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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 ...


  •   楔子
      “驸马又纳了一个妾!”
      一旁跪着的曲卉溪死死攒住我的衣角,双目瞪得通红,颤抖着声音说。
      我一手举着墨迹未干的丹青,一边眯着眼在空中比对着坐在秋千上打瞌睡的荷茼。
      “你先松开,我改个地方再说。”
      “公主!您为何天天醉心那些废纸!”
      我深呼一口气,不跟这丫头一般见识,我要冷静要端庄。
      “芍药,你帮我把这幅收起来,小心不要晕染了,然后你们几个,把荷茼那丫头架走吧。”
      曲卉溪这才松了手,哀怨地说:“公主,驸马他....他近日陪同陛下北上狩猎,不知从何处寻了个狐狸媚子,还说要纳她为妾!”
      芍药几个人搬来了椅子,扶我坐下,递了一碗茶给我。我悠悠地接过茶,冷笑了一声,“他纳妾关我什么事?你来我这闹干嘛?怎么不去找他?来这扰了我作画的清静,是想早点滚出我长月府吗?”
      曲卉溪一听脸色骤变,连忙伏在地上,“我该死,我该死,是我冒犯了公主殿下,还请公主殿下不要将我赶出府去。”
      “行了,你之前不也只是酒楼里卖艺的吗?又何苦叫人家狐狸媚子?驸马既然能纳你为妾,你就该知道他不会只纳一个妾,你入府不过七日,此次莽撞行事我也不和你计较,下次莫要再犯。”我呷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说。
      “可...公主,您难道不生气吗?”
      生气?我有何可气?林鹤同我青梅竹马,我自小爱慕他,奈何他喜欢的是我妹妹赵子青,而不是我赵子月。当今皇帝同赵子青的母亲是已故的许贵妃,而我则是前皇后的女儿,我的亲兄长是在当时还是三皇子的皇上兵变时,被乱箭射死的前太子。那年北部动荡,在母亲的力荐下,子青前去和亲,随后父皇顺着我意把林鹤赐给了我做驸马。而如今我还坐着这公主的位置不过是皇帝念着几分往日的情谊罢了,当今皇上同林鹤交好,纳妾之事他既不作声便是默许了。
      “我乃公主,我自有我想做的事情,本公主的心思,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揣测了?”
      曲卉溪似乎又是受了惊,先是泪眼汪汪地看着我见我不为所动梨花带雨地哭了起来。我叹了一口气,抚袖示意他们将她带出府去。
      (一)
      林鹤回来了,但没有来见我,甚至没有差个下人来告诉我他又纳了一个小妾的事。也对,他是恨我的,母亲当年知道他爱慕子青,便在父皇耳边吹了枕边风,子青便成了这前去突厥的和亲公主。
      我还记得那日林鹤来到我府里抱着求我让父皇收回懿旨。
      我告诉他我朝只有两位公主,去和亲的不是子青就是我。
      那是我头一回见他哭,他说他爱子青,他和三皇子早就请愿出兵镇压暴乱,若不是我母亲吹的东风,父皇也不会改变心思。
      见我仍犹豫不决他竟不顾膝下黄金跪在了地上,我见他紧闭着双眼却仍泪如泉涌,心如刀绞,痛得还甚是清醒。
      我答应下他,次日我闯进宫去求母后想办法让父皇收回成命,母亲气的将发冠摔在地上,大骂许贵妃挑拨我们母女关系,我继续解释母亲便大发雷霆。
      不日父皇下召林鹤为长公主驸马,许贵妃善妒欺辱皇后,打入冷宫。人人唏嘘,背后都说我母后是为乱后宫的毒妇。
      子青和亲后,我与林鹤成亲当夜,他将合卺酒撒在地上,痛斥我辱他所爱,祸其家人,不配做他的妻子,之后便摔门而去。
      再后来,我与他成亲近一年,见面次数了了,虽不再像成亲那日对我恶言相向,对我却也是千金一字,基本不闻不问。
      突然有一天,荷茼芍药告诉我,许贵妃在冷宫中自尽了。
      隔了十几日,许老将军回来了,与三皇子对外联结突厥,对内由林泽州林太傅接应包围了皇宫,以“何皇后蛊惑当今圣上,目无法纪,祸乱朝纲,贻害天下”为由,“劝”我父皇赐死母后好退位颐享天年。
