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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二) ...

  •   路上荷茼和芍药已是穷尽伎俩将我重新打理了一番,虽不如来时素净整洁,但好歹不至于脏乱到触怒龙颜。
      离承安殿还有一段路,芍药荷茼便不能再陪同我了,老太监佝偻着身子的向我行了一礼,示意她俩在此等候,一侧的宫女上前扶上了我的手,慢步向前走去。
      当今皇上说起来也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兄长,对我甚好,他知晓我与子青都倾心林鹤。
      而我总在这事上碰壁吃灰,每每坐在欢夏池边怨声长吁时,他总会拿着不知从何处得来的糖人送给我。然后摸着我的头说,“凡事莫强求,去旁处吃泥摔跤求来的甜头哪有这小糖人来的甜。”
      他说我不同他妹妹子青玲珑心思满腹愁怨,他说我天真可爱,执笔描丹青之时颇有天人之姿。
      后来日子久了我也十分喜得向他撒娇,总是向他讨要好处和夸奖,有时觉得他比亲兄长还要亲几分。
      如今再见到他,已是物是人非。
      我心中是有些怨他的,怨他为何让那我的亲兄长倒在兵戈血泊之下,为何逼迫我母后饮鸩归西,更怨他为何我命悬一线之还置之不理,从前的情谊,难道是假的?
      到了殿前,门口守着的侍卫与老太监耳语了几句,老太监便领着我从偏门进了侧殿。
      黄金殿内,环顾四周,那上好檀木所雕的桌椅仍似从前摆在中央,桌上摆着一张微黄的素绢,旁边放着一枚端砚,笔筒里插着几支毛笔,一旁的软榻上覆着粉黄色的软垫,四周金碧辉煌的墙上还挂着我送给父皇的诗词字画,金色的流苏一袭一袭的躺在悬挂的字画之间。唯一与之前不同的只有窗边的盆栽,那时栽着的是一株娇艳欲滴的珍珠梅,母后小名唤梅儿,父皇殿内便只留梅花,如今则变成了倾城灼灼的牡丹。
      我正忆往昔,也不知他几时已经踏入殿内,神色淡然地看着我。我虽感熟悉,心下还是一紧,故人已逝,眼前之人可是九五至尊,不再是我的什么三哥了,我有些僵硬地福了福身子,低着头不去看他。
      “长月,许久未见,你憔悴了不少。”他缓步上前,抬手撩拨我垂落的发丝放在耳后,又想探我额前的肿包,我身子抖了抖,往后退了一步。
      那不是拜你所赐,话到嘴边,却变成了,“皇兄抬爱,长月惶恐。”
      父皇赐我名号长月公主,意为心如皓月映长空,父皇母后一众长辈和兄弟姊妹间常好唤我长月。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最后慢慢落下,叹了一口气,“长月,朕知道此番你受尽冷眼折磨,但万事发展皆不会如一人所原,若朕当时不作为,此番受尽折磨的便是朕与子青,甚至朕连命都没有了。”
      我仍旧缄口不言。
      “朕深知在你心里已将我等千刀万剐,恨不得死的是朕。朕知晓你钟情林鹤,并无意插足你与他二人的婚约,朕有恩于那突厥单于,他待子青很好,子青虽受了些屈辱,但并无大碍。朕本想着让子青在那安度一生,可她成日以死相逼,硬是要朕将她带回嫁给林鹤,这边林鹤也是有意....”
      他不再说下去,见我仍就低着头,他背过手走到案边坐下。
      沉默良久,他还是开了口。
      “长月,你可否想重来过?”
      我的眼睛闪过一道光,道,“还请皇兄成全。”
      “如今你想要的,朕自然倾囊相送。”
      我微微笑了笑,终是抬起了头看了一眼他,不过弱冠之年,已然失去曾经的朝气果敢,眼神尽显卷意,果然自古帝王最是难做。
      “望皇兄处理好后事,莫要连累他人,长月已不想在九泉之下多挨一道罪鞭了。”我跪地行了一大礼,毕竟是最后一面了,往事浮光掠影抛于脑后罢,下辈子我不要再当这公主,不要再错付真心了。
      他顿了顿,面色变得有些难看,我当想他是后悔了,又要伏在地上....
