的不良少年骆雪松对此表示很不解。

      “今天的新闻联播节目播送完了,感谢您的收看,再见。”

      新闻联播终于走到了尾声,西装革履的主持人念出亘古不变的结束语后便开始整理稿件。陆柏看着电视里滚动的字幕,突然瓮声瓮气地道:“我觉得老陆挺无趣的。”

      骆雪松洗耳恭听。

      “他平时十天半个月不回家一次,回来一次也住不了几天,还经常会像今天一样临时有事离开。”

      “我们在家也没什么话聊,正常吃饭睡觉,偶尔出去看个电影吃顿饭什么的。”陆柏垂着眸子摆弄着手中的遥控器,“也就每天七点待在这看新闻联播,明明是个经纪人,却操着国家领导人的心,身在娱乐圈心系国家,看个新闻联播还在那儿指点江山评头品足。自己端着个茶缸喝啤酒,还不让我喝可乐。”

      “就会那么两道菜,来来回回轮着做,我早就吃腻了。他忙得不着家,保姆就经常借口有事儿不来做饭,害得我还得自己做饭,我现在厨艺都比他好。”陆柏最开始自是嘟囔,现在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越说越来劲,不住口地抱怨:“开个家长会都能走错楼层,假期作业就没有一次能记全过!而且他还死抠死抠!零花钱一分都不多给!”

      骆雪松看着电视,此时正是广告时间,电视上某海苔的广告歌声格外洗脑。

      “但是。”陆柏话锋一转。

      他双腿叉开坐在沙发上,手里握着遥控器,手肘支在大腿上,身子前倾,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电视里幸福团圆的一家三口,语气平直,不带一丝艳羡。

      “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父亲。”

      骆雪松不说话。

      “我妈在我三岁的时候就出轨了,他俩一离婚那女人马上就出国奔向新生活了。”提起母亲,陆柏语气不善。

      骆雪松觉得有点好笑,他看着才到他肩膀的小朋友,打趣道:“你才多大,知道出轨是什么意思吗?”

      陆柏白了他一眼:“你别把我当小孩,不就是没离婚的夫妻中有一个人和其他人在一起了的意思吗。”

      骆雪松有点意外,问:“谁告诉你的?”

      陆柏像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理所当然地说:“有问题找百度啊,这你都不知道。”

      陆雪松:“.......”行,你厉害。
      连杀精都不知道的小屁孩装什么大人。

      被骆雪松打断抒情,陆柏有些不高兴,他清清嗓子,继续道:“我爸虽然挺不靠谱的,但他确实是个好爸爸。”

      “他虽然忙,但总会尽量抽出时间多陪陪我,虽然做饭不好吃,但终归没让我饿着。”

      “等你跟他熟悉了你就知道了,他就是个老好人,什么活都干,什么心都操,”陆柏揪着遥控器的橡胶键子,絮絮叨叨,“很多事情明明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却偏要掺和一脚。就因为他好说话,谁都喜欢来求他。还有之前那个姓陈的叔叔,自己都分出去单干好多年了,五六年头一次上门拜访,张口就是求人,他也答应下来了。”

      陆柏刚刚怎么抱怨的陆峰,现在就怎么夸他,骆雪松却有些心虚。

      因为他母亲骆轶也是这些“多年不来往,一张口就求人”中的一个。

      他就是母亲求陆峰收下的。

      “哥,老陆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我一个人用有点太可惜了。”陆柏终于完成了“我的爸爸”这个长篇作文,总结升华过后,他抬头看向骆雪松,琥珀色的瞳孔里倒映着少年狂野的身影。

      骆雪松意识到了什么,但又有点不敢相信。

      “这样吧,”男孩难得地脸红了,他不太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分你一半,以后他也是你爸爸了,怎么样?”

      陆柏直视着骆雪松不敢置信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以后,我家就是你家,我的爸爸就是你爸爸。”

      “你,我和老陆,我们也是一家三口,也是幸福团圆的一家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chapter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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