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渡》青衫何妨

6、冰美式

　　“江川，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那倒没有，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而已。”
　　凡易渡白他一眼。表示并不想理会这个称呼：“哦，那你还是不明白的好。”
　　江川似笑非笑，风度翩翩，将平常调侃他的凡易渡的神情学了个七分像：“我先走了，二位打扰。”
　　凡易渡留了个你随意的眼神，继续往陈北盘子里夹胡萝卜，并不是很介意江川飞过来的、并不是很友善的眼神。
　　“他平时，不是这样的吧。”
　　“嗯，应该是被我调侃的多了，开始学着打击报复了。”
　　“可我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不大对劲。”
　　凡易渡从椅子上站起来，“有什么不对劲的，走了。“
　　“你可快滚吧。“

　　刚到晚上，凡易渡就钻进了一家酒吧，换了一身丝绒质感的英式西服搭宝蓝色领巾，衬衫解开了两颗扣子，手里端一杯蚝湾长相思，带着十分十的纨绔弟子的笑，坐在吧台边上，一副就怕别人不来搭讪的样子。
　　“哟~凡公子，今儿来的早啊。“
　　“你可正常点，知道的你是调酒师，不知道的还以为拉活儿的呢。”凡易渡笑得开心，在酒吧昏黄不定的灯光下显得半真半假又极其协调。
　　“说吧，有什么事，不是单纯来喝酒的吧。”
　　“当然是有正事儿，喏，瞧见那个了吗，怎么样。”凡易渡眉毛一挑，眼神示意站在不远处茫然无措的江川。
　　“不错啊，模样挺俊。”
　　“滚吧，你这又不是gay吧，别把你那弯成蚊香的目光往人家身上打量，人家可是根正苗红的好少年。”
　　“行，那给这位好少年点一杯什么。”
　　凡易渡抿了一口自己的白葡萄酒，说话几乎没有停顿：“玛格丽特。”
　　凡易渡本来打算带着酒就过去把那个第一次进酒吧的愣头青拽过来，别让他在舞池边缘上丢脸了，结果天不遂人愿，都怪自己这身打扮太招妹子啊。
　　“哎，帅哥，别走啊，喝一杯怎么样？”
　　凡易渡眯了眯眼睛，一只手撑在吧台上托着自己的脸，半醉微醺就开始笑：“给这杯小姐点一位蓝月亮，算在我账上。”
　　莫迪看着他一秒变脸的样子，攥着调酒器不想理他，把一杯调好的蓝月亮递给旁边那位媚眼如丝的女子，一脸无语的示意她没机会了。
　　那个女孩儿踩着高跟鞋恨恨得离开，凡易渡盯着那杯蓝色的液体笑，仿佛还没从微醺的状态中缓解过来。
　　“你醉了？”
　　凡易渡抬眼就看见江川板着脸，神情严肃地像是在审讯，一边感叹自己的演技比起在法国的时候更上一层楼，一边迅速的把状态调整回来，露出一个真正意义上人畜无害的笑：“没有。”
　　“你怎么过来了，打算一会儿去找你呢。”
　　江川盯着那个女孩的背影一挑眉：“凡总，抽得开身吗？”
　　“找你谈事情，当然抽得开。”
　　“喏，给你的酒。”
　　江川看看杯沿上的一圈盐粒，不由自主就别开了脸。
　　凡易渡看着他的表情就想笑，好不容易忍住了：“不会喝？那我教你啊。”
　　江川拉了高脚凳在他旁边坐下，顺手拿过凡易渡手边的蚝湾，“我喝这个就好。”
　　“你这个人从小就这样，什么东西我咬过一口就是好的。”江川跟着他笑，也没有反驳，手里端着酒在灯光下仔细打量：“谁让你每次挑的糖都比我甜。”
　　“哈哈哈哈哈哈，江川，那酒苦的很，可不比小时候的糖甜啊。“
　　“还好。“
　　“江川，你真的想好了？这次合作，可是稳赔。“
　　“嗯，不过，这句话，应该我问你吧。你这样，不给自己留条退路吗？”
　　“江川，有没有人教过你，只有怯懦者，才需要退路。”
　　“你是第一个。”
　　“那就开始吧。”
　　“好。”

