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世知白》酥心酥

19、（十八）

　　我赶忙撑地坐起，捂着脸羞愧难当。
　　裴之涵理了理衣服，有些尴尬地凑过来，轻声说：“我去接母亲，你可以不必下车。”
　　他走后，我坐在空荡荡的马车里，脑袋不断闪现刚刚的那一幕，心里忐忑不安。裴尚书这一撞见，莫不会觉得我是那般轻浮奔放的姑娘.....

　　还有那些围观宫人，看着皆是爱嚼舌根的主，不知会在这宫里宫外掀起怎样的流言风云。

　　虽然，最让我在意的还是裴之涵....

　　此次与他见面，可以算是久别重逢，我对他却没有半分陌生疏离之感，反而情不自禁地想与他靠近，就连手都任由他牵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与他的亲密之举发展的如此自然.....而我也并不排斥.....

　　突然又想起他方才大言不惭的“求娶”言语，灼热之感再次浮上面颊。

　　正浮想联翩时，只听马儿一声嘶鸣，突地奔跑了起来。车内剧烈摇晃，随之而来的还有抱头鼠窜的宫人惊叫，我心下顿感不妙，死死抓着车座，大气不出。

　　随着马蹄声哒哒前行，透过被风吹起的门帘，我看见前方有一拱形出口，而我所在的马车绝不可能穿行而过。

　　顿时冷汗直冒.....

