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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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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赵子月,是这宋昭国最尊贵的长公主,我的父皇母后琴瑟和鸣如寻常夫妇般甜腻如蜜,父皇从不知雨露均沾,后宫之中有人艳羡有人不屑,但专宠乃皇帝大忌,此举引得后宫朝野不满载载却也无可奈何,他们对待兄长甚为严厉,而我则是他们二人放在心尖上疼爱的小女儿,需得无忧无虑,不可沾惹朝廷尔虞我诈之气。
风雨送去春花秋月,门外流风缠绵细雪,褪去旧衣更易新衣,黄花镜前母后一脸慈爱,将金步摇簪入我的发髻中,弯着眸子打量着镜中的小人儿道她是有承了自己几分姿色。
大朝会上诸国使人纷纷入殿进贺,百官皆身着冠冕朝服,举人解首着白袍青缘,诸州使令各执方物入献,不一会儿便已高朋满座。
彼时我与妹妹子青端着仪态坐于大殿一侧,看着来来往往的使臣百官,有顶着大莲叶状金冠的,有以匹帛缠头长髯高鼻的,还有顶着椎髻似如佛祖的。
进献之物更是五花八门不可胜举,我俩交头附耳打趣着那些没见过的稀奇玩意,我总忍不住笑的趴在案上不能自已,一点也没有长公主的样子,高座上母后见了总会撇过头去一副没眼看的样子,对比之下子青却是掩着袖子轻笑巧目倩兮。
我有三位兄长,亲兄长大哥长我八岁,二哥长我五岁身体孱弱住在宫外基本不问世事,三哥也是子青的亲兄长,只长我两岁,我们三人年纪相仿从小一起玩闹嬉戏。
五岁过了生辰我便被安排进了国子监,那时邻桌有一高我半头的小少爷很是好看,我时常将母亲送我的吃食物件大方分给他,后来得知他名林鹤,是林府家的长子。
一开始我和他还相处甚欢,后来子青也入了国子监,小小年纪文静慧敏,林鹤许是觉着她与我这种一般小女子不同,常领着我在她跟前晃悠,时不时奚弄我想逗她欢笑。
子青一笑,林鹤瞧了便笑了,他们笑了,我也欢喜。
那年我九岁,大朝会上见父皇有些醉意便趁势拉着子青溜了出来,这是前一天我同林鹤商议好的。
他深谙直接和子青说她定不会顶着罪责跑出大朝会。
我将子青带到约定好的欢夏池边,见林鹤已经站在那儿等了许久的样子还有些过意不去,子青眉头一皱,怨怨地盯着我道我总是害她,我并不放在心上,嬉皮笑脸着拉着她朝林鹤走去。
面目相对时,林鹤冲我挑了挑眉一脸“够意思”的样子,旋即整个人朝向子青,眼神尽显温柔,“子青,我有个好东西要送给你!”
说罢他伸出握拳的右手,向上一翻张开手掌,是一颗金箔片的圆球,子青仍是锁着眉不以为然地看向别处。
“别急,我叫它变成一朵花来。”说着林鹤又合上右手,再张开时已是一朵缀着金色星点的铜玫瑰。
我目瞪口呆诧异得直拍手,子青却仍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
我抓着林鹤的袖子撒娇到,“这是什么啊!可以也送我一个吗?”
林鹤不理我,转向子青,“这是我自己从话本里捡拾出来制作的,可是心血,天下只此一件,多了哪还稀奇,我就给子青,你许旁的东西吧。”
我撅着嘴,失望地垂下头揉搓着华服的衣带子。
一旁子青和林鹤同我拉开了些距离估计在相互诉衷肠。
我心下一气,决定明日自己便差个工匠再造个出来,子青有的我怎会没有?!
我快步上前出其不意夺过那金花,林鹤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旋即掰过我的手,面色一黑。
“你做什么?”
