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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软烟阁说书·冯桓安 叶西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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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烟阁的姑娘们近日都有些闹腾,好好的差事不做,都爱跑去那拐角的探文阁,甚至连平日的常客都推了日子,若不是连沉稳的阿萝都去凑热闹,我也不会在意她们这般不自持的模样。
探文阁里住的,是我最近在城门口捡来的男人,当时他一身的伤还被看管城门的官员刁难,我啃着肉包子视而不见,他却羸弱不堪地倒在了我的脚边,忍着一鼻子的血腥味道,给随行的琳琅使了个眼色,还是将他带了回去。
给他治伤颇费了一番功夫,陈家药铺的少掌柜可没少要我的银两,我盘算着,等他伤好了一定找他要回来,没成想,伤好了他倒是赖在这里不走了。
“冯少侠这次是贪图我软烟阁的风水,还是垂涎我们琳琅姑娘的美色?”
冯桓安,无父无母,无门无派,武林大会那日我和他有过一面之缘,他身后总是跟着个嫌弃他武功平平的小姑娘,模样属实好看的紧,当着阿萝的面抢了我手里的折扇,把正在对着阿萝油嘴滑舌的冯桓安揍了个半死。
“这次,打算长住。”冯桓安扯着干裂的嘴角,皮笑肉不笑。
冯桓安这次是吃了个大闷亏,不止把自己的小跟班弄丢了,还惹了一身伤回来,后半辈子都不能用左手了,可怜巴巴地求着照顾他的琳琅为她说情,要做我软烟阁的头牌。
我瞧着他一脸的顺其自然,许是经历了什么人世浮沉,倒是把这人间看破了。
我从姑娘们那里打听了一下他这伤的来历,也算清楚他如此境地的缘由,姑娘们之所以对他这么照顾,说到底还是痴情郎难见,生了心疼的心思。
冯桓安和叶西溪,可以说是江湖里最常见的剑客了,以行侠仗义为己任,肆无忌惮地劫富济贫,官府碍于叶家如今在朝中如日中天的地位,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不过他们怕的是得罪叶西溪,不是无名小辈冯桓安,更何况冯少侠还资质平平,武功也是半吊子水平,奈何叶西溪就是喜欢跟着他。
冯桓安说,她跟着他,是想气她那个顽固不化的爷爷——如今朝中的宰辅叶鸣泉。
叶家老爷让她嫁给年少有为的吏部侍郎,她跟着孑然一身的冯桓安跑东跑西。
叶家老爷给她请了江湖第一大门派的师父来教她武功,她边学边去教冯桓安。
叶家老爷把她打扮成名门闺秀,她转身就扯着根树枝在大街上对冯桓安穷追猛打。
叶家老爷说要杀了冯桓安,她一柄长剑横在细细的脖颈前,视死如归地让冯桓安抖着身子出了叶家府门。
要说这要是郎有情妾有意的也就算了,给冯桓安在朝中谋个职位,往后的官途那也是顺顺当当,他宰辅的孙女总不能嫁个风餐露宿的浪子。
可是冯桓安拒绝了,在宰辅亲自出席主持大事的宴上,头也不回地走得很硬气。
宰辅大人的面子可谓是丢尽了,当即下令方圆十里之内再无冯桓安容身之处。
从那以后,攒了新仇旧恨的官兵把追杀冯桓安的队伍从街头壮大到街尾。
叶西溪因为这件事被宰辅锁在府里,每日被十几个大汉看守,除了琴棋书画,就是“之乎者也”。
“叶西溪性格是泼辣了些,可论相貌,论家世,论才华,冯桓安是哪根筋搭错了不愿与她成婚?”我嫌弃地瞄了一眼探文阁,这个人花拳绣腿的,也不知道叶西溪看上了他什么。
阿萝放低了声音,道:“他的兄嫂是宰辅的侄子派人暗杀的。“
我不意外地点点头,这算是仇家了。
冯桓安无父无母,原本跟着兄嫂相依为命,宰辅的侄子为虎作伥也是出了名的,这对夫妻怕也是因此送了命。
虽然官府做了严惩的姿态,可冯桓安的心里终归是咽不下这口气的,去拜师学艺,想着有朝一日能在江湖闯出个名堂,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却没想到这师傅身兼数职,教了冯桓安之后还要赶着去教宰辅的孙女叶西溪。
师傅喝醉酒说漏了嘴,叶西溪知道自己还有个大师兄,隔三岔五地就打着看望师傅的名义去打扰冯桓安练功。
叶西溪喜欢冯桓安也不是没来由的。
她第一次见他,是在县衙门口里。他十三岁,她十岁。
冯桓安经历了一场仗刑,有勇无谋地状告了宰辅亲侄子烧杀抢掠,叶西溪是因为凑热闹逃了管家的束缚来围观的。
这孩子年纪虽小,却是一身的硬骨头,看得百姓伤心,衙役落泪。
知县是个好知县,也觉得有些难办,就先把他关进了大牢。
叶西溪仗着自己是宰辅家的大小姐,要进去看他,知县打着让孙小姐回去跟宰辅求情的主意,满脸堆笑地把小姑娘护送了进去。
“喂,你就是冯桓安吗?“叶西溪双手抱着牢门,挤进一张小脸问道。
冯桓安趴在稻草堆里,眼皮都没力气抬一下,杀威棒可不是闹着玩的。
“嗯。“他模模糊糊应着。
“你还是第一个敢告我小表叔的人,我也不喜欢他。“叶西溪抿抿嘴,想起了那张讨厌的脸,打了个寒战。
冯桓安很诧异,挪动了一下身子,看了一眼这个比自己还要小的姑娘。“你是叶西溪?”