　　从前日日盼着长眠却日日惊醒，如今想好好活着，居然这么难.....
　　突然“咯噔”一声，马车向左边晃了一下，我一个激灵嗷了一嗓子，谁知冒出来一把掀开帘子的是一位身着雍容华服的女子，她肃然蹙眉，向我伸出一只手，“把手给我。”
　　来不及思考，她话音还未落下，我便忙握住她的手。
　　她随即将我往她跟前一拽，揽上我的腰肢，还未等我反应过来，她已经带着我跳下了马车，滚落在地上，而那边马穿过了拱门，车厢被石墙撞得散架成了一堆破木，身后侍卫急着追上去扼住了躁动的马匹。
　　耳畔传来纷杂的惊叫声，我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受到了撞击，吃痛地揉了揉脑袋，赶忙坐起来向这位姑娘道谢。
　　“姑娘，谢，谢谢你救我....”
　　话还没让我说完，不知哪里窜出来两三个小宫女，将我整个人撞偏了方向，屁股硬生生地在这粗糙沙石地上挪了五六厘地方。
　　“许良娣，你没事吧。”几个丫头慌慌张张地询问道。
　　女子摆了摆手，当即站起身来转了个圈，“这能有何事？”
　　她额头上划破的口子正向外渗着鲜血，而她正一副全然不知的样子，摇着已经是破败不堪的霓裳沾沾自喜，见她这般，我不禁感叹，宫中竟也有这般奇女子。
　　我亦不示弱，挣扎着站起来，迎上前去，傻笑着抱拳鞠了一躬道：“女侠今日救命之恩，小女子没齿难忘！”
　　她理了理衣襟，正着身子，摆出一副十分谦逊的架势，“何足挂齿啊，要不是被今天这身破衣裳束缚住了手脚，我能抱着你安然无恙的翻下马车。”
　　我惊讶地张着嘴，拍了拍手，由衷地感到钦佩，“女侠好身手！”
　　“姐姐！”
　　裴之涵匆匆忙忙地赶到，见我脸上挂了彩，脸瞬间垮了下来，还未等我反应过来，一把将我按进怀中。
　　许良娣和宫女咳了两声，我蓦然推开他，偏过头去羞红了脸。
　　他大抵也是理解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转身正要向许良娣作揖致谢，却一下子愣住了。
　　“表姐？！”
　　“俊徒弟！？”
　　“........”
　　之后我才知道，这救我的许良娣就是许羡的亲姐姐，是和裴之涵一起在塞北长大的，略通武艺，精通马术，是一位像风一样潇潇洒洒的女子。
　　往回走的路上，裴之涵稍微说了一些她在塞北英勇过人的事情，我满眼崇拜地鼓掌称赞，许良娣笑得合不拢嘴，拍着胸脯道说有朝一日要带我骑马驰骋一番，我直乐得手舞足蹈。
　　快到方才的地方时，远远的便看见裴尚书扶着裴夫人满脸担忧地看向我们这边，从前脸上的责怪之意尽数消散，我不忍见他们忧虑，拎起裙摆朝他们飞奔了过去。
　　裴之涵怕我又摔倒，撇下许良娣就追了上来。
　　两位老人也迎上前来，皱着眉头直叫我别跑，别跑。
　　裴夫人张开双臂，我径直冲进了她的怀里。
　　眼泪顿时噼里啪啦地滚落下来，她轻轻抚了抚我的头，举起袖子替我擦了擦脸，心疼地说：“我的儿媳哟，不哭不哭。”
　　我又感动又好笑，低着头一边涕着泪一边憋着笑。
　　这时许良娣也走到了我们面前，裴尚书顿时换了一张脸，二人相互行了一礼，裴尚书对她淡淡道：“许良娣，听说今日郑才人得皇上恩宠，出宫回娘家了一回，方才我于此处看见她归来，正巧那马车样式同我府上的有八分相似。”
　　我和裴之涵相视一眼，四眼皆是不可置信。
　　“你们后宫之事我素来不愿插手，但你若还认得我这姑父，我还是得提醒你一句，这后宫庭院深深，可不比塞北那般洒脱快活，这般明目张胆的事端还是不要有第二次为好。”
　　许良娣自始至终不发一言，一脸畅然，满不在乎的样子。
　　裴尚书也不再说下去，带着我们同她道了别后便挤上唯一的一辆马车回府了。
　　一路上他们父子二人都低头沉默，裴夫人则和我说个不停，我只好放下适才的事情，笑着回应她。
　　到了裴府，我才觉得不对，要说回家，不应该回到周祭酒那儿吗，怎得也没人问我就将我送到了这里。
　　我正要和裴之涵说道这件事，他却不由分说地招来丫鬟把我推进房里，几个侍女顷刻便将我扒了个精光，推拽着我进了沐浴盆。
　　出来时，夜光已主宰头顶上空，我心下叹了口气，到处嗅了嗅自己身上浓郁的芳香，顿时鼻子痒痒，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发髻乱颤，身侧的丫鬟咂咂嘴又左右梳理了一番。
　　我就这样由侍女引着，来到了前厅，发现周祭酒居然也在坐席之中，还打扮得比平日里精神了许多。
　　“愣着干嘛呀，快入座，来，坐娘身旁。”裴夫人还是语出惊人，几句话差点没把我噎死过去。
　　我讪讪笑了笑，乖顺地走了过去。
　　入座后，才发现大家衣着都十分得体正式，裴之涵这厮就不用说了，持颜行凶，许是狱中几日瘦了，褪去了些稚嫩，脸庞轮廓棱角越发分明，优越的五官愈加突出。
　　我一时半会摸不着脑袋，这阵势，该不会......
　　真是要说亲了吧？
　　案上菜色齐全丰富，看到我日盼夜盼的紫苏鱼，哪里还来得及管其他事，咽了咽泛起的生津，开始还详装了半会矜持，后来忍不住了直接扒开嘴就吃。
　　裴夫人一脸慈爱，直接将紫苏鱼端到了我跟前，周祭酒见了摇了摇头，慢条斯理地夹起一筷子菜，拾起袖子遮了遮面，微微张开嘴送进口中。
　　“周兄，遥想当年你我二人还念过一个学堂呢。”
　　“咳咳，提这档子事作甚？”周祭酒抿着嘴说道，神色颇为不自然。
　　他风口堵上了？就这一下午的事情？
　　我小心试探道：“叔父啊，我记得你最爱吃那个什么栖梨来着？”
　　“凤栖梨？”裴之涵搭话道。
　　我瞪了一眼他，他悻悻低下头。
　　“欸？叔父，我记得你说有的决明兜子里会包些那个什么来着？”
　　“粉条！”他被我激怒，旋即不耐烦地说了一句。
　　“你，你的牙....”裴夫人屈着脑袋向前探了探，惊诧道。
　　那两颗翠绿色的门牙，实在太过显眼，叫人无法视而不见。没想到我临出门前提了一嘴关风口的事，他便如此着急镶了两颗碧玉上去......
　　一旁裴夫人像是要憋出内伤来，捂着嘴涨红了脸。裴尚书一脸无奈，用哄小孩的语气对她说道：“安菱，你别憋坏了，先去外头透透气吧。”
　　“啊，我就是为了让你们看到！”看着周祭酒一点一点沉下去的脸色，我赶忙圆场到，“这两颗翠玉是我送给我叔父的，他前些日子里与他人起了些争执，磕掉了门牙，我将我的宝贝玉送给了他，他一直怕丑不肯镶上，如今你们看看，听了我的是不是没错！好看吧！”
　　“好看好看！好看极了！”裴之涵赶忙附和道。
　　裴夫人敛了敛笑，摸了摸鼻子，开口道：“啊哈哈，那什么，亲家公啊，别见外，儿媳妇这眼光好啊，这碧玉幽深惹眼，妙极了。”
　　周祭酒一脸不屑，举起酒壶一顿痛饮。我赶忙站起身来拦他，谁知夺过酒壶来时已经空空如也。
　　他用干净的袖子擦了擦嘴，怨怨道：“好不容易，嗝~，好不容易有个人陪陪老夫，这才两个月不到，竟是又要嫁人了？”
　　他一出此言，我瞬间觉得头顶生烟，面颊灼烫，侧过脸去瞥了一眼裴之涵，这厮倒好，竟冲我眨了一下眼，甜甜地漾开了笑。
　　“叔父，我，我这还没说我要嫁啊。”我一脸难色道。
　　“不嫁？今日在宫中，你和涵儿那般亲密，已经人尽皆知。”裴尚书凝眉不悦道。
　　裴夫人胳膊肘戳了戳他，小声道：“哪般亲密啊？”
　　裴尚书不理，继续说，“你若不愿嫁，我裴家自然不会求着你嫁，只是日后你若还想我们家八抬大轿娶你过门，也没那个机会了。”
　　“阿修，你怎的这么说话！”裴夫人蓦然冒火，“什么叫没机会？人家小姑娘一时半会离不开叔父怎么了？什么叫没机会，我就认她一个媳妇！”
　　裴之涵也是不言，撇过头去不再看我。
　　“我，我的意思是说，日子肯定要先定下来，只是我也想多陪陪我叔父。”我揉搓着衣袖，结结巴巴道。
　　裴之涵徐徐转过头来，直勾勾地盯着我。
　　“也罢！”周祭酒一拍桌子，正了正身子说，“不过，姓裴的我告诉你，我们家姑娘每月必须回娘家三趟，一趟待个七八天，这你没意见吧！”
　　“脚在她身上，我管不着。”
　　“阿修！”裴夫人一把掐住了他的大腿，裴尚书忙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道：“我们家自然不会亏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