      我的兄长,从小疼我护我的哥哥,听闻那日身中数箭,倒在血泊之中,罪人不入皇陵,至今我也不知他尸首沦落何处。
      我的母亲喝下毒酒,连最后一句话都没能留给我。
      父皇自那以后便也一病不起了,被“养”在福逸宫内,不容任何人参见。
      我已经忘了我是怎样过得那天,只知道我病了,林鹤来过,但我不记得他说了什么。
      不知这样过了了多久,我终是睁开了眼又见着这个剜了我心头数道口子的世界,我两个丫鬟的眼睛肿成了一条缝,见我醒来,芍药又哭得昏了过去。
      又过了三个月,林鹤突然带回了曲卉溪,说要纳她为妾,见此女子面如凝脂柔情绰态,我慢悠悠地拍了拍手,说“甚好,恭喜。”
      而曲卉溪进府不过七日,他又带回一个,这次索性连招呼都不和我打了。想到这,我摸了摸自己的脸,自嘲到,“这个破公主的脸竟还在”。一旁的丫鬟小厮听了又是唉声叹气又是欲语泪先流的样子。
      “你们都别动啊,我画下来,取名叫‘溅泪长月府’。"我撑着脸,故作狡黠地看着他们。
      “公主!不好了!驸马来了!”荷茼提着襦裙火急火燎地赶来说。芍药气得上去拍了她一个脑瓜子。“不好了个头!”
      我失笑道,“好了,都别闹了。”
      “参见驸马。”
      林鹤一踏进屋内,我的心又揪成了一团,自从大婚那日起,每次见他我的心情都十分复杂,像被大雨折断翅膀的飞虫,无力而饱受折磨。
      “你们都下去吧。”林鹤负手而立,眼睛紧盯着我,迎上那对深褐色瞳眸,我的心顿时无法控制地剧烈抽动,往日种种不堪和羞辱挠上心尖,我紧紧抓着胸口低下头大口喘着粗气。
      我的人似乎并不理会他,仍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怎么?脑袋都不想要了?”他提了提嗓子,明显带了几分怒意。
      我顺了顺气,轻拍了拍扶着我的芍药的手,芍药冲大家使了眼色,他们这才退下。
      关上门之后,林鹤依旧不发一言,除去花烛夜这是我嫁给他后第一次和他独处,并且这样被他赤裸裸地盯着。从前芍药荷茼伴在身侧还能安心些,何况那时他也不正眼看我,此刻屋内只有我和他,他如寒光凌厉的目光使得我越发手足无措,终是双腿一软,“嘭”地一声,我跪在了地上,林鹤似乎被吓了一跳,大步上前来搂起我。
      “你...你怎么了?”
      被他碰触,我的脸旋即皱成了一团,使尽全身力气将他推开去,抽噎道,“你背过身去!”
      他一脸不悦,终究还是拂袖转了过去。
      终是没了刺痛我的目光,我闭着眼竭力安抚自己。而背上早已爬满了细汗悄悄渗透了内衫,我鼓起勇气对他说,“你想要我干嘛,就这样说吧,不要转过来。”
      “你是在怕我?你为什么怕我?”
      我怕你?因为爱上你,我兄长死于非命;因为爱上你,我母后背负骂名,痛苦死去;因为爱上你,我从养尊处优的长公主变成了这个受尽屈辱的假公主。你叫我如何不怕你?
      “林鹤,说正事,说完,走。”我一字一句道,情绪不知何由再度上窜,只得求着他快些说完好还我安宁,再糟糕的事也没有现在这般情景折磨人了。
      他沉默了片刻,终是开口说到,“我把子青带回来了。”
      我当下虽为之一震,转眼又觉也对,当今皇上当年不知许下突厥何事,竟能收其为己用,现下略施小计将自己的妹妹,那个不复必要的和亲公主悄然带回,亦不是难事。
      我咬着牙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从前子青只身涉险去往北夷,那阵子我过得也十分艰难,现在好好想想,从头到尾我都不该迁怒于你,如今活着的人安然无恙,死去的人也无法唤回,我们之间,可一笔勾销。”
      好一个一笔勾销,嗓子里仿佛横梗着一根头尾锋利的鱼刺陷进我的肉里,呼吸都有了痛意,我紧紧锁着眉头,愣是吐不出一个字,仿佛闷哼一声都能要了我的命。
      我不做声,林鹤也不恼,徐徐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子青此番和亲受了屈辱,性情大变,怕会伤了你,你别担心,我会护你。”
      “.....”