      “明晚!"他的声音不怒自威,铿锵有力,我抬头看他,“明晚,朕会遣人送去佳酿,你饮下便是,其余事你不必担忧,朕会处理。”
      回到长月府,褪去厚重的华服,芍药替我掩上被角,掐灭烛火,轻轻合上门。
      我翻了个身看着窗外的月华,突然发现再过几日便是冬至了。
      自寒食至冬至,久无节序,民间多相问遗。
      冬至时节百姓皆可享受七日长假,长街休市。
      妇人小儿,服饰华炫,往来如云。
      而朝廷上下亦会庆贺排当“大朝会”,往年我还住在宫中,每逢此时,殿内上下张灯结彩,各处角落堆满了赏赐的衣食物件。
      如今这偌大的长月府内却无人敢主动提起这个佳节,四下冷冷清清,亭内梧桐树的影子在月华下摇曳婆娑,像是在同我告别。
      次日,我起身梳洗,芍药却急忙赶来,说驸马新纳的小妾现下在驸马房内哭闹着,说她从北夷带回的鼠兔被我毒害了。
      我刚想发问,门口侍卫又跪下说昨夜两个小丫鬟擅闯院内四处打探,最后竟在梧桐树下的那口废井里找到了那只鼠兔。
      心下一叹,当真是刚来就不给我安生日子过。
      可眼前我必须洗净这罪责,才能悄无声息地离开,若是不解决,今晚饮下毒酒,定会被当成畏罪自杀,我的人都难逃一劫,料是皇帝也无法保全。
      “都起来吧,在他们来找麻烦之前,咱们先去看看那口井。”我支起身子,一步一步向庭内走去。
      梧桐树下,枯叶成堆,枯井旁杂草丛生,老树高大的的身躯严严实实为石井遮住了冬日乌华,如此一来枯井更不起眼了。
      我想起近日我为了作出类似萧瑟之景的丹青,特意嘱咐下人不必扫去这些枯藤落叶,而枯井刚搬来我就有意择日将其填了,奈何一直无心打理,任它杂乱不堪。
      “你们说,那俩丫鬟昨日何时擅闯我院?”
      “回公主,估摸着快到子时了。”张侍卫头摸了摸脑袋说。
      “那鼠兔尸体呢?”
      “昨日那俩丫鬟其中一个看了一眼枯井便说是看到了尸体,小的也是生气,想着咱们公主怎么会贪得她们家...”
      “说正事。”我瞪了瞪他,面露不悦道。
      “那那那俩人说看见了,小的自是不信,便在秋风的帮助下进了井里,哪知竟真有一只形似鼠兔的尸体,我便将这小东西拿了上去,她们俩拿了尸体咒骂两声便走了,也没想惊扰公主,我们二人也就没当回事。”
      我摸了摸下巴,这出戏虽然疑点重重漏洞百出,但鼠兔尸体却的确在我庭院的井里。
      “你下去的时候,看这鼠兔尸体有没有什么奇怪之处,血迹是干了的吗?”
      “公主,虽是枯井,但实际上只是水很浅,这鼠兔半个身子在水里呢,血和水自是融在了一起,哪里分得清....”
      我点了点头,陷入了沉思。
      这时院外一阵的脚步声渐渐清晰,心下料到定是林鹤来了。
      他今日穿了短装,卸去繁复冠饰,有几分少年之姿。我正身捋了捋袖子,侧过身淡淡地看着那梧桐树。
      “公主,这是裴尚书家的少爷,说是向您登门道歉。”林鹤环着手弯下腰恭恭敬敬地说。
      不是兴师问罪.....我这才注意到他身旁还有位面容清秀、身着蓝袍金边的小公子,不对,这不是那日街上惊马害我折了白玉簪子的小公子吗?他竟然真的道歉来了!
      小公子走到我面前,向我行了一礼,道:“那日害得公主大庭广众之下落魄不堪,实在让在下寝食难安,这便赶来向公主道歉了,在下带了些薄礼在前厅放着,公主有空可以前去看看。”
      我点了点头对他微微一笑,“我不记仇。”
      “在下看出来了,公主不仅不记仇,记人记事想必也嫌麻烦。”
      此言一出,我满脸疑惑地看着这个稚气未脱的少年,琢磨不清这字里行间有什么高深之处,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正陷入尴尬时,赵子青来了,一袭鲜红长裙,艳丽夺目,不可一世地向我走来,许久未见,她不再似从前那般唯唯诺诺小心谨慎了,取而代之的是堂而皇之的自信跋扈。
      她冷冷的盯着我我不屑地笑了一声,直奔主题,“这么热闹呢,公主殿下,你可知昨夜我的鼠兔在你庭院中死于非命一事?我刚入府两日,长月公主就这般容不下我吗?”
      “家丑不可外扬,你这是做什么....”林鹤将她拉到一旁轻声说道。
      赵子青甩开他的手,上前面对着我,“我今天就要为我心爱的鼠兔讨个说法。”
      我闭上眼睛,想到终是躲不掉她的记恨和报复。
      “公主,你还是解释一下吧。”林鹤无奈地说。
      这厮让我解释,没有直接平白无故地问罪我,是给了小公子几分面子,毕竟驸马的小妾如此趾高气扬的问罪公主,传出去对他二人来说可不是好事。
      我清了清嗓子,避开林鹤的眼神,“我,我现在还无法说清楚。”
      “无法说清楚?那便赔我的兔子来!”
