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论情》谢堂前u

17、毒牙

　　吕岩发现自己正在黑黢黢的水里蜿蜒疾行，然而临近岸边，一尊石人突然瞠目怒视，发出冷月般的寒光，他便再难前进一步。吕岩不由轻骂一声妈的，这白龙干的好事，竟将他又打发进一条腥臭无比的冷血动物体内。
　　既上不得岸，入不得九江郡，青蟒一头钻进湖底淤泥，左突右窜，居然很快找到一条潜流暗道。只是闷头一昧往前冲，什么都看不见，时间一久，便完全不知身在何方，今夕何夕。
　　身处暗无天日之境，那股腥味愈发恶臭难忍，只一会儿吕岩就几乎要窒息，难为青蟒长年在地底，天天跟臭阴沟、污水渠打交道，栖息苟活，怎么忍受得了。他忽然明白一些，为何青蛟拼命也要成龙飞升，脱离泥淖。
　　环境污糟，时光流逝显得格外煎熬漫长。
　　吕岩坚信白龙不会无缘无故放他在此，故而一直憋气忍耐。
　　可支撑青蟒不停不歇的，却是睚眦必报的铭心恨意，是即使头被斩下，也要将毒牙刺进对手皮肤的复仇执念。
　　等它终于慢慢探头到露天里，是从一处巍峨宫室下的暗渠排水口。此处没有石人震慑妖邪，青蟒顺利游上石阶，在殿宇阴影里匍匐爬行，最后停在一间灯火未熄的窗格下，无声吐信，伺机而动。
　　灯火摇动，将两道斑驳人影投在窗纱上，争执声亦渐渐变得清晰。
　　“老夫深夜不睡，专程赶来斋宫，费尽唇舌苦苦劝说，亢仓子依然不改初衷吗？”
　　“辜负令尹大人错爱，下官惭愧。吾心如初，不可转也。”
　　“王意亦决，毫无转圜余地。汝去相劝，子沐先生未必不会答应。同门兄弟，同朝为官，焉知不能成就一段美谈。”
　　“子沐……子沐他，可为鹏，扶摇直上九万里，也可为蝶，蹁跹流连花丛中，可为鲲，水击北冥三千里，亦可为龟，曳尾嬉耍泥涂中……他可以是世间万物，自然自由，逍遥自在，然独独不可为功名俗务所累，矫情作伪，抹杀天性。”
　　“唉……真真是死心眼……汝既冥顽不灵，王上降罪，一切后果自负。”
　　“楚自有担当。”
　　谈话无果，两名宫人敲门打断，送上明日婚礼所穿喜服，令尹大人悻悻然拂袖离去。
　　观望片刻，殿内始终只剩亢仓子一人。青蟒缓缓抬头，起势便欲破窗而入。
　　这时，窗面忽地金光暴涨，将它弹了回去。青蟒嘶嘶吐信，焦躁得原地团团打转。眯眼细看，却是几案上一只鎏金铜龙饰品活了过来，头角峥嵘。亢仓子仍在凭几沉思，对此无知无觉。
　　金龙约莫巴掌大小，身体细长，两只有力的前脚紧扒案面，一跃透窗而出，龙嘴张开，露出牙齿和弯曲的龙舌，双目圆睁直视侵犯者，除了发不出声，那股气焰嚣张、藐视天下的神气，活灵活现便是千年后的白龙。
　　一对上金龙，青蟒气势便自矮三分，默默低头，趴伏窗沿之下，敛藏杀心，只露出眼珠骨碌碌转着窥伺。金龙便围着它的脑袋，盘旋监视。
　　亢仓子屈指轻轻叩击案板，金龙闻声而回，在亢仓子面前双足站立，昂首挺胸，龙尾丛高高上扬，弯折程度几与龙头平行，摇头摆尾，看来甚是得意听话。
　　“昨日传书再画一遍。”
　　金龙张开利爪，在案上再现出子沐那幅卦象，一缕一丝纤毫不差，刻画完又走回原位，重新固化成一尊金黄铜像。
　　亢仓子抚摸六爻的每条细细划痕，指腹轻轻摩挲，流连不去，缱绻难已。
　　“天道极即反，盈则损，物盛则衰……”亢仓子哑然失笑，“兄一日不成圣，楚也绝不入道。兄既不愿离人境，登仙途，那为弟便同留世间沉浮。只是人群堆里挣扎，哪里有好相与，轻松过活的，一日身处凡尘喧嚣，终不能隔世免俗……”
　　婚礼黄昏时才开始，按照流程，明日一早结束斋戒，先往城外高坛，跟随巫史官行祭祀蘸礼，祝天祷告。
　　又是一夜无眠，亢仓子枯坐直至黎明。宫人服侍其洗漱一新，穿上一身婚服，大红底色，绣饕餮黑云纹，仿佛预示着喜庆中暗含隐隐不安。
　　因不便携带，镇宅辟邪的金龙，被遗落在书案一角。
　　青蟒悄无声息地游回排水口，经污水通渠，过重重管网，最后成功进入护城河，直通巫师祀神祭台下的环形池。
　　当它浮出水面，蘸礼已在进行，台上巫师身穿彩衣，手持法器，散发赤足，脚踏诡秘繁复步法，配合庄严仪乐，抖动环佩叮当，以舞降神。
　　国祀中途，陡然出现一条数丈巨蟒捣乱，可谓骇人听闻，不详至极。围观人群惊叫四散，践踏惨呼，饶是见多识广的巫官，亦吓得瘫软在地，瑟瑟发抖。
　　然青蟒目不斜视，从容绕行祭台一圈，很快锁定其唯一的目标。
　　亢仓子似是早有意料，转身直面蟒怪凝视，慨然而立，毫无惧色。
　　青蟒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一对毒牙，泛着冷冽荧光，令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