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商》千年木

4、王哥

　　那时候，跟着他身边的人还不是林助理，而是一个小经纪公司的人，周围的人都叫他王哥。商梓霖刚从电影学院毕业，正经的科班出身，但他在学校美人如云的环境里是不起眼的。他没有惊艳四座的相貌，也没有在大学的良好的环境里抓紧机会，甚至他有时候会质疑自己为什么选择了表演。
　　毕业来得太快，只得匆匆进了一家公司，从龙套演起。这家公司实在是小，包括他也就三两艺人，还全都是新人，经纪人就顶上一个王哥，还有一个不怎么露面的老板。那个老板听说是个暴发户，无聊弄个演艺公司做玩票而已。他也就稀里糊涂地进去了这个绕不出来的死局。
　　而那三两艺人当中，除了他，还有田静。
　　田静并非科班出身，她家就住在影视城旁，从小有事没事就跟班跑龙套，他们那里的人经常这么赚外快。但是她有天赋，一来二去和一些导演混熟了，也能捞着几个有台词的角色。后面遇上在影视城物色演员的王哥，半信半疑地签了合约。她倒是洒脱，有活能接就行，她也不期望有什么天大的馅饼会砸中她。
　　公司开会的地方是一个小出租屋，没有正经的会议室，开会也只是例行事务，很多时候王哥会点些外卖，和他们几个人叙旧，吹牛他们以后一定能红。王哥是从一个大演艺公司退下来的，至于退下来的理由他并不清楚。但看着王哥面红耳赤的脸，商梓霖对他的话还是有那么几分相信。因为他知道王哥对他们是真的上心，没戏的时候拉着他们到处试镜，把自己能用上的人脉都用上了。
　　他记得那天去试镜，那个副导演就坐在他不远的地方，身旁架着摄影机。商梓霖鞠了一躬，也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副导演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突兀的电话铃声响起，那个副导接起电话，睨了一眼一旁王哥递过去的烟。
　　没有接。
　　他和王哥就僵直地站在那儿，看着那个副导在电话里侃大山。
　　商梓霖觉得，那站着的二十分钟，是他人生中最难熬又最浪费的时间。
　　等到那个副导接完电话，才悠悠地开了口，“来试镜的是吧？”
　　“是。”王哥忙不迭回答。
　　“转一圈我看看。”
　　商梓霖就愣在了那里，手脚僵直，平时灵动的人，这下连动都不会。
　　王哥赶紧掐了他手臂一把，瞪了他一眼，商梓霖才知道要转一圈。转过一圈后，副导的眼神变得玩味起来，“小伙子还很青涩啊……行，回去等消息吧。”
　　商梓霖以为这下铁定没戏了，但他不在乎，一想到那个导演不怀好意的打量的眼神，他就觉得这个小配角他不要也罢。王哥却被他气着了，离开了试镜的地方，冷着脸一句话也不说，快走回出租屋的时候才发作起来。
　　“你是植物人啊，不会说话也不会动？”
　　他气急败坏，“他讲电话怎么了，他不专业怎么了，心气这么高就别在这个圈子混！”
　　商梓霖沉默着不说话，也不打算反驳。他成不了气候，自己也不是第一天知道。那一天王哥抽了很多烟，田静从别的剧组下工的时候，回来就看到他俩赌气的样子。
　　“你和王哥怎么了？”田静小声问他。
　　“没事。”商梓霖回她。
　　王哥在一旁听到了，扔了烟，就走回房间，把门甩上了。
　　第二天一早，王哥却是满面春风地走出来的。
　　“梓霖啊，”王哥热切地喊他，“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商梓霖正吃着从楼下买的包子豆浆，听到这话抬起了头，一边的田静也跟着抬起了头。
　　“昨天试的那戏给我打电话了，”王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过了，还给你换了个角色，虽然中期就死了，但是也算得上是个男三男四呢，你好好演，王哥以后就靠你了。”
　　他差点没被嘴里的豆浆呛到。商梓霖说不上自己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有戏可演他当然高兴，但一想到对方剧组的态度他又感到担忧。但面上他还是乖巧地应了下来。一旁的田静连忙恭喜他，要他晚上请大伙吃宵夜，他也应承了下来。
　　还有一个星期进组，剧本已经发来了，是一部古装剧，他演的是女主角的师兄也是女主角的初恋，但人物身体孱弱，半途就抱憾而终了。商梓霖看着剧本皱了皱眉头，他平时就喜欢吃，这回要演个病苗子，还不得禁食到天荒地老。幸而他是个有自制力的人，拿到本子的第二天就开始锻炼，每天看着王哥他们吃冒着红油的外卖，自己吃着没有味道的水煮菜。
　　进组那天，演员们都箍了头，带着厚重的假发，但该有的开机仪式还是要有。导演是业内小有名气的影视剧导演，带着个黑框眼镜，拿着头柱香，商梓霖站在角落里，也拿着一炷香。媒体站在一旁拍照，后面发表出来的照片都把商梓霖框在了外面，或者堪堪拍到他一个模糊的侧脸。
　　商梓霖的戏份少，一个礼拜就能拍完，他满怀期待地进了组，却发现那位导演神龙见首不见尾，愣是一个礼拜也没有出现。全程都是副导演在掌机，而那副导演并不专业，听说是个末流的摄影专科出身，调着演员这走那走也没有出个结果来。
　　拍戏的那几天，商梓霖的心情并不好。他不是没进过气氛不好的剧组，而是没进过这么不好的。之前一些大剧组连夜赶戏也不觉得累，在这个人人厌工的小剧组里，他第一次有了想逃的冲动。他躲在影视城的卫生间里，看着镜子里为了角色削瘦出明显的下颚线的自己，顿时有了放弃的想法。
　　今天是夜戏，他只有一场和女主角的对手戏，但那个副导演死活不满意拍摄女主角的角度，站在一旁把摄影师骂了个狗血淋头，女主角也不知道跑到哪里休息了。
　　他坐在一旁，看着夜幕中的星星，想着今天又不能按时完成任务。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田静拿着一盒水果站在他身后。
　　“你们还没拍完呢？我刚从隔壁下来。”田静问着，把水果递给他，“这我们组发的，给你吃。”
　　商梓霖挤出了一个笑容，“谢谢。”
　　“别泄气啊，”田静看他心情不好，安慰道，“这可是你演过的最大的角色了。”
　　是啊，这是他演的最大的角色了。
　　他刚进电影学院那会儿不也想要当个好演员吗，在高中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当艺术生，以还不错的成绩进入了不错的学校。他的努力不就是为了演更多的角色，演更好的角色吗？
　　他想起了王哥的叱骂，商梓霖也知道自己心气高，但却没有配得上心气高的资本。想到现实的残酷，他对着田静露出了惨淡的笑，“我知道，我会调整好自己的。”
　　“那就好。”田静给他打气，“我看好你的，商梓霖。”
　　这下，商梓霖看着田静的目光里都带着感激。
　　那边的副导演好像终于骂完了摄影师，喊人把女主角叫回来，一行人等了半天，才看到女主角面露艳色地走了回来，身边不仅有助理，还有一个陌生的男人。
　　那个男人长得俊俏，生了一双桃花眼，眼神里也满是玩世不恭。
　　副导演却好像见到了天降福星一样，十分殷切地招呼了上去，“周先生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
　　商梓霖对上那男人的目光，又看着那人的目光从他移到了田静的身上。
　　女主角已经就位，商梓霖也准备好自己的状态，场记的声音在剧组里响了起来。
　　这次的戏却过得很快，每个机位只演了两遍就过了。
　　副导演想过去和那位周先生攀谈，没想到，那男人却径直向他和田静走了过来。
　　“我叫周柯廷，你呢？”
　　周柯廷向他伸出了手。