　　“介不介意征用一下你的司机？”凡易渡敲了敲车窗，示意要走的江川把窗子拉下来。
　　“嗯。”
　　“嗯是个什么，是介意还是不介意。”
　　“介不介意的，你不是都已经进来了。”
　　“你不给我开门，我进得来？江川，你这口是心非也太明显了点。”
　　江川把自己黑衬衫上的袖扣摘下去：“我的司机，只回我家。”
　　“那就回你家咯，反正我家本来也回不去。”凡易渡耸耸肩，并不是十分在乎。
　　“凡老爷子，现在怎么样。”
　　“很严重了，但是，我现在也不能很好的去照顾他。”凡易渡拍了拍江川的肩膀，没有感受到旁边人的全身僵直“咱能不聊这么沉重的话题吗。”
　　“哦。”
　　“从这到你家还有多长时间啊。”
　　“如果不堵车的话，二十分钟。”
　　“那够了。”
　　“啊？”
　　“够我在车上睡一觉了。”凡易渡说完也不理他，选了个舒服的姿势开始闭目养神。
　　江川侧过脸去看他，路灯打在凡易渡脸上，像是给他的侧颜上了一层釉彩，柔和掉了凌厉的眉峰，变换的光线晕染出疲倦来，透过他的睫毛爬上江川的唇。江川忽然也觉得有些累了，第一次发现在车上休息是那么舒服的一件事，闭目养神也好。
　　江川将将要闭上眼睛和凡易渡一起睡过去，司机一个急刹车把两个人震醒了。
　　“我去，怎么了？”
　　江川一把拦住凡易渡撞到他胸口上的头，“堵车了。”
　　“江川，你说你这个嘴是不是开过光。”凡易渡把自己的头正过来，手肘搭在车窗上，“有的等了，二环路。”
　　“你不是，睡了吗。”
　　“没有，你盯了我一路，我怎么睡得着。”
　　江川看着前方的红绿灯，并没有接话。
　　“江川，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凡易渡的突然严肃让江川很是诧异，又突觉紧张，手又开始摩挲指尖的疤痕，好像生怕他问出什么能够生吞活剥了自己的句子来似的。
　　“你之前跟我说，在我离开之前，去找过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其实是凡易渡很想不明白的一件事，八岁的江川其实是很开朗的，也爱笑，一有时间就拉着自己满世界的疯跑，是个又调皮又讨巧的孩子。为什么过了那么几年，就性情大变到把生人勿近、我们不熟这几个字刻在脸上的地步了呢。
　　江川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恢复神色：“没什么，在你还没有离开A市之前，我去找过你，只不过，没找到。”
　　“你去哪找的我？”
　　“星华别墅区。”
　　江川低下头，眉目间都笼上阴郁来，眉头紧紧的锁在一起，在额头上刻出两道不深不浅的沟壑。
　　凡易渡直觉上提示自己不要再问下去，可是好奇心驱使着他不断的向里深挖，直到把江川心里头那块烂掉的旧痂挖出来，血淋淋的摆在自己面前才罢休。
　　司机终于把车彻底停下，从前座的保温箱里拿出一杯咖啡，递给江川。
　　“嗯，多谢。”
　　“大晚上的，喝什么咖啡啊，不怕一会儿睡不着啊。”
　　“习惯了，你要么，不过只有冰美式了。”
　　“冰美式？”
　　“嗯。我当时，被安保拦在了外面，距离太远了，我只能够看得清一面飘窗，窗台上放着一个外卖咖啡杯。”
　　“然后呢。”
　　凡易渡看着江川打开盖子，猛灌了一口，觉得有些无奈，冰美式虽然不苦，但也不能这么喝吧。
　　“后来我去找了那家店，”江川顿了顿，视线转移到手里的咖啡杯上：“巧的是，他家快要倒闭了，咖啡师也走了，外卖咖啡，只能做冰美式。”说完这句江川忽然就笑了，说实话，他觉得自己挺幸运的，这么多年，还有一个东西，能够给自己一个念想，不至于自己把8岁的江川和11岁的凡易渡都忘了。
　　凡易渡忽然就不想再听下去了，在他的概念里，一个人在别人的生命中，就像蚊子咬了一个包，初来时很痒，或者是有些痛，你把它挠破了，流一点血，然后结一个不大不小的痂，最后痂掉了，仅剩的痕迹也被肌肤的纹理盖过去，过几天，你就会忘记到底哪个地方被蚊子咬过。多么简单的，来了又去的道理。可是这个时候偏偏有人告诉他，他在别人的生命里，不是蚊子包，而是一场肺痨，只要咳一声，浑身都会跟着痛、跟着颤抖。
　　凡易渡出了一会儿神，看着江川就要把一整杯咖啡都灌下去，心中烦闷更胜刚才，顺手就给他抢了过来：“别喝了。”
　　“嗯？”
　　“下次换热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