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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 5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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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迟奔跌跌撞撞的赶到了医院,他冲到了住院区,电梯门一开,所有人的眼神就像刀子一样射过来,仿佛他就是那个始作俑者一样。
公司的行政同事已经守在门口,手上拿着一捧花,就等着迟奔一起进去。和行政在一起的,还有一个迟奔没有见过的人,穿着黑色皮夹克,身材很高大。
“你来这里做什么!”有人已经下了逐客令。
“让他进去,让他看看自己做了什么好事。”另一个声音说。
这是医院国际部的VIP单人病房,迟奔颤巍巍的推开了病房的门,简单雅致的装修,若不是旁边的医疗器械简直看不出是一间病房。然而这些并不能把病人的痛苦减少半分,曾经阳光开朗的那张小圆脸,此刻面如死灰,左眼上缠着厚厚的纱布,上面布满了不知道是碘伏还是血迹的乌糟,另一只眼睛红肿着,显然刚刚哭过。
“他的左眼能治好吗?”迟奔沙哑着嗓子问。
“医生说如果恢复得好的话,以后这只眼睛还能感光。”行政同事悄悄告诉迟奔,然后把花束放在了病人的床头。迟奔一时间说不出话,于是行政开始履行自己的工作职责:“公司为你在拓展培训中发生的意外感到非常抱歉,医药部分我们都有给大家上最全的保险,VIP病房不能报销的部分公司会为你全额承担。”
此时刚才一直低调的黑色皮夹克忽然站到了病床跟前,“还有这个,是公司的一点小心意,希望你好好养病。”他从怀里掏出一张金闪闪的银行卡,咔的一声放在了花束的旁边。
“这是怎么搞的!不就是个季度拓展吗!”迟奔差点想揪着行政的领子问,“而且不是刚刚参加完培训吗,为什么又安排他参加!”
行政不说话。
“你又是谁!”迟奔终于忍不住质问这位看起来并不像公司人员的黑色皮夹克。
“迟总,我受史总委托过来慰问一下同事,卡里有两百万,密码写在上面了,和保险赔偿无关,是史总特批的慰问金,一般一只眼睛一百万就够了,以防万一多给了一些。”
“你!”迟奔一个箭步上去要揍皮夹克。
皮夹克轻巧的躲了过去,看得出来是个练家子,他向后退了一步,“史总的慰问带到了,我就先撤了。”
行政见状,也赶紧跟着皮夹克一溜烟闪出了病房。
病房的门口,朱宇和李小波沉默的靠在门边。
“朱晨……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迟奔看着病床上面无血色的朱晨,痛心疾首的问。
“这还不明显吗,我对不起晨……”朱宇捂住脸,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我和知行提醒了你多少次不要趟这趟浑水,你不但不听,还把更多的人拉了进去。”李小波冷冷的说,“我们还没敢告诉叔叔阿姨朱晨的事,你想想怎么和他父母交代。”
“迟奔,你走吧,把桌上的脏钱也拿走,我不管贷易贷有多大的势力,我一定会追责到底!”朱宇走到病床旁边,把花束扔到了垃圾桶,银行塞回给了迟奔。
“宇姐,事情我一定会查清楚,钱你们还是先拿着,毕竟朱晨现在是用钱的时候……”
“滚——!滚滚滚!”床上的人弹坐起来,他对着迟奔歇斯底里的大吼,朱宇和李小波连忙按住情绪激动的弟弟安抚,害怕他手上的吊针挣脱。
迟奔被这声“滚”刺破了内心最后一道防线,愧疚和痛苦淹没了他,他看到朱晨的左眼纱布下,一道血泪横亘了脸庞。