      “大胆!不过区区一个小妾,如此没教养!你怎么跟我们公主说话的!”荷筒破口大骂,我心下念着阿弥陀佛,对着芍药使了个眼色,芍药心领神会赶忙将荷筒拉走。
      还希望赵子青别记得荷筒的脸,否则她怕是走不出这长月府了。
      也不怪荷筒,她行事冲动,虽是同芍药一样和我从小一起长大,却没怎么随我外出过,对一些脸面生分的很。
      “呵,小妾?未曾想今日竟被一个小丫鬟出口羞辱。”赵子青面色阴沉,语气中满是讥讽。
      “毕竟我现在还是公主,还是这长月府的主人,你无确切证据指明此事是我做的,还是不要信口雌黄好。”
      “我信口雌黄你....”她面色微愠,抬脚上前想同我展开一番说辞,却被林鹤拉到了身后。
      “公主殿下,你还是说说吧,究竟怎么回事,不要被乱盖了帽子才好。”一旁的裴小公子缓缓向我走了过来,面对着面,他伸手轻轻摘下我了我发间的碎叶,不以为然地说道。
      我不自然地笑了笑,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赵子青,坦然道,“敢问你家兔子皮毛颜色?”
      “纯白无暇。”
      “甚好。”说罢我从腰间取出一方白色帕子,在地上拾起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用绢帕包住了石头,举至空中,“大家可都看好了!”
      随即将它扔进了井内。
      “你们都来看看,能否瞧见我方才丢下去的东西。”
      众人都伸着头向井里探去,探后无不议论纷纷,赵子青看罢后更是紧皱眉头。
      是了,哪怕稍稍拨开簇拥着井口的杂草,借着梧桐树的阴影也根本看不清井内的东西,我用帕子包裹石子令其不会浮起,枯井常年荒废,积灰甚多,又有粗壮的梧桐树挡去光线,青天白日下尚且无法辨认井中有何物,何况是子时靠着那微弱的月光。
      “我不知昨日那丫鬟是如何一眼过后就咬定这井里有鼠兔的?”
      我眼神还是有些躲闪,明明在理,面对赵子青和林鹤时还是有种压迫之感。
      “个中情况变化尚未可知,难道你就凭借这一点想洗清你做的事?你别忘了这兔子就是在你井里捞出来的!”赵子青不依不饶厉声说道。
      这一点也叫我想不通,我也不明白为何这井里真能找出她那鼠兔尸体。我端着下巴,看着枯井,神色也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这答案显而易见了啊!”声音自身后传来,我转过头看向小公子。
      “长月公主,你府中当混入了不安分的人啊。”
      我一听,上前拉过他袖子,小声说到,“你不要乱说,我的人都对我忠心耿耿,不会人有出卖我。”
      他对我温柔地笑了笑,“不管怎样,眼下姐姐你只有将注意力转移到这里才能暂时撇掉自己的嫌疑不是吗?”
      我鄙了他一眼,转身不再理会他,“我确实无法解释为何井中有那鼠兔尸体,但是这件事和我的人没有干系。”
      赵子青还想说什么,小公子两手扶着我的肩膀将我轻轻往后带了几步,倾身挡在了我的身前,“今日我登门公主府是向公主赔罪的,没想到撞见驸马家事,今日之事,我希望驸马妾室和驸马不要再追究,无凭无据为何单怀疑公主而不曾想旁人陷害呢,北夷的鼠兔而已,驸马都能让刚娶的妾欺负到我朝公主头上的话,我这嘴若是去街上那么一说,这一传开也不知百姓会如何看待驸马啊。”
      赵子青面色铁青,大概是没想到半路竟杀出这么一位主来,林鹤应声而下此事就此作罢。
      我看着这个小公子的背影,满腹疑问,不知为何他要因一意外之事帮我至此。
      黄昏时,我一个人坐在梧桐树下看云,酒红初上,宛若天地间的一副泼墨画。
      此次风波总算有惊无险让我逃过了,今日那人挡在我身前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如松如玉,年纪虽小,气势倒是不输人,想着想着心头顿时涌起一丝暖意,若是我真有这么个弟弟护着倒也好了。
      用过晚膳,皇兄果然差人送来了美酒佳酿,精致到透着青光的玉壶里装着的是结束我荒谬一生的宝物。
      接过酒,我将早已准备好的信递给跑腿的公公,里面写了将我的财宝钱票如何分给我的丫鬟侍卫,而母后送我的两大盒物件希望和我一同入土,我自知母亲入不了皇陵,这些宝贝就当作是她还伴在我的身旁。
      我将下人遣出屋去,端起酒倒入玉杯,倒完又摇了摇头,将杯中的酒再倒回玉壶,旋即捧起酒壶对上壶嘴一饮入喉,这才过瘾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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