      “但你要安守本分。”
      “.....”
      “皇上捎我带话,让你明日申时入宫。皇上深谙大义,不会为难你的,若是受了委屈,也可以告诉我,我....”
      “你不必觉得愧对我...”我再是不想听他说这些虚情假意的话,心上人的归来,成全他们一双人美满,便忽然对我态度大变,除了同情和愧疚还能有什么,如今大欢喜大团圆都叫他们享了,这才开始有闲情可怜我了啊。
      大可不必。
      “你走吧,明日我会去见皇上。”
      “我说了,我会护...”
      “出去!”我怒意滔天,终是鼓起劲冲他吼了一声,林鹤一怔,冷笑一声摔门而去。
      次日,我选了一套月白色清婉素净华服,戴了母后生前送我的金边白玉簪子。
      自从母后故去,我再没碰过她送我的小样儿玩意,芍药她们担心我睹物思人便将其收在隐蔽处。
      这根白玉簪子是我及笄之年时,用西域进贡来的上好的羊脂玉打造的,在烛台月光之下会泛出点点幽兰色的光。
      今日也是我成亲三个多月来,头一回迈出长月府。
      荷茼搭好杌凳,掺着我准备上马车。
      怎料正好碰上了归府的林鹤和赵子青,我心下一慌,倏而踩空了脚,林鹤想要来扶,他身前的赵子青抢先一步挡在了他跟前,伸手端住了我的手臂。
      我不敢看她,垂下眼对她笑了笑,便想赶紧踩上马车去。
      哪知她反手紧紧抓着我的手臂。
      我动弹不得,下意识朝她看去,又赶忙弯下头,她手中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荷茼见势不妙,刚要说话,林鹤上前一把揽过子青,她面露惊诧地看着他,林鹤沉默,转身带着她进了府。
      上了马车,一路颠簸,凉风乍起,车帘轻飘,若隐若现出繁华纷呈的街巷,人海扰攘,好不热闹。
      我盯着帘外的车水马龙出了神。
      突然车夫失声惊叫拉紧缰绳,马儿前蹄上仰,车中猛然一晃。
      我顺势一个跌撞上了车内的木质柱子,白玉簪子这一震竟随飞起的帘子掉出车外。
      我顾不得额头上肿起的大包和松散了的乱发,爬着跳下马车去寻我的簪子。
      荷茼芍药见状急忙跳下马车,提起裙摆追在我身后。
      我顾不得那么多,趴在地上四处找寻那月白色的小物件。
      不知何时,一颗泪珠零声落地。
      “有没有人看到一只簪子飞出来,找到者本公主重重有赏!”
      我仰起头对着围观看热闹的人说,街巷中过往之行人议论纷纷,无不暗自腹诽当朝公主为一支玉簪尽失仪态,更甚者揣测那方定是价值连城之物,寻得必定金山银山有之后世无忧。
      找了好久仍是没见我的簪子,正当我心一点一点下沉时,一温润男声恰似流水击石般盈耳而来。
      “你要寻得,可是这个?”
      一只手掌摊开端在我面前,里头放着我已经折损了的玉簪。
      我随着这手向上望去,是一个面若稚气的小公子,眉清目朗,眸有星辰,身姿如玉。
      见他一脸愧疚之意,我想应该就是因他我才有了这般落魄样子。
      我挑了挑眉,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玉簪,刚要起身,许是撑在地上久了些,双腿却是一软,又跌了下去。
      芍药荷茼刚想上前搀我,哪知我突得足下一空,小少年竟将我打横抱起。
      “得罪了,公主姐姐,来日我定登门道歉。”
      他将我抱上了马车,神情复杂,随后站在马车旁深深鞠了一躬,一再重复择日登门道歉。
      两个丫鬟也注意到了此人气宇不凡,心中揣测不是寻常人家,也不好发难。只可惜了我的玉簪,我紧紧将它护在心口仍心有余悸,虽已残缺,但好在失而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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