失魂落魄的迟奔走在街上,他漫无目的的游荡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在外面晃荡了一天,任由手机响个不停,一转眼竟然已经到了黄昏。迟奔抬头,不知不觉他竟然走到了首都财经大学的大门口,没有人永远年轻,但是永远有人正在年轻着。
校园里进进出出着三三两两的年轻学生,有三五个大男孩互相打闹着,有人手上提着开水壶,有人手上拿着外卖,纵然生活有千般无奈,无忧无虑的青春时代是进入真正社会人前的最后休息站。迟奔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和李小波、许知行三个人从大门里走了出来,正是当年他被他们俩从史东阳那里解围出来的样子,李小波给买了红霉素软膏,正在给迟奔的掌心擦拭,许知行提着一个小塑料袋,里面装着加了两个蛋一根肠的煎饼,说着还没吃饭饿了吧,先垫一垫……
离开医院前,朱宇说会帮朱晨提交辞呈,不顾迟奔关于目前辞职对朱晨劳动补偿不利的劝解,她是一刻都不想朱晨和贷易贷有一分钱的关系了。现在朱宇一方面忙着准备和贷易贷打官司,另一方面也没有放弃调查贷易贷的黑幕,虽然过程举步维艰,太多的相关人员因为贷易贷势力的阻碍选择了退缩。但是朱宇,她是会战斗到底的。
回不去了,都回不去了,迟奔感到一阵疲惫袭来。
迟奔径直去了史东阳办公室,他不在,电话也不接。
于是迟奔直接发了一条微信给史东阳:我于今天起正式辞职,工作会邮件交接给指定人。
迟奔看了一下自己的账户余额,默算了一下自己还能撑几个月的房贷,把辞职信发给HR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他拥有落地窗的明亮办公室处于办公大楼的高层,远处夜幕下的北京CBD车水马龙尽收眼底,迟奔环顾了一周豪华的个人办公室装修,反着光的大理石地面,纯羊毛的白色地毯,流淌着红木温润光泽的实木办公桌,繁华如梦。
一阵敲门声惊醒了恍惚中的迟奔,是王彩龙。
“你要走?”
“嗯。”迟奔点点头,“我对不起你和朱晨,在我离开前我可以裁掉你们,帮你们争取一笔尽量高的离职赔偿。”
王彩龙低下了头,“这倒不必,我……在这里挺好的。”
迟奔翕动了一下嘴唇,终究没有再言语。眼前的这个王彩龙,和之前那个淳朴的农村小伙儿不一样了,他西装革履,脸上还有和迟奔当时一样的,因为突然爆发的意气风发,而增添的迷幻又虚假的自信。
迟奔拍了拍王彩龙的肩,走出了那间对他而言过于奢华的办公室。
也许应该回家乡待一段时间,迟奔想。
迟奔在他和李小波许知行的三人群中发了自己辞职且想回家的信息,许知行很快回复了,但是李小波迟迟没有反馈。以前热情的李小波,现在刻意的回避着和迟奔的交流,迟奔知道,朱晨的事情一定给他和朱宇带来了很多负面的影响。他私人转了一笔不小的钱给朱晨,但是没两小时就被退回了,钱买不到原谅。
迟奔买好了回家的高铁票,虽然预计中只是短期的回家一趟,但是他突然感觉自己失去了工作,失去了朋友,还失去了北京。
迟奔心里空空落落。
收拾好为数不多的行李,迟奔在行驶的高铁上看着窗外,荒凉的玉米地向身后奔去,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恢复到从前的生活。就如现在,不过三个小时的高铁旅程他还是习惯性的买了商务座,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的道理,不真正体验过不会懂。
不想母亲担心,迟奔打算先回家一趟就说出差路过小住几天,迟奔不知道如何和家人开口说自己辞职的事,高铁越发向苏北靠近,迟奔就越发近乡情怯起来。
