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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软烟阁说书·韩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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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故事来的有趣,知道这个人是因为浅生。浅生是软烟阁年龄最小的姑娘,我将她从牙婆那里救回来的时候,才十二三岁的年纪,有点黑,也有点傻乎乎的。初来的时候,看她个头小,就没让她跟着教习姑娘琳琅学待客,让她去了厨房帮忙。
哪知道浅生自此就在厨房站定了脚,就因为没有人能把猪肉烧的比她好吃。
听阿萝说浅生是小时候跟着邻家卖猪肉的屠夫学的功夫,会一点皮毛。
这皮毛令我垂涎不已,寻了个闲时,就去了趟厨房,彼时她还在揉面,看着旁边碟子里的玩意儿,我有点头疼。虽说去了宜州赞过一声饺子好,浅生这一根筋的姑娘已经给我做了三天的饺子,着实是没了胃口。
“浅生啊。”我打断她和面的动作。
她抬起头,看到我的刹那笑开:“阁主,怎么来这儿了?”
韩沉,是那个屠夫的名字,这么的书生气,委实让人难以捉摸,浅生说大家都叫他“韩三刀”,是他为了在那个地头扎根跟别人打架打出来的,叫的响亮。
韩沉是个有来头的人,这个有来头多少和宫里有点关系,有人说他曾经是太子伴读,有人说他曾经是太医院的太医,更离谱的,还有人说他曾做过太监,因为犯了错事被赶了出来。
浅生说韩沉是她见过最温柔的屠夫,会给她编柳条,给她做小蚂蚱,还告诉她做什么菜切什么样的肉,怎么烧煮,尽管那时她才八岁,她爹说她笨的像韩沉手里的猪。
“韩沉哥哥其实年纪也不大,生的还很好看,所以来他这里买猪肉的人不多。”浅生皱着眉像是想了很久,缓缓说道。
因为年纪小,长得又秀气,韩沉虽然身手好占得一席之地,终归是比不过那些在那里做的久的屠夫,多少有些老主顾的情面。
但是韩沉好像也不在乎这些,他卖猪肉与众不同,从来不吆喝,话也很少,只有浅生在的时候,会多说几句。
韩沉说浅生长得很像一个人。
浅生不知道那是谁,因为她那时实在是太小了,也没有去问,只隐约韩沉说过这么一句话:“她出不来的,不像你。”
我问过浅生这个韩沉的穿衣打扮,我实在是不能想象一个秀气的男人杀猪的样子,那太有违常理。
浅生说他平时都是粗衣麻布,和其他屠夫没什么不同,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他的头发,会用一根簪子束得高高的,那簪子是顶好的材质,这是浅生她爹说的,曾经还有过偷盗的念头,但是韩沉不是好欺负的人,当场就发现了,却没有追究。
我听着浅生的描述,越发的好奇,这个韩沉必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我派人去私下打听韩沉的事情,也问了百晓生,他赚了我一壶上好的烧酒才肯告诉我,韩沉其实曾经是宫里的红人——叶臣瀚,一个差点娶了公主成为当朝驸马的太子伴读。
叶臣瀚这个名字于我而言,要比韩沉熟悉多了。
原来这个销声匿迹的人物去做了屠夫,百晓生知道这么有趣的事却不告诉我,着实有些不厚道。
叶臣瀚是太医院叶太医的独子,十二岁就因为天资聪颖被皇帝看中做了太子伴读,文武双全,还生得一副好皮囊。
皇帝看中的人这来日方长更是想都不用想,十六岁被太后定了和当朝公主苏婉儿的亲事,但是叶臣瀚却在十七岁那年离开皇宫,不知去向,同年,公主和亲。
英姿勃发的少年郎,本应在朝堂内运筹帷幄,却在这闹市做了个杀猪的?
百晓生咂了咂嘴,不慌不忙地说:“当年的韩沉可不像现在这般不善言辞,他可是连太后都能哄得开心的准驸马。”
“那他为什么离宫远去?”
