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和狗的初夏》草帽橘子

6、童年小事

　　在李初夏的心里，有一片小小的花园，她用一只彩色的蜡笔，写下了一个又一个的童话，时刻提醒着自己，她的人生也有很多种可能性，她也可以肆无忌惮地做梦。她把这些童话用最漂亮的糖果纸包了起来，收集进了糖果罐里。

　　“你一反常态主动去接近潘言，是为了我吗？”

　　林也低着头，没作声。

　　她的糖果罐里，有个小纸团，写着----“想成为沈婧妤那样的人，想和沈婧妤那样的人做朋友。”

　　李初夏被收养后，转学到了市里的华中附属小学读四年级。当时班里有个叫沈婧妤的女生，学习成绩优异，性格又特别好，她是班里的小班长，也是老师的得力助手。皮肤白里透红，眼睛不算大，但是圆碌碌地显得特别有神，睫毛浓密，鼻子和嘴巴都精致小巧，总是梳着一个高高的马尾辫，坐在正中央靠近讲台最显眼的位置上。李初夏第一次见她时，觉得她完美得像个商场玻璃橱窗里的洋娃娃。沈婧妤只要见到老师同学，不管认不认识，都总是元气满满地跟对方打招呼。浑身上下散发着跟潘言一样阳光自信的气场。

　　李初夏第一天报道的时候，因为刚转学，校服还没到，就穿着妈妈准备的新裙子去上课了。
　　在此之前，她都是在福利院里上课的，政府请了老师专门教导。一起上课的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小伙伴，上课的气氛总是轻松有趣。

　　这是她第一次踏出福利院，来到正式的学校里上课。

　　高大气派的教学楼里，到处都是穿着整齐划一校服的学生。梳着双马尾，穿着裙子的她在人群里尤为显眼，其他同学好奇的目光和小声的议论让她感到惶恐，自卑，不安，半天不敢踏进班门。

　　是沈婧妤突然出现拯救了那个被无助包围的她。

　　那天李初夏站在班门口像只受了惊的小鸡仔，迟迟不敢踏进班门。刚从老师办公室出来，抱着一堆作业本的沈婧妤刚好看到了这一幕，她腾出了一只手，一把拉住了那个女孩，阳光灿烂地笑着对她说，“你就是新来的李初夏同学吧，你好啊。”然后把她拉进了班级里，落落大方地向其他同学介绍了她。

　　李初夏看着沈婧妤掂着脚，一笔一画地在黑板上写下“李，初，夏。”三个大字时，忍不住弯起了嘴角，仿佛她们是相识多年的老朋友。她没想到，除了妈妈以外，居然还能从一个陌生的同龄人身上感受到温暖。

　　如果人间有天使，那一定就是沈婧妤了。

　　这个女孩子的好，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

　　因为刚转学，李初夏的功课跟不上进度，沈婧妤就利用课余时间一点点地帮助她补习。

　　在还没收到新校服的时候，李初夏都只能穿自己的私服上学。沈婧妤会细心地提醒她第二天有体育课或者户外活动课，记得要穿活动方便的衣服，避免她穿错衣服尴尬。

　　某一次，语文老师不了解李初夏的家庭状况，布置了一个“我的父亲”的作文題目要大家写。
　　其实在李初夏看来，写作文就是看谁比较会扯，根本没人在意真实性。她虽然没有爸爸，但是电视看多了编个故事应该是没问题的。
　　可是沈婧妤却突然站了起来，笑着对老师说：“老师，我觉得我们不一定要写父亲，写家里的谁都行，可以供大家自由选择自由发挥。不然规定只写一方的话，爷爷奶奶妈妈他们吃醋怎么办呢？”

　　沈婧妤学习成绩很好，智商高，情商也高。

　　她特別会察言观色，很会照顾班里每一位同学的情绪。作为班长，也尽心尽责地帮助着老师管理班级。她还非常多才多艺，会跳舞会唱歌会拉小提琴。每天都是笑眼弯弯地对待着身边的每一个人。她像个发光体，到哪都引人瞩目，温暖他人。