不像北京已经开始回暖的天气,苏北居然感觉会更冷一些,回忆起小时候无数个清晨母亲牵着自己稚嫩的手,拖着裹得像粽子一样的他去牌桌上找彻夜未归的父亲,迟奔心里充满了愧疚,母亲前半生遇到了糟心的丈夫,后半生儿子又时常不在身旁陪伴,如今辞了职,更是一时半会儿无法把母亲接到北京同住,迟奔正想着,出租车司机一脚刹车,告诉迟奔他要去的小区到了。
小区门口有个馄饨铺子,迟奔小时候哭着闹脾气的时候母亲会哄他来喝一碗路边摊的混沌,味精过多,香菜叶子看起来也没洗干净,肉也很少,但是迟奔特别喜欢,一个一个的抿在嘴里慢慢吃,一边吃一边抬头看母亲,那个时候母亲还年轻,生活的风霜没有在她脸上刻下太多的印记。
迟奔去混沌铺子买了一斤馄饨皮,晚上可以和母亲一起包。
他一手拖着自己Rimova的箱子,另一首掂着塑料袋装着的馄饨皮,敲了半天门却没有意料之中母亲那张意外惊喜的脸。
迟奔疑惑着拨通了电话,接通后,他手中的馄饨皮掉在了地上,和同样倒在地上的银色Rimova一起沉默的接受了主人的狂奔而去。
再次踏入医院,迟奔从心脏到脚杆都是颤抖的。
和上次去看朱晨心中的忐忑不同,迟奔全身发冷,心中除了麻木暂时还想不到别的,有一种莫名的心悸和情绪的平静。
舅舅和舅娘早早就在医院大门口等着,舅舅眼神有点儿躲闪,迟奔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舅舅质问:“这么大的事儿你们为什么瞒着我!”
舅娘不高兴了,“迟奔你说的可都是什么话,这些年前前后后不都是你舅舅照顾你妈,你一个儿子尽了孝顺的义务吗!到头来我们吃力不讨好,玲玲上大学前都和你妈挤一个屋我说啥了?这不是你妈的意愿你舅愿意瞒着你?你和你舅急啥急!小没良心的,活检结果过两天出来了该化疗化疗,该手术手术!”
“什么化疗?不是……肝硬化吗?”迟奔的眼泪一下就掉了出来。
“肝硬化不就是癌吗!”
舅舅示意两个人不要再说,他带着迟奔一边上楼一边说:“医生只说等活检结果,确认是恶性还是……但是多半是走个流程,你妈的腹水情况医生说一般不是恶性的不会有腹水……我和你妈说还是要叫你回来,你妈说还是等下医生确诊,不想你瞎担心……”
迟奔的眼泪鼻涕流了一脸,他一边擦一边止不住的抽泣,方才平静的假象在舅舅舅娘的言语下攻破了一半,另外的一半在迟奔见到病床上的母亲时彻底瓦解。
迟奔跪倒在母亲窗前,握住母亲的手拼命想忍住哭泣。病床上那个眼白里已经出现了黄疸的瘦弱女人,却像孕妇一样腹大如鼓。
母亲也拼命的想打起精神来,但是一瞧见迟奔的样子也忍不住泪水连连,母亲委屈的小声说:“你看……”
原本还想隐瞒儿子的母亲在见到儿子这一刻,变成了一个需要照顾的小女孩,她指着自己肿胀的肚子,委屈和痛苦随着儿子的嚎啕大哭一起喷薄而出,母子俩抱头痛哭,周围病床上同样躺着几个癌症病人,这些人间悲情他们早已见怪不怪,只沉默的躺在床上,用生命里最后一点力气盯着点滴瓶上滴下的液体,一滴一滴,似乎这样生命就会留存得更久一些。
“妈妈,我一定会治好你,我们去北京……”
“奔儿,谁能治好妈妈啊……”
迟奔泣不成声。
只一天就办好了出院手续,迟奔和舅舅一起搀扶着母亲来了北京。一下高铁,史东阳派的车就到了,消息传得真快,迟奔连李小波和许知行都没来得及告诉,史东阳却第一个知道了。
迟奔对司机摆手拒绝,但是后排车窗却摇了下来,朱强也坐在里面。
“上车吧迟奔,你还想救你妈不?协和国际部的病床安排好了,下午就是专家联合会诊,你花再多钱也找不到这样的资源。”
迟奔咬咬牙,手指都快把自己手心掐青了,最终他虚弱的吐出一个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