“我我我又不抢她的,我多看两眼,想着明日托手艺师傅也做一个。”
我还是怂了,刚才的不甘权当放了个屁,吃痛地皱着脸,见林鹤冷冷的目光不禁打了个寒颤。
“不可!这是独一份的!你休要任性!”林鹤斥声,到那时还从未有人如这般厉声对我说话,我倍感委屈。
林鹤自知口气过重了,碍于我是长公主的身份,他拿过金花慢慢放下我的手,便不再搭理我。
他偷偷瞄着子青,小心翼翼地牵起她的手,子青没有甩开,二人并肩向前走去。
四下空无一人,我极怕黑,只能亦步亦趋得跟在二人后头。
突然子青脚下一崴,我见状迎上前去扶她,林鹤大手一横想揽她的肩却撞上扑上来的我,正好使力将我推了出去。
身子一轻,我掉入了欢夏池子里。
寒水刺骨,凉意袭遍全身每一寸肌肤,却不叫人清醒。我阖上眼,想就这样睡去。
恍惚之间,一缕沉香悠悠转转,泛起了醒觉。
我撑开沉重的眼皮,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一张颇为熟悉的面庞移入视线,他双鬓微白,似是笑着,脸庞沟壑了几道细细浅浅的纹。
我猛然弹起,环顾四周,漆木圆桌上一盏琉璃小炉散出一条细长曲折的幽香,转而看向眼前之人,开口道。
“周,周祭酒?”
中年男子见我醒来起身转向伏案那边倒了一碗茶递给我,我接过饮下,随即低头看了看,自己还穿着那晚的华服。
“前日长月公主暴毙于自己府中,举国哀悼,长月府遣散了一众下人,就留十余人举办丧事披麻戴孝素车白马。”他叹了口气背过身说。
“原来他说的重新来过,是这个意思...”我摸了摸碗沿,心中泛起苦涩。
“皇上一片苦心,本想将你送去一处与世隔绝的乡壤,却无意中发现你竟然一心求死,怕是送去了也再无力回天。便将你安排在了我这国子监里,你现下是我的远房侄女,通过考试习得助教官职,平日你可以尽情作你的丹青,偶尔同孩童打打交道,好好过日子罢。”
“这还怎能....”
“长月啊!”周方平苦口婆心到,“你母后若泉下有知,见你如此作何感想?”
一片沉寂,周方平转身一看,身后之人早已泪眼滂沱,匆忙上前将我的头揉进怀里。
“周祭酒,你说我这样苟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他害我母后杀我兄长待我再好又有何用,我到底该抱以什么感情去面对他,子青林鹤倒是恨我,可三哥这般我到底该怎么做啊!”
他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后背,沉默良久,终是开口道,“早知如此绊人心,何若当初无相识,你随我姓周,就唤若无吧。活着的人便好好活着吧,我已经应下皇上要护你周全,你放心,日子会安安宁宁的,一定会的。”
窗外一片萧瑟之景,我手握毛笔,伏在案上抄写诗篇。
今日需去国子监分发冬至诗集教皇亲贵臣的孩子们逐字逐句朗诵。
明日便是冬至了,周祭酒提前给我发了俸禄,让我置办些物件。
我看这不大不小的屋子有软榻,有香炉,有暖壶,哪里还需要什么家物,索性将这笔钱装在盒子里,抄完诗集趴在桌上读了一会书便去国子监了。
国子监内都是皇宫贵胄的儿女,年龄层次不齐,周祭酒专门替我排在教孩童的时间里。
我坐在案台上,放眼看下去这些个穿着一模一样的小童手捧比他们脸还要大上一倍的书本,我读一句,他们摇头晃脑地跟一句,有模有样的甚是可爱。
念到‘地白风色寒,雪花大如手’时,台下一声稚嫩的声音响起。
“老师!这书上骗人!”一张小肉脸上漾着粉粉的圆晕,举着手说道。
“为何呀?”我笑颜逐开,温柔地看着他。
“这‘雪花大如手。’我可没见过,雪花分明都如我吃的米粒那般大小,哪有和手一样大的雪花!”