　　大家都喜欢她，包括李初夏。

　　李初夏曾经很天真地以为自己能和沈婧妤成为好朋友，她也渴望和这样的人成为好朋友。

　　可是女孩子的心真的太过于敏感脆弱了。

　　沈婧妤家境怎么样不知道，但是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

　　李初夏发现，沈婧妤特别喜欢吃哈根达斯。放学之后她总是会和其他班的几个女生一起去学校附近的家乐福买哈根达斯，边吃边笑着回家。

　　李初夏因为心脏的原因没办法参加任何的体育活动，所以体育课如果搞活动的话，她就只能自己一个人默默地坐在角落看着同学们在操场上奔跑，打闹。

　　四年级的下半学期，学校开放了游泳池，设了游泳课。可以玩水同学们都特别兴奋，只有李初夏很失落，长这么大，她还没游过泳呢。第一节游泳课的时候，她也只能坐在泳池边发呆。突然一个游泳圈轻轻地套在了她的身上，她回头一看，沈婧妤穿着泳衣戴着泳帽，脸上还挂着水滴，浑身湿哒哒地正冲着她笑。

　　“一起玩呗。”她蹲了下来，无比真诚地看着李初夏。

　　李初夏在她亮晶晶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不知所措的表情。

　　“可是我......”

　　“没事，有游泳圈呢，我可以推你，你不用游，不用害怕。”

　　话音刚落，沈婧妤“噗通”一声跳进了水里，笑着向她伸出了手。

　　那一节课李初夏玩得很快乐。为了报答沈婧妤，她想请她吃哈根达斯。放学的时候，她鼓起勇气邀请沈婧妤去了家乐福，可是在看到哈根达斯价钱的那一刻，她愣住了。

　　沈婧妤若无其事地略过哈根达斯，去雪柜里拿了一只五毛钱的小布丁，开心地举着在李初夏眼前晃了晃，“谢啦，我就不客气啦。”

　　她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那颗本就不健康的心脏里，有一颗自卑的种子在悄悄发着芽，吞噬着所有快乐的事物。从家乐福出来后，李初夏难受得眼泛泪光，她悄悄地看了一眼身旁正在吃着小布丁的沈婧妤，她美好得像个纯洁无瑕的天使，她应该是被国王王后捧在心尖上的公主，可是现在却在这吃着五毛钱的小布丁。

　　“我......”

　　“婧妤。”

　　一个清脆的女声打断了李初夏。

　　是隔壁班那个每天和沈婧妤一起吃着哈根达斯回家的女生。

　　“曼莎，你怎么在这？”沈婧妤舔了舔嘴唇，笑着问道。

　　“我刚刚去你们班找你你没在，听他们说你跟一个女生往家乐福的方向去了，我就跑过来了，你怎么吃小布丁啊？”

　　这个叫曼莎的女生盯着沈婧妤手里的小布丁，皱着眉，满脸不可置信。

　　李初夏觉得自己是个狠毒丑陋的巫婆，因为嫉妒公主的美貌，给她服下了毒雪糕被人发现一般难堪。她希望这根雪糕能快点融掉，沈婧妤不要再吃了。

　　“这个啊，以前可爱吃了，突然想起来好久没吃过啦，就不要脸地让初夏请我吃了一根，童年的味道可怀念死我了，太好吃了。”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女生总是能不动声色地照顾着别人的情绪，总是能温柔机智地化解一切尴尬。她越是好，李初夏就越觉得难受。

　　从那以后，她再也不敢主动接近沈婧妤了。她猛然意识到，沈婧妤的温柔，只是在尽一个班长的职责而已。这种站在云端之人，自己是不配和她做朋友的。她的朋友，应该是曼莎那样同样优秀惹眼的人。

　　而且一个学年过去，李初夏渐渐地和周围的普通同学也熟络了起来，就算没有沈婧妤的特别照顾，她也能好好地享受校园生活了。

　　在和沈婧妤同班的一整年里，全班一起换过两次座位。每次，沈婧妤都是在坐在最前面，李初夏都是坐在靠后排的位置。当看到潘言仪态端庄，挺直腰板上课的样子时，脑海里总是会浮现沈婧妤那同样挺得笔直的背影。