“对呀,你认识我?”叶西溪露出了笑容。
然后冯桓安就疼晕了。
叶西溪离开大牢前,摆出了大小姐的神气,让衙役好好照顾这个跟她同一条战线的知己,然后就在吓得半死的管家的护送下,回了府。
几日之后,冯桓安被放了出来,宰辅的亲侄子被关了进去。
但是说到底人家也是有身份的人,没有被斩首示众,只判了流放,宰辅因为大义灭亲还收获了一拨赞誉。
冯桓安知道,叶西溪应该是帮了他的,小时候没觉得什么,长大了倒觉得有几分好笑。
所以再次见到她的时候,也是客气地唤了一声:”叶小姐别来无恙。“
”大师兄你好啊!“叶西溪笑得很爽朗,当即就拔剑冲了上去,要试试大师兄的功夫。
叶西溪没料到,冯桓安只有三脚猫的功夫,几招之下,就被打翻在地。
”你武功怎么这么差?“叶西溪觉得不可思议,拧紧了秀眉扶他起身。
他爬起来得很利索,捡回了自己的剑,说道:“那是我让着你。“
叶西溪也不傻,是不是装的她看的清楚,冯桓安压根就不是学武的材料。
后来,叶西溪就不喜欢在府里学武功了,成天成天的往外跑,哪怕叶家老爷给她换了更好的师傅,她也看不上眼。
“那叶西溪不是帮了冯桓安报仇了吗?冯桓安这几年走南闯北,叶西溪也帮他解了那么多的围,冯桓安还是放不下?“我嚼着糕点,打量了一下一众姑娘的脸色,好像还有些什么秘密。
琳琅撑着下巴,面色忧伤:“宰辅大人看不上他,私下里找人叮嘱了他一番。”
冯桓安宴席上拒绝亲事,是宰辅大人策划的,他早就安排人去把冯桓安揍了一顿,顺带让他配合自己演一场戏。
冯桓安抹掉了嘴角的血迹,轻笑了一声:“不劳宰辅大人费心,桓安最是明理。”
后面发生的一切都顺理成章,比起孙女的终身大事,宰辅大人觉得丢点面子也没什么,更何况还能将冯桓安彻底赶出城,让孙女也死了心。
叶西溪那天似是真的伤了心了,也没再来找过冯桓安。
听到这里我觉得诧异。“那冯桓安对叶西溪到底是什么心思?就因为怕被叶家老爷揍就放弃了心上人?”
琳琅摇摇头:“我问了他,他没说。”
“那你们总往探文阁跑,是为什么?”
