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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记君臣关系之存续 ...

  •   当晚,花栏坐在案前,看一灯如豆在风里瑟瑟发抖。外面传来酒醉的小侯爷的喃喃声和侍女的劝阻声,间或又有酒杯碎在地上的声响,一同折磨着他。一夜无眠。

      花栏始终不明白,被占便宜的明明是自己,为什么委屈的是章渝。

      他能怎样,这里给他发工资的是章渝,他做任务也指望的是章渝,能不忍着?他有几次宁愿主线落在陈齿身上,总好过忍受一颗千回百转少男心。

      为这事花栏这几日都没能睡好觉,不同的身体睡眠质量不同,好巧不巧这次的壳子浅眠又多梦,梦又大多是凄凉悲惨的噩梦,只要白日遇见了什么坏事,晚上就要么看砍头要么看分尸。

      某晚他还梦见一身龙袍的章渝坐在躺椅上,捧着大肚子,对他露出观音般慈悲的微笑,说:“先生,朕腹内是你的孩儿。”

      他当即吓得坐起身来,冷汗涔涔。

      饶是花栏心理素质强悍也吃不消。

      众人都感受到了侯爷和军师间的低气压。

      侯爷勤于公务,每每夜宿书房,熬出两个黑眼圈,据伺候起居的侍女说,侯爷头发掉起来是一把接着一把,每每困倦时就自己薅自己的头发,年纪轻轻的也不知哪天就要秃了。

      “此言过于危言耸听。”当下属递交公文时说起书房秘闻,兼明里暗里地向花栏暗示“主公不对劲快去顺毛”时,花栏作如斯评论。

      花栏的状态看起来更令人担忧。他脸颊瘦得甚至有点凹陷,下巴尖细,一双手更是皮包着骨头。

      “你吃呀,吃呀,你都没有肉。”章玉苕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军师出来时换了衣服,身上缠着绷带,脸色惨白,她当他们打架了,“你还在恼他?我昨天刚和他吵了一架,骂他拎不清,你这样的身子骨哪里受得了他的蛮力,他这和欺负小姑娘有什么分别?”

      花栏听到最后一句,脸色更加难看。

      系统:花姑娘,呦西。

      筷子一搁,他不愿自己一人膈应,便提醒章玉苕:“你书可是抄完了?”

      章玉苕蔫答答地走了。

      #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够把翩翩少年化作挺拔男儿,垂髫小女催成亭亭佳人。

      风云开阖,变化有时。

      小皇帝在太师府遇刺,矛头直指蒋太师。这位孱弱的少年君主的死去,标志着汉室嫡系血脉的断绝,曾经万国衣冠拜冕旒的大汉朝,终于走向穷途末路。

      年逾古稀的太师从偏远旁支中拥立新君,而这位新的真龙天子却只是一个襁褓中不满周岁的孩子。排阊阖而入帝宫的言官,凡旦对于皇室尚存一分忠义,有胆量攻讦太师的,都被当庭杖杀。余者无不戚戚。

      章渝把一张折子丢在地上,上面写的是新君上位后公布的檄文。这位七城之主,年逾二十的平津侯,剑眉星目,唇红齿白,二眸子燃烧着怒火。

      “那黄口小儿是用尿水给大臣下诏?天诚可鉴,我父亲一片赤胆忠心,为他汉室戎马半生,又上京被贼人坑杀,落得个尸骨无存,却被骂作欺压百姓、谋篡多年的奸臣!”

      承上这份檄文抄本的大臣在主公的怒火前不敢说一个字。

      花栏上前一步拜道:“主公息怒,稚子无辜,这檄讨文章,无非是那贼人代天子言写成。”

      章渝面色沉沉,诘道:“念我兄父何辜?你花家上下百口何辜?”

