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论情》谢堂前u

16、永诀

　　“大喜！大喜！”翌日，上大夫仿佛完全不记得昨夜之事，乐呵呵地一早来报喜。原来楚王诏令已从郢都传来，左徒大人即将与昭姓贵族女联姻，不日行国婚礼，举国恭贺。
　　君恩荣宠，高官爵禄，良缘美眷，一个男子生平所能享有的极致浮华，亢仓子算是坐拥完满，人生十全，人人称羡。作为同门师兄的子沐，当然与有荣焉。
　　子沐如常去彭蠡游湖观景，画船之上，宾主尽欢，大醉一场。乌云遮月，夜色笼罩下，无人发现白龙消失，一个身影独自上了一条舢板，径直北去。
　　无风无浪，暗黑沉默的湖面上，唯见一条细长白线如箭一般飞速划出，就在北岸在望的时候，无浆自行的小舟突然顿住，停止不动。
　　急刹太快，差点被惯势翻出去的子沐抱紧船沿，面色苍白如纸。空荡荡的墨色里，不知何处响起白龙的道歉声：“对不起。”
　　没等子沐询问缘故，答案便从水中霍然扬起，一条数丈长的青色巨蟒甩开如瀑水珠，弯腰从高处俯压下来，瞪着澄黄大眼，近得几乎要与子沐鼻尖触碰。子沐一时怵住，竟然忘记后退躲避。
　　“休得胡闹。”
　　听见白龙一声喝止，子沐只觉舢板颤颤作动，身子一轻，脚下已踩不着实物，跟着眼睛便被一种冰冷带甲的东西捂住，什么也看不见，好在耳朵依旧能听。
　　“你在这里？”
　　“静心，留神。”白龙还在殷殷规劝，“一旦开了杀戒，沾惹无辜血腥，便再无回头路。”
　　“放心，谁毁我渡劫前程，我只找他算账。无谓人，没兴趣。”对面陌生的嗓音，钝如牛鸣，却萧肃狠戾，带有杀气，“你在这里，这么说，那他现下落单了……”
　　凄厉长啸震天，那庞然巨怪似已劈波破浪而去。
　　耳畔风声呼扯，待重新脚踏实地，子沐揉揉双眼，观察四围，发觉顷刻间不但登临彭蠡北岸，且已越出楚国国界很远。
　　白龙抖抖衣袖，躬身长揖道：“左徒大人曾叮嘱不得惊扰先生，可惜不得已还是露出真身，若有惊吓冲撞，望先生切勿见怪，此非左徒大人本意。”
　　“有心。”子沐摆摆手，垂眸沉吟。
　　“前路已无阻碍，君自来去莫愁，就此道别。”白龙又拜一拜，转身急匆匆现出真龙之身，以矫健之姿腾挪排空直上，穿破厚厚云层，转瞬隐没其中。消失前最后回望一眼，子沐已渺小成大地上一个圆点，依然站在原地目送。
　　孤身入楚，又要独自返回，子沐原以为，此行会有些不同。
　　伫立许久，直到天空浮现鱼肚白，子沐才长舒口气，踏上返宋旅程。
　　子沐回去的脚步如此坚定有力，一往无前，再无疑虑。而吕岩，仍尚未从这幅躯壳所背负的沉重失望枷锁里挣脱，首次开始反抗其行为。
　　“当初相约同时入道，这么快便忘了？”
　　“接不到人，怎能就此作罢？”
　　“你真听不出来，他有危险吗？”
　　“今日决绝离去，以后你一定会后悔！”
　　吕岩拼尽全力想往后拉，但无论喊什么，做什么，一切都如泥牛入海，激不起半点涟漪。躯壳的原主人还在一步一步往前走，看似轻松的抬脚，每一步都像就地扎了根，重于泰山，仅凭凡人蜉蝣之力，撼动不了分毫。
　　“此一分别，即是永诀。同门之义，如此了结，你甘心吗？”吕岩怒吼一声，悍然驱动金炼之术，欲强行冲开躯壳束缚，破体而出。
　　“不可妄动！”天空中传来森森龙吟，“现下你只是一缕灵识，离体无傍，三魂不聚，非我灵力护持，早就魂飞魄散，神识衰竭而亡。你若强行运用大周天术，灵识微弱，难以承受修炼中的挤压冲击，我亦护你不住。”
　　“那该怎么办？”吕岩一边高问，一边仍不放弃运功。
　　“该看的都看完了，松弛心念，跟随我的灵力引领，你该回去了。”
　　“不。”吕岩断然拒绝，“我必须看到他的结局。”
　　吕岩继续催动金炼术，那股久违的强力撕扯再度来袭，虽没有了肉/体上的痛苦，但确如白龙所言，势单力薄的一缕灵识，更加抵御不住对灵魂的摧残折磨，很快便贲临四分五裂的崩溃边缘。
　　“好好好，快停手！我有办法！”白龙终究看不得他自寻死路，举手投降。
　　身处黑暗中的吕岩忽然被一团白光包裹，头朝下一个倒栽葱，赶紧护住头脸，却并没有预想中头破血流的惊险，而是摔进了另一个略带潮湿腥气的漆黑世界。但一向恶心这气味的吕岩顾不得嫌弃，而是将眼眶睁到最大，震惊于这一新视界里所看到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