　　升班的时候，原本班级里的同学几乎都被打乱了，李初夏和沈婧妤成了隔壁班同学。但每次上下课在走廊碰到，沈婧妤还是一如既往，像个老朋友那般元气满满地和李初夏打招呼。

　　这个女生，做什么事都是落落大方，自信得体。

　　李初夏很羡慕这种人。她也非常渴望成为这种人。

　　可是不是所有的女孩子都能够成为受万人宠爱的公主。大多数时候，我们都是普通到尘埃里的平凡人。

　　小学的最后一个学期结束，沈婧妤被直升保送进了华中附一中。

　　那是本地最好的中学了。

　　李初夏靠着自己的努力也勉强考进了附一中的普通班，和沈婧妤又成为了校友。

　　当她们都褪去了胸前那条鲜艳的红领巾，戴上金光闪闪的附一中校徽，在新校园的走廊上相遇时，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新奇感溢满了全身。

　　初中，好像是告别童年的一趟列车。六一国际儿童节不再属于初中生，从此要庆祝的是五四青年节了。光荣的少先队队员也进化成了共青团团员。

　　男孩子开始费尽心思耍帅耍酷吸引女孩子的注意。女孩子开始有了小心思，明白了男女有别的意义。

　　只是一个暑假不见而已，沈婧妤像是吃了成长快乐迅速成长了一般，她不再扎着高高的马尾辫，而是披着一头齐肩碎发。

　　微风拂过，乌黑发亮的发丝随风飘动打在了她的脸上，她笑着伸手把一缕头发别在了耳后，用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姿态和李初夏打了个招呼。

　　“初夏，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其实就一个暑假而已。

　　但是自从四年级结束重新分班之后，这两个女孩之间的关系就变成了偶尔碰面打个招呼的点头之交。似乎也真的好久没见了。

　　“好久不见。”李初夏无意识地抓紧了自己的衣角，暴露了她内心的紧张。

　　“真好啊，初中三年我们又是同一间学校。”

　　“嗯......你......你在几班啊？”

　　“我被分在了1班，你有空可以过来找我玩。”

　　看着眼前这个笑得明朗的少女，李初夏突然松了一口气，淡淡地笑了一下，“好。”

　　其实她问完沈婧妤在几班的时候，心里已经做好了告诉她自己在12班的准备，可是沈婧妤都没问她在几班呢。果然她们真的不可能成为朋友。

　　即使在新学校沈婧妤也很快就成为了风云人物，初中三年，她的生活精彩纷呈。

　　班里有些男生知道李初夏曾经和沈婧妤同过班，还故意献殷勤打听她的过去。

　　李初夏能回答的，都是非常表面的东西。比如她上课总是积极发言，每次考试都是全级全班第一，她唱歌很好听，跳舞很好看，学校的文艺汇演上拉的小提琴很惊艳之类的。

　　可是问的人想听的并不是这些，他们想听到的是沈婧妤私底下不为人知的那一面。
　　李初夏愣住了。

　　私底下的沈婧妤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她也不知道啊。

　　每次远远地看到沈婧妤，在对方发现自己之前，她总是下意识地避开。沈婧妤像块镜子，把李初夏身上的不完美都照射出来。李初夏觉得在沈婧妤面前的自己特别丑陋自卑，她连招呼都不想打了，也不想让别人知道她们两个认识。

　　可她又总是忍不住好奇，沈婧妤放学之后都会做什么啊？放假都干嘛呢？她也会烦恼每个月月底的质检考试吗？还有她为什么总是能这么阳光开朗，她收过这么多男孩子的情书，难道就没有一个心动的吗？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像李初夏这种平凡的女孩子，和沈婧妤之间隔了一条湍急到无法跨越的大河。她想靠近她，可是又怕在她面前控制不住自卑。她羡慕她，甚至有点嫉妒她，可是又发自内心地佩服她，尊敬她。

　　这个别扭的心结一直陪伴到她死去都未曾解开。

　　初三快毕业的某个夜晚，她偷偷地在纸条了写了一句----“想成为沈婧妤那样的人，想和沈婧妤那样的人做朋友。”然后揉成了小纸团，用糖果纸仔仔细细地包起来放进了糖果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