“因为公主变心了。”
当年叶臣瀚一首《咏兰词》让整个宫里的文官颇加赞赏,传到喻安公主苏婉儿的手上,好巧不巧,公主偏爱兰花,便寻了个机会去瞧了这个少年,从而有了一见钟情的戏码。
喻安公主生母已故,从小就被太后养在身边,太后知晓她对叶臣瀚的心意,和皇上说道了几句,这亲事也是顺理成章。
“那叶臣瀚呢?”我见百晓生喝得微醉,生怕他漏了什么细节。
“叶臣瀚开窍有点迟,差点拒绝了太后的赐婚,是喻安公主去朝堂上把他拽走的。”
说到这里,百晓生挑了挑眉梢。“想继续听,就用茶娘子的踪迹与我换。”
我摸了摸鼻头,望着这个可怜人,也是不发一语。
“罢了罢了,若你见到她,帮我与她道个别,我过几日要出趟远门。”
“嗯。”我模模糊糊应着。
得到我的确认,百晓生倒是开心了不少,一口气又喝了好几杯。
“茶娘子”,也就是乞儿早半个月前就被我暗中送去瞧病了,也是阿萝从故事里搜寻到了个怪医的音讯,我便顺水推舟让百晓生以为她死了。这件事软烟阁上下都瞒得紧,也不知他是哪里来的风声,确信了茶娘子还存活于世。
“所以,叶臣瀚和公主的故事呢?”我追问。
“喻安公主为了让叶臣瀚对自己动心,可是费劲了心思,变着法儿地约着叶臣瀚去骑马,赏花,甚至还为叶臣瀚亲自下厨。”
“是不是做的红烧肉?”我惊喜道。
“嗯。”百晓生点点头。
叶臣瀚被喻安的红烧肉熏得脑仁疼,无奈之下自己做了顿红烧肉给她吃,看着语笑嫣然的小姑娘如获至宝,叶臣瀚不知怎么,就突然开了窍。
“叶臣瀚说,原先觉得喻安吵吵闹闹的,与他不太想配,拒绝赐婚也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不想和皇家攀亲,但是喻安几个月的纠缠,搅乱了他的生活,却让他有些欢喜。”百晓生一脸过来人的叹笑。
后来叶臣瀚也就顺了心意,和公主订了亲,本打算半年之后成婚。
然而一个意外,公主在上元节赏灯时,遇见了云国来使的三皇子,三皇子在赛诗会拔得头筹,又将这赢来的头彩送给了喻安,在众目睽睽之下,撩动了公主芳心。
当时的叶臣瀚因为太子拉着他去郊外打猎,没有出现在上元节的灯会上,所以压根不知道这些事情,还是第二日归来时方才知晓,从那以后,公主再也没来找过他。
几日之后,太后以当年只是口头约定还不能算数为由,将喻安重新赐婚与云国三皇子。
“这故事,有点像话本子里的,莫不是因为公主必须和亲,上演了个辜负心上人的戏码?”我兴致缺缺道。
“不是,公主是真的变心了。”百晓生摇了摇头。
喻安是个公主,却不是个痴情的公主。叶臣瀚曾经的风光吸引了她,三皇子如今的瞩目同样令她青睐。即便是太后不愿让她和亲,她也迎上前去。
“那叶臣瀚就这般为了个变心的公主,放弃功名利禄做了个杀猪的?”那这个少年也太矫情了些。
“你说韩沉吗?他也不仅仅是个屠夫,他是皇帝在民间的眼线,他身上还有块牌子呢。”百晓生白了我一眼,大抵是嘲笑我眼里只有儿女私情。
经历了这件事,叶臣瀚在朝堂上每天愁眉紧锁,太子见他有些沉默,便建议他出去走走。
他也没有推辞,跟太子告了三年假,以采风为由离开了皇宫,顺便还能隐在民间帮皇帝查探些东西。
“那也不至于去做屠夫啊?”我拿着话本子的手微微颤抖。
“他出了宫门来问我想要了解人的心思做什么营生比较好,我就跟他说杀猪啊。”百晓生说的理所当然。
“······”
这个故事听完了,我还是觉得蹊跷,倒不是觉得百晓生过于坑害少年人,而是这公主微妙的变化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阿萝说过,忘情太难了。
浅生说,韩沉总是格外爱惜他的簪子。我想着,这簪子应是公主送的。
实在想不通透了,我拉着几个姑娘开了茶话会,没想到她们因为我对情事的问题,一个个想到了自己的伤心事,被我折腾的双眼泛红,我竟成了罪人。
说来说去,她们觉得公主高贵,变心也不是不可能,倒是懵懵懂懂的浅生,惊叹了韩沉来历惊奇后,说:“我觉得公主定是很喜欢韩沉哥哥的,韩沉哥哥也是。”
得不到答案的我几天都没睡好,半夜对着窗台上的兰花发呆,也反思了自己或许过于追根究底,兴许就是公主没了心思,负了少年,没什么了不得的理由。
“公主被下了药,命不久矣,她不得不这么做。”
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我探头出窗,看到陈锦来靠在窗边,偏头看我。
月光怪好看的,他也怪好看的。
“什么意思?”对故事的探求令我忽略了他又夜探软烟阁。
“原来皇帝打算和亲的是皇后的二女儿,她也喜欢叶臣瀚,不想去和亲,然后就有人给喻安公主下了药。”他的语气里带着些微的叹息,和百晓生的平淡不同。
“原来如此。那叶臣瀚知道吗?”
“他不知道,但是他心里只有喻安公主,所以他出宫了。公主和亲那天,他还骑马去凉亭给她远远地送了行。”
“难怪。你怎么知道的?”
“公主和亲,陈家也有医者随行,看你这几天为这个故事不安稳,我着人打听了一些,”他突然跳进了窗,站到了我身后,突然头发一紧,“顺便给你从云国带来了个簪子。”
我也没有转头看他,只随意地将他戴上的簪子拔了下来,很好的手感,想来定也是价值连城。“该睡了,戴什么簪子。”
见我想还给他,他退了几步。“就当是我给你的生辰贺礼。”
“也好。”我也答得干脆。
他嘴角勾出了一抹笑容,点点头便离开了。
喻安果然是个可怜人,想必是个心善单纯的公主,被皇后哄骗拒了叶臣瀚,心甘情愿上了花轿吧。
我不敢问陈锦来公主的现状,难得不想追问根底。
果然宫里的故事是最多的,有机会我也进宫去探探,保不齐也能给太后说个书,得个恩赏。
这,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