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三》叉叉0707

45、第 45 章

　　#45

　　成都过年的气氛十年如一日，许知行和十年前一样，还是在外面喧闹的麻将声中坐在自己的书房看书，他正在备考博士。28岁的科长已在同龄人中称得上翘楚，毕竟很多人过了三十还只是个主任科员，然而更高一级的升迁却隔着重重阻力，相对而言还是考试简单粗暴，分数够了就是够了，硕士后面就是博士，评判标准清楚明了。
　　吴教授倒是很高兴，不管许知行是回归学术还是只为增加跳板的筹码，吴抗美都挺乐意帮许知行指个路，被返聘回来当顾问的吴教授还是和以前一样，数十年如一日的在清晨遛狗，只不过那狗已不再是从前的阿大，换成了一只小柯基，名字叫阿小。
　　阿大前些年得了肿瘤，和人一样，年纪大了手术的意义也不大，吴教授默默一个人在一天清晨抱着精神萎靡不振的阿大去了兽医院安乐。医院是许知行帮忙联系的，所以许知行也在，狗狗安乐的时候并不如电视里描绘的那样安详美好，阿大眼睛圆睁舌头因为脱力垂了出来，吴教授抱着阿大的头一时间情绪绷不住，老泪纵横。
　　许知行紧紧握着吴教授的手，无言的安慰中，似乎又和吴教授建立了某种更深的超越师生的情谊。脆弱之后人总是有倾诉欲，结束后吴教授抱着一个印着骨头图案的木头小盒子，和许知行坐在宠物丧葬公司的前台沙发上聊了许久。
　　吴教授絮絮叨叨了关于阿大的一些往事，如何从小养到大，如何通人性，许知行只是默默听着，直到吴教授终于决定结束倾诉，他说：“小许，我以前其实是不喜欢你的，不是因为玉婷，是因为你企图心太强，又太自负。”
　　许知行听着，没有辩解，他知道吴教授肯定还有下半句。
　　“但是我其实心底又很喜欢你，你这讨人厌的样子特别像我年轻的时候，恃才自傲，目中无人，以为自己什么都可以，只要想就什么都可以得到，所以也不珍惜已经在手里的东西，总是盯着自己头顶上还有什么，所以被现实打醒的时候就特别受挫……”
　　许知行情不自禁又想起了关于吴教授太太的八卦。
　　“你现在做的工作你喜欢吗？”
　　许知行本可以点点头一笔带过，但是他少见的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我从小看到我父亲在这条跑道上赛跑，忽然有一天他摔倒了，所以我想接替他把后面的赛道跑完，我想是惯性带动着我在跑，喜不喜欢我不知道。”
　　吴教授拍了拍坐得有点麻木的腿，笑了，“我喜欢你说真话，虽然你很少说真话……小许，这些年谢谢你陪我和阿大散步。”
　　许知行和吴教授别过后，回去翻来覆去总会想起吴教授和自己絮絮叨叨的谈话，一周之后，许知行学生时代的生物钟忽然作祟，他在五点不到清醒了，便起身径直去了宠物市场，挑了一只小柯基给吴教授送去。
　　吴教授唤它阿小。

