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世知白》酥心酥

18、（十七）

　　说罢我赶忙推门而出。
　　大理寺门口，仍是那俩石狮子杵在两侧纹风不动，我斜睨他二人一眼，挺起身板仰着头走了进去。
　　领着我的是大理寺狱丞，似乎有些跛脚，走路一颠一颠的，手里的一项圈钥匙颤颤巍巍的发出叮铃叮铃的声响，在这光线昏暗几乎无声的锁牢里格外清脆诡异。
　　见此我的心又悬了起来，不安与愧疚倾贯而来，说到底，是我的大意才让他们来这种地方受无妄之灾。
　　而陆寺丞因犯欺君之罪，陷害重臣，本应当街斩首，我替他求了一嘴情，改为流放边疆，权当积德了。
　　狱丞在前方的牢门停下脚步，我估摸着是到了。
　　他将缠绕的铁链一圈一圈从狱门之上拿下来，我鼓起勇气走上前去，只见裴之涵和裴尚书二人满头乱发，神色憔悴。见我来了，裴尚书只瞧了一眼便低下头去不再看我，裴之涵微微抬头，神情复杂，眼里不似从前那般熠熠生光，似乎又几分无可奈何，那是我第一次未能读透里头藏着的心思。
　　狱丞将锁交给一旁负责开锁的人，小伙子碎步上前打开了二人脚踝上拴着的锁链。
　　我见状赶忙上前想要搀扶二人，裴尚书先一步正面抬起手掌挡住了我的动作，我愣了一下，一旁的大理寺狱丞见此情景则殷勤主动地上前搭上他的手臂。
　　我受到了些打击，又试探地看了看裴之涵，他唇色苍白，见我转向他，硬生生地将唇角往上提了半分，然后自然地将手搭在我的肩上。
　　我有些惊讶地望着他，顿时百感交集，明明是彻夜准备好的长篇道歉，如今哽咽到了嘴边，只变成了颤颤悠悠的一句：“对，对不起.....”
　　他虽小我三岁，个子却是一直在我之上的，数日不见，似乎又长高了不少，如今快高出我一个脑袋了，他翻过手掌，用较为白净的手背轻轻拍了拍我的头，“走吧姐姐，我饿了。”
　　我努力咽回眼泪，撇过头牵住他架在肩上的手，他眉峰一挑，目光久久凝在我身上，脚下倒是配合着走出牢外。
　　狱丞往前走了一会，又打开了一扇门，想必是裴夫人，我扶着裴之涵一脸担忧地向里望去，哪知眼前走出来的落魄之人并不是她。
　　脱去脚链，他兀自锤了锤腿，接着啐了口痰，撩拨了一下乱发，这才正着身子走出来。
　　待看清此人面目后，我赶忙低下头去，心神顿时乱作一团。
　　裴之涵似乎有察觉，轻轻握紧了我的手，带着我整个身子往他怀里近了近。
　　男子走出狱门，顷刻便向我投来了焦灼的目光，狱卒不停向他献笑，他也不睬，竟一步步向我走近。
　　裴之涵向前一步将我挡在身后，男子也不恼，沉了一口气淡声道：“裴公子，此番你我二人皆遭人陷害入狱，可谓是病友，你的这位朋友的确与我的公主十分相似，我不过想近看两眼，你不用这么防着我吧？”
　　“林公子，我朋友素来爱干净，不喜脏物。”
　　此言一出，我虽没能看见林鹤的表情，却也猜到他现下那副嘴脸定是难看至极，握着裴之涵身后的手紧了紧，心也跟着放了下来。
　　“林公子，老夫还得去接内人，没空在这让你认朋友。”最前面的裴尚书没好气地催促道。
　　“可笑......”林鹤顿了片刻，声线颤抖着吐出二字，便转身走了。
　　我在裴之涵身后探出脑袋，见林鹤已经走远，我仰起头看着他，冲着他吐了吐舌头，他笑着将我拉到身侧，牵着我跟了上去。
　　出了大理寺狱牢，林鹤便没了影子，我被裴之涵拉着上了裴府的马车。
　　路上我才得知，裴夫人自从进了牢狱便高烧不断，裴尚书对着那大理寺狱丞撇下身份，卑躬屈膝，三跪九叩，这事才向上禀报了去。后来因此事尚未有定论，裴夫人才被先行送去了太医院医治。
　　马车伴随嗒嗒马蹄声驶向宫门，我拿着绣帕轻轻替他擦拭脸上的脏污，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长长的眼睫微微闪动。
　　拭去污渍，看着他原本白嫩光滑的脸颊稍稍内陷，心中五味杂陈，很不是滋味。
　　他突然伸手抚上了我的眉头，轻轻摩挲我此时皱成川字的眉间，温声道：“为何眉头一直皱着不见松，姐姐见我不欢喜吗？”
　　我微微一怔，向后躲了躲，“我，我害得你们......”