“京师城鲜少下大雪,若是将来你们长大了,可以去塞北看雪,那儿的雪花是真真的大如手。”
“老师,你见过吗?”座下又有一小声音发问。
“我,我也没有去过塞北,只是听说.....但如若有机会我也会去看看的!”
话音刚落,一双双奕奕有神的眼睛渐渐黯去了光,挫败感顿时冲上心头。
这时屋外突然闯进一身穿素衣的少年,闷头径直去了堂内最后的案牍上翻找书册。
我睹见他的面容越发觉得眼熟,突然心一颤,这不是裴小公子吗!?
此时我恨不得钻到桌下,周祭酒大概千算万算也不曾想我第一天上课竟就被相识人撞见了。
我弯下头用宽大衣袖遮了遮脸。
“老师,你认识这个哥哥吗?”不知何处又冒出一个小声音将我的存在拉到台面上来。
我欲哭无泪地垂着头,下巴抵着胸口,心中默念‘不要发现我’。
“老师!”
熊孩子!
“姐姐....”
少年还是注意到了我,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我跟前,蹲下看着我。
我缓缓抬起头,将手指抵在唇上对他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切莫声张,有机会我再解释,你先出去。”
不曾想这么一说,他眼眶竟红了,却又失神笑着点点头起身出去了。
我看了看他有些单薄的背影,摸了摸鼻子,调整了表情,转身继续,“下一句,大家跟着我念.....”
下堂后,一出国子监便见到小公子如松如玉般背着身子在门口站着,我踮起脚尖想从他身旁一侧逃走,他却正正好转过了身,与我打了个照面。
我见着他有些疑惑的脸呵呵一笑,显得有些心虚。
他直勾勾地看着我,向我一步一步贴近,我一步步后退,直到脚跟触到了台阶,我一手抵住了他的肩。
“你,你干嘛!”
“姐姐,我以为那是真的,这几日食不下咽寝不安席的,你怎还这般不待见我。”
“我,我不明白。”我偏过头躲开他泛着光的眸子,心神慌乱。
“我们最多就见过两次,有那么熟悉吗?你为何这般?”
“不怪姐姐,后来我随舅舅去了塞北,你不记得也是自然。不过现在姐姐不是公主了,也没有驸马了,看来我日日祈福灵验了。”
祈福?长月公主死了,他倒是开心了?!
我将他推开,扫了扫衣袖,扭头就走。
他着急地追上来,侧着身子探着头说,“我,我我若是说错了话,我道歉便是,你别生气啊....”
他在右侧,我便将头往左偏;他慌忙跑向左侧,我便将头撇像右侧,来来回回,最后我二人竟都笑出了声。
“你干嘛啊小弟弟,老跟着姐姐我!”我抬起下巴略显不爽地看着他。
“不是,我虽唤你姐姐,你不准叫我弟弟!”
“.....”
“这是什么理?”
“我叫裴之涵,你可知道?”
“必须知道?”
“....”
他撇了撇嘴,“你可以唤我名字,别叫我小弟弟就行。”
“可我看你不过束发之年吧?对了,你怎的来国子监寻东西?”
“我从塞北回来,父亲便让我多读两年国子监,不过明年我就可以去大理寺寻个官职了。”他说话时总是时不时地偷看我两眼,叫我好不自在。
“那现下怕是你还得唤我一声老师啊....”
他面色涨红,微微低着头,“我只想唤你姐姐....”
我浑身一颤,起了一神鸡皮疙瘩。
“姐姐,明日便是冬至了,你可有人陪?”
“自然是有....”我下意识摸了摸鼻子说。
“那便一同叫出来,明日我随我爹参加大朝会,傍晚我便溜出来寻你,带你去玩可好?”他的眼里写满期盼,忽闪忽闪的,叫我倒是不好拒绝。
“我,我怕冷,再说吧....”
眼看快到家了,我拎起裙摆小跑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