      此时一位名为班途的年轻官员上前奏道:“主公,如今我军兵力强盛、粮草富足,又扼天禄诸要隘,手握南方大半水陆通行之利,大可兴兵先平南境,先敌一步收降诸侯,再集结兵力擒杀陈齿,一路北进,夺取京城。”

      花栏沉默片刻,道:“如今天下割据,群雄起义,京城沦陷唯需时日。主公如今坐拥津水、郴州诸城,只需坐视诸侯混战彼此消磨,待时机成熟,再联合一盘散沙的南境诸侯对抗陈齿,可得天下 。那陈齿草莽出身,当今大族多拘于门户之见,若要他们臣于一介白丁,还需煞费苦心。但一旦主公起兵攻打,届时恐怕会逼得他们为求自保而投靠陈齿……”

      未及他说完,章渝抢白道:“我意已决,即日起,派出军队,统一南境。”

      散朝后,花栏独自走出正厅。有几位老臣上前来与他交谈,随后各自别过。

      这几年来,随着势力范围扩大,权利机关的组成趋于成熟化和复杂化。花栏凭借屡出建言在新老臣属间树立了威望,然而他不愿参与朋党交际,因此成为孤臣。

      朝中以班途为首的激进派在渴望复仇的主子面前日渐受到青睐,班途对花栏展现出了克制的敌意,目前看来仅限于政治观点,无需过度关注。

      后来的事实证明了花栏的疏忽,但这都是后话了。

      平津侯府如今已规模颇具,比之江南园林的精巧别致,多出几分恢弘大气,比起京城的豪奢,又多出几分清雅。初建府邸时,每一处房舍、每一道庭廊,乃至每一处园林小景,都经他与章渝商谈定下。

      如今功业的每一块砖瓦,又何尝不是由他们共同垒成。

      花栏站在竹林中,挺秀修拔的凤尾竹伸向天空,犹如无数双撑开苍天的细指,托着湿润的雨露,细小的蚱蜢。梅雨天的潮气侵入骨髓,令浑身关节隐隐发痛。

      突然,一把伞遮住了他头顶的天空和蒙蒙细雨。章渝静候在远处多时,直到雨势大了,才撑开油纸伞走过卵石小径。

      “不必行礼。”抢在花栏有所动作之前,章渝说。

      花栏微微低头致意。

      眼前的男子双颊瘦削,棱角玲珑,微黧的肤色将他和其他贵族子弟区分开来,他的眼睛明亮而执着,嘴角天然下垂,不笑时显出七分威严,三分少年人的倔强。左脸的疤痕见证他从战火中走来,花栏相信,他最终也会熄灭所有的战火。

      他选择相信。

      章渝看着他,有一瞬间眼中似乎露出克制的情意,再看时又消失不见。

      “本侯已经……等不及了。”

      他伸出手像是要触摸花栏的脸,最后却落在了肩膀上。

      “太久了……蒋凡舟就快死了,他的半截身子都埋在了土里,他就快在儿孙的环绕中死在床榻上了。”章渝的声音阴冷至极,“他不该死得安宁,我不准。”

      他不知何时起,鲜少用“我”自称。在“我”出现的语境中,花栏觉得他一时变回了那个没了爹妈,背影孤独、身材纤细的少年。

      他搭在花栏肩膀上的力道令对方感到疼痛,他似乎也很快发现了这点,那只手又变得安定而轻柔。

      花栏说:“臣明白。”

      最近他的话被采纳率较低,众人都觉察到了这一变化。花栏对此深感欣慰,一方面适当的疏远能让他觉得快活些,另一方面,朝堂,虽然现在严格意义上还不能被称为朝堂,长期被一种声音左右是很危险的。

      系统却很沮丧,对他唉声叹气:木兰啊你这是被打入冷宫隆宠不复了……

      花栏:我认为最多算雨露均沾。

      章渝不知道这人究竟是不是像看起来那样宠辱不惊。花栏性情并不冷漠,却总是疏淡,好像和整个世界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他相信先生从来是在乎自己的,不论发生什么……

      花栏正在无形的屏障后和系统聊天。

      系统:对,这次还是和之前一样,任务时间到了一定长度会引发世界的排异反应。

      花栏问:那我还有多久,任务超时会怎样?

      系统说:这要看你身体状态,这次这个……我觉得有点悬,最多三五年。超时之后你的宿体会死亡,任务判定失败,这是常规情况。宝贝,加油哦。

      花栏叹气:真的好悬哦。

      章渝和花栏并肩在竹林中漫步。

      风声,雨声,风雨弄竹声。

      一只胆大的蝴蝶钻入伞下避雨,停在花栏肩头。花栏睫毛微动,看向它颜色明媚的翅膀,微不可查地笑了一下,当章渝想去捕捉他的笑意时,目光只触到了远去的蝴蝶。

      远处,班途安静地注视着这一切,眼神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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