　　李小波的年过得本以为还算不错，甚至自认为可能是三个人当中最好的。
　　总被迟奔和许知行吐槽的有名无实的女朋友林晓鸽终于回国长居，一下飞机就夺走了李小波的初吻，虽然李小波一再否认不是初吻。
　　林晓鸽回来得有些突然，李小波还没来得及通知两位好友，直到过了两天李小波支支吾吾的问迟奔和许知行关于□□方面的问题，两个人才知道自己这位一本正经的衬衫文艺男终于正式脱单。
　　迟奔和许知行都跃跃欲试的想把自己这前半生的绝学传授给李小波，简直恨不得当场演示，甚至互相吵了起来，到最后互相指责对方所用皆为邪教，搞得李小波一时间面红耳赤短期内不想带林晓鸽和他们俩见面了。
　　如此一来，林晓鸽回国后见的李小波的第一个朋友，反而是朱宇。
　　朱宇作为李小波的室友，主动请缨请李小波和林晓鸽吃饭，为林晓鸽接风洗尘。一上餐桌，李小波就后悔了，烈焰红唇的朱宇对林晓鸽分外热情，和同样有海外生活背景的林晓鸽相谈甚欢，虽然林晓鸽在外形上清汤白水与世无争的样子，但是趁朱宇去上厕所的当口，林晓鸽还是不无委屈的对着李小波说了一句：“你室友好漂亮啊。”
　　李小波瞬间内心咯噔一下，虽然和林晓鸽同居这事儿好像有点为时尚早，但是找房子这事儿是要提上日程了。转眼到了春节，林晓鸽父母都不在国内，不管为时是否尚早，自然都是要跟着李小波回云南老家的。
　　李小波的内心又是紧张又是兴奋，兴奋的是自己长到三十岁终于第一次带了女朋友回家，紧张的是春节有几天总是要回乡下外婆家过的，云南农村那种烧柴火的地方不知道林晓鸽是否能够习惯。
　　南方的冷虽然不到零下，但是室内外一个温度的没有暖气的世界才是最可怕的，对林晓鸽而言，这简直是冷过白雪皑皑的北欧。在室内也要穿着厚厚的羽绒服，稍微坐一会儿手指和脚趾就都冰凉麻木了，对着小太阳烤火也只能暂时缓解一下，回去才第二天，林晓鸽就发现自己食指上长了冻疮。
　　惊诧中林晓鸽差点打翻了外婆为他们早餐准备的醪糟蛋以及烤得香喷喷的黄豆腐，从小旅居国外的林晓鸽哪里知道冻疮是何物，李小波好一顿安慰林晓鸽才平静下来，眼眶中却是有泪花的，林晓鸽哪受过这种委屈。李小波赶紧承诺回到昆明就出去住有暖气的酒店，但是这乡里乡下的，也就只好忍了。
　　“大妹，醪糟不好吃哇？”在灶台干活满手沾水的外婆闻声走了出来，说的云南乡下方言林晓鸽却并不能听懂，李小波尴尬的打着圆场，看到像做错孩子一样表情的外婆有点心痛。
　　李小波本以为还算不错的年，过得有点战战兢兢。
　　“新年快乐！”——李小波的微信响了，三个人的群里迟奔忽然在群里拜年。
　　李小波也回：“新年快乐。”
　　迟奔立刻跟上：“天呐，我以为你恋爱谈得已经忘记我们了。”这几天大部分时间里群里只有许知行和迟奔说话。
　　许知行马上加入：“是的，我赌100块他有情况不会处理要问我们。”
　　李小波被说中心事，反而没了倾诉的欲望，只是感叹的回复到：“风花雪月很美，柴米油盐很难。”
　　迟奔：“说人话！”
　　许知行：“诗人是拿来给你过日子的吗？”
　　李小波：“您老教育的是。”
　　迟奔：“喂，再无视我我就要退群了。”
　　许知行：“享受当下，爱情就像放烟花，别指望能带来什么东西，但进行时总是美好的。”
　　李小波：“也是，食人间烟火的是菜花，不是烟花了。”
　　迟奔：“退群！现在就退！”
　　许知行：“请便。”
　　李小波：“请便。”
　　迟奔：“我看懂了，你们是说林晓鸽是烟花？”
　　许知行：“你的意思是张静怡是菜花吗。”
　　发完这句许知行就后悔了，果然刚才热闹异常的群里半天没了声响。
　　李小波主动打破了沉默：“知道你俩为啥到现在都是单身吗？因为一个放不下，一个忘不了。”
　　发完这句，李小波抬起头，面前正拿着笔记本电脑敲敲打打的林晓鸽也忽然抬起头，对视一眼，恋人的眼里似有星星。
　　林晓鸽问：“你在笑什么？”
　　李小波眯着眼睛摇摇头，心想：果然爱情还是真美好啊，一个眼神心里就甜了。他用手背轻抚了一下林晓鸽的脸，林晓鸽被冻得一缩脖子，却也还是甜蜜的笑了。