　　“若是觉得愧疚....”他打断道，“若是觉得愧疚，便嫁给我。”
　　“.............”一股灼热顿时由心底迸出，蔓延至脖颈，最好汇成了两团红晕挂在我的双颊。
　　我低着头，摆弄着手中刚刚为他擦拭的绢布，结结巴巴道：“别，别，别说傻话。”
　　他笑意欲浓，“若是成了一家人，这点小事我和父亲母亲定然不会放在心上。况且我对姐姐的喜欢，自始至终也未曾掩饰过半分，而眼下我也看得出来，姐姐对我是有意的。”
　　“这，这，有些快.....”
　　“哪里快，我从小便对姐姐情根深种，自古以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多少夫妻成亲前都没见过面，感情还不都是放在成亲后来培养，姐姐如今已然对我有意，何不趁着这档子机会嫁给我？反正京师城上下都知道周祭酒家的侄女与我裴之涵关系不一般，我今后也非姐姐不娶！”他一脸郑重地看着我，振振有词道。
　　我咬着下唇，被他这一番说辞撞得头昏脑胀，半天愣是憋不出一个字。
　　他见我呆愣不言，沉了一口气，突然将我拉入怀中。
　　下颌抵在他宽润的肩上，他的温度顷刻袭遍全身，心头宛如有一乱鼓，没有节奏地快速敲打着心房。
　　我好像听到他的胸口也正剧烈跳动着，我们就这样两两贴近，感受着对方的气息。
　　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道，声音略微沙哑：“姐姐，我好怕我再也抓不住你。”
　　“为，为何？”
　　“我曾说过，浮堰楼的琴师乃爹爹好友，偶尔我会见他去那儿同琴师小聚。”
　　“嗯。”
　　“后来我与你调查舞女惨死一案，便发现爹爹去浮堰楼找那琴师的次数更加频繁了，而后还常旁敲侧击，暗示我莫要过多去追求此事真相。可他本就是因为一身正气，追求真相而受到皇家青睐，若非此事非同小可，他断不可能会对我说这样的话。”
　　他轻轻放开我，我看见他眼里蒙上了一层薄雾，似是迷茫，又似是惶恐，不再如最初那般澄澈清晰。
　　“所以那日吃饭时，你才会对你爹说那番话，是逼的他告诉你实情？”
　　他点点头，“你既能救我出来，想必是知晓其中了吧。”
　　我垂眸，无可厚非道：“眼下事情已经解决......”
　　“怎么会解决，你我都皆已入局，皇上和表哥都不会放弃自己的计划，与你一同长大的兄长尚且能为了自己的目的将你栓回深宫成为他的提线木偶，若是往后有一环必须用到你，你觉得他会留情吗？”
　　我陷入沉默，深感他说得并不无道理。赵欻身居皇位，必当有他自己的立场与野心，我毕竟是官家人，父皇还在他的手中，若是之后他需利用我，手上筹码确实多的很。
　　“姐姐，经此一事，皇上必定已清楚表哥所为之事，为了压制他，首先要做的便是不让表哥有其他依靠。”他表情十分认真，似乎是一夜之间而生出来的成熟果敢，“表哥最近的依靠便是我们裴家，皇上已有意将礼部尚书家的千金许配给我，不用想也知道，这是他的一枚眼线，况且她依傍的家世庞大，才貌双全，声名远扬，这京师城上下定会觉得我裴府是得了皇上的恩宠，才能让他从自己秀女名单中摘出这么一个好姑娘给我，若是进了门，我们裴家定不敢怠慢半分，得天天供着这尊盯梢的菩萨。”
　　听闻他的一通分析，我鼓着腮帮子，颇有些不悦：“原来如此，你之所以拒绝这么好的姑娘，只是因为不想被盯着啊。”
　　他似乎从我的话里听出了几分醋味，顿时失笑道：“倒也不是，只是想娶姐姐的心实在按捺不住。不过嘛，若是姐姐不愿嫁给我，娶了那孟家小娘子苟且过了这一生也好，我也不至于日日念着某人。”
　　“你！”我顿时失语，抿着嘴，极为不满地圆眼瞪着他。
　　此时马夫缰绳一拉，停在了宫门口，我二人正僵持着，哪知这一勒马，裴之涵只来得及抓住我的胳膊，而我顺着这股力道重重向他怀里撞了过去，被她厚实的胸怀撞得有些眼冒金星。
　　我二人双双跌倒在地。
　　我揉着脑袋，一脸恍惚地睁开眼，才发现此时自己竟双腿跪倒在地，坐在了裴之涵身上，呈一上一下的姿势...........
　　就这样愣怔了一瞬，我的脑中轰作一团。
　　裴之涵双手撑地，缓缓睁开双眼，此情此景下亦是面色绯红，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公子，周姑娘，我们到......”这时驾马的车夫突然上来撩起帘子，却被眼前一幕惊呆。
　　我正要开口解释，堵住他的嘴，裴尚书摇着步子不耐烦地将帘子一并掀起，“别耽误......”
　　“父，父亲....”
　　裴之涵偏过头正欲启齿说下去，围观的下人宫人却突然一哄而上，裴尚书呆了片刻，气的捶胸顿足，赶忙将帘子放下，怒吼道：“都别看了，都别看了！”
　　我赶忙撑地坐起，捂着脸羞愧难当。
　　裴之涵理了理衣服，有些尴尬地凑过来，轻声说：“我去接母亲，你可以不必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