　　林助理把他叫了起来，飞机正平稳地降落，他把眼罩拉下来，脸上满是疲惫，光是做这么一个过去的梦就耗费了他不少力气。
　　下了飞机，有一些影迷在出口蹲着，看到他走出来，赶忙拿出了相机。
　　他戴着口罩，大步流星地走，只对着粉丝说了句辛苦了，也能引得一片尖叫。这应该是凌晨的机场最热闹的时候。
　　他接了纪氏的代言，也要为纪氏的产品做活动。纪氏的人安排好的车在机场外等着，接到商梓霖就送去了本市最好的酒店。而商梓霖大概也只能再睡上两个小时，就要准备活动的流程了。
　　晚上他订了晚餐时刻的飞机，还要飞回北京，因为关于电影，几个制片人还要开会。
　　这么脚不着地，是他年轻的时候想都不敢想的。但他也不算老，在那部出道的古装剧之后，他也平步青云，改签了公司，演了不少好作品，在他二十六岁的时候获得了影帝。
　　今年他二十八岁，却在得到影帝之后，经历了和公司解约，同辈的打压。
　　他想起早些时候田静给他发的消息，说是王哥要她请商梓霖一块儿聚聚。
　　商梓霖还没有回复。
　　他有些怕王哥，他们之间的事情不是一句两句话能够说完的。因此在面对邀约的时候就多了几分犹豫。这件心事一直挂在心头，所以坐飞机的时候才会做那样的梦。
　　总而言之，他对不起王哥。
　　虽然他知道，王哥并不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