“阁主你误会了,我们找他,是为了他的一手好丹青。”阿萝说着去拿了个卷轴,展开,图上画的是一池青莲。
“这么看来,他也不算是一无是处。”我点点头。
把最后一块点心塞进了嘴里,我装作若无其事地上了楼,敲响了探文阁的门。
冯桓安还是那模样,招人烦的脸,唯独那双眸子,有那么点味道。
“我倒是没想到,‘点墨才人‘竟也会混到这般田地。”阿萝给我看的那幅画,我一看便明了是江湖数一数二的画家’点墨才人‘的手笔。
一个拿笔杆子的手,武艺不精也不算奇怪。
“我也没想到,那日的说书先生竟然是软烟阁阁主。”他转着手中的毛笔,微眯着眼,笑得如沐春风。
我没打算接他的话,走过去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画,心下了然。
“你这伤是怎么来的?“
“怎么,阁主没了说书的段子,找我来讨要?“
“我稀罕的紧。“
望着他这皮实的样子,我就忍不住想用毛笔在他脸上作画。
冯桓安叹了口气,看在我救了他的份上,还是跟我交了底。
他说,叶西溪这么美好的姑娘,他若是不动心,那真是枉为人了。
自他入门之时,他师傅就告诉过他,学武于他而言,过于困难了,他那场杖刑,早就断了他学武的出路。
那一刻,他几乎觉得自己是个废人。好在他的师傅也只是将武功当作消遣,人家其实是搞画画的。
师傅的真实身份冯桓安不知晓,但是自己确实有画画的天赋,跟着师傅学了好些年,竟然也出了名。
师傅告诉他,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那个一天到晚心思不在武功上的叶西溪。
冯桓安之前也没想过注意叶西溪,是叶西溪在他的生活里横冲直撞。
白天陪着叶西溪练武,晚上偷摸跟着师傅学艺,冯桓安这些年,属实没睡过什么安稳觉。
那天晚上陪着师傅喝酒,师傅问他:“叶家小姑娘我瞧着不错,桓安觉得呢?“
冯桓安喝的有些多了,说了一句:“她啊,是个星子。“
“好家伙说的还挺有味儿,那你呢?“
“我是你的徒弟啊。“
“好徒弟,来,干!“
冯桓安始终觉得,自己是配不上叶西溪的,相比较于她宰辅孙女的身份,自己真是卑微惯了。
哪怕是画技一绝,师傅定了规矩不准卖画为生,最后过的也是居无定所的日子。
叶西溪没再跟着满城乱转了,冯桓安在吃饭的时候是最不习惯的,毕竟以前还是厚脸皮蹭了些大鱼大肉的,叶西溪这几年,把他的嘴养得刁了许多。
摸了摸手里的剑,一片清凉。
叶西溪不来纠缠了,追打他的人也少了,冯桓安的日子过得很清静。
很快城外的人也闻了风声,知道冯桓安没有了叶西溪的暗卫的保护,也蠢蠢欲动。
那日也恰巧月黑风高,冯少侠也碰巧单枪匹马,黑衣人开始探头探脑。
冯桓安出剑的时候,也算是侠气十足,电光火石之间,熟悉的身影探入,挡在了冯桓安的身后,“刺啦“一声,随后又是一番激烈的缠斗。
黑衣人撤离的很快,叶西溪捂着右臂的伤口,蹲在了地上,仰面看着浑身是血的冯桓安,一双清澈的眸子映满了天上的星子。
“你为什么不想娶我?“
“你忘了我兄嫂怎么死的吗?“
“你身上可有伤?“
“你走吧。“
叶西溪垂下头,良久后轻笑了一声,抓起地上的剑,渐渐消失在了夜色里。
冯桓安看着她的背影,如释重负般地倒了下来。
“你这左手,是给她挡的?”我指了指他绑成粽子的左手。
“你派人杀的我?”他面色突然凝重,拿着毛笔直愣愣地指着我。
我白了他一眼,真想在他的药里下点痒痒粉。“陈锦来给你治伤的时候,看出来的。“
“他倒是个行家。“他不屑地撇撇嘴。
“你认识他?“
“买药的时候见过,西溪说他长得很好看。”他赏玩起了砚台,嘴角挂着笑意,“我觉得还是我更好看些。”
我不以为意地点点头:“你说的对。”左右我也没觉得陈锦来多么倾国倾城。
“南烟姑娘。”陈锦来提着药箱推门而入,笑得很是欢畅。
我直觉此地不宜久留,准备脚底抹油。“你们先治伤,我阁中还有要事打理。“
正要离开,门后却又进来一个人。
“叶西溪?”我满脸疑惑。
陈锦来放下药箱,回身对着叶西溪点了个头,就拉着我出了探文阁。
门外围了一堆的姑娘,一个个都脸红心跳的模样。
门内的声音也不小——
“你怎么来了?“冯桓安声音低沉。
“她们说师兄想我了,我就来了。“
“你听谁说的?“
“琳琅啊,她说你烧得糊里糊涂还在叫我名字呢。“
“……“
“你喜欢我。”听脚步声叶西溪应当是凑近了他。
“咳,胡说八道。”冯桓安故作正经。
“我胳膊痛,你给我上点药。”
“我胳膊还疼呢,你怎么不给我上药?”
“好啊,我给你上药。”
“……”
我倒是没想过要成全这一对莫名其妙的“侠侣”,看着这几日他们在我眼皮子底下出双入对,是真的有些急怒攻心了。
“琳琅,我们软烟阁什么时候有了红娘的散活了?”
“阁主,我真的没跟叶小姐说过那句话。”
看着琳琅拼命摇头的样子,我也没好意思发作,望着家大业大的软烟阁,觉得还是出去说书最为清净。
“对了,把阿萝上次给我看的那幅画拿来。”
“阁主要做什么?”
“去换鸡腿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