　　春节过得太快，李小波觉得自己明明昨天还在乡下吃热糍粑，今天就在金鸡银行的业务会上做宣讲了。
　　开全员大会的时候李小波看到迟奔正在垂头回手机邮件，一脸疲惫。自春节回来之后，三个人还没有聚过，而工作上偶尔碰到迟奔，他也是匆匆忙忙说不上几句话，反而几个人在微信群里偶尔插科打诨还能维持一点生活热度，见面了反而眼里只有工作，李小波调侃说他们这是网友群。
　　节后回来才一周，还来不及过元宵节，就天天加班，让李小波也没有闲暇去找房子，每天晚上回到出租屋，朱宇不是在忙就是已经睡了，李小波也找不到当口提要搬出去的事儿，正犹豫着要不要找个人当接盘侠，最好是个姑娘，这样和朱宇合租也方便。还没等李小波把这些思绪理出个头绪来，朱宇就先下手为强了。
　　这天李小波一回来，就发现朱宇在书桌上给他准备好了两碗吃的，外加倒好的一杯红酒。李小波艮了艮脖子，顿时觉得有点莫名紧张，扶正眼镜一看，是一碗汤圆，一碗炸元宵。
　　“元宵节不还没到吗？”李小波放下通勤包就伸手去拿炸元宵，金黄软糯的外皮油乎乎的透着热温，李小波瞬间觉得从嘴里暖到了胃里，“好吃……”
　　“元宵节快到了，朱晨从我妈那儿拿来的。”穿着宽松家居服的朱宇也充满了风情，靠在桌边端着红酒，“下个月我可能就搬走了，马上要出差，我和你提前道个别。”
　　李小波哑然，半颗炸元宵卡在嗓子里。
　　“这也……太突然了。”
　　“突然什么啊，你不都想好久了吗？”朱宇云淡风轻。
　　李小波被说中心事，一着急生咽下了整整半颗元宵，噎得他到处找喝的，顺手拿起桌上的红酒送了下去，酒还没醒好，涩得李小波直吐舌头。
　　朱宇咯咯咯的笑了起来，“你这个人，挺有意思的，但是不够Sharp。”
　　“老佛爷，奴才听不懂……”
　　“别贫。”朱宇眉毛一挑，“也别装。”
　　李小波见状松了松领带，一脸不好意思，“其实呢，晓鸽朋友那边借给她的住处也挺方便，我可以先商量搬过去，这儿离你们单位近，你可以……”
　　“少自作多情啊，我可不是为了方便你谈恋爱。”朱宇打断李小波，“我买房了。”
　　李小波一把捂住心口。
　　“家里出的钱。”朱宇补充。
　　李小波捂住心口的手抓得更紧了，“我怎么感觉自己被伤害了两次。”
　　“家里看我年纪那么大了还没嫁出去，先把嫁妆置备好了。”
　　“哪儿是嫁不出去啊，是没碰到配得上的人。”
　　“是没有有意思的人。”
　　“有意思就能得您的嫁妆，说得我都想斗胆向您提亲了。”李小波不无艳羡的说，近年来北京房价涨得厉害，李小波虽然现在收入高了很多也并没有办法结束租房生涯。
　　“好啊。”朱宇回答。
　　说完两个人对视一眼，忽然就都沉默了。
　　空气在尴尬的氛围中有了一丝暧昧。
　　李小波脑子疯狂运转，大脑宕机中，却见朱宇首先移开了目光，她从书架上拿起李小波的达斯.维达，“这个我就当纪念品拿走了。”朱宇把达斯.维达大人抛在空中又接住，末了留下一句：“挺有意思。”
　　你爹永远是你爹，你老佛爷永远是你老佛爷。
　　李小波心惊胆战的想。

　　迟奔坐在电脑前一边抓头发，一边拒绝了两位好友出来喝一杯的邀请。
　　他正在焦虑的赶着私活儿的工作。
　　满屏的ABCD让迟奔有些狂躁，他的英文本就不是那么好，再加上工作这些年服务的全部是Local客户，四六级早就还给老师了，现在突然要处理这些蝌蚪文，心中着实焦虑。
　　贷易贷业务这些年发展迅猛，很快就开始规划起了海外业务，雏形叫易贷全球，迟奔作为整个项目的初期参与者，虽然只是兼职，但是深入接触的部分不少，免不了和海外沟通的部分，回英文邮件很烦，但是收兼职费的时候很爽，也算相互抵消了。
　　回完邮件，迟奔抚掉桌子自己抓掉的几根头发，靠在椅背上放松的点燃了一支烟。迟奔还在给史东阳兼职的事儿一直没和李小波和许知行说，所以也不便请教英文好的许知行。他吐出几个烟圈，忽然直起身来打开百度搜索起离自己最近的英文培训机构。

　　许知行收到请帖的时候，并没有预想中的晴天霹雳，他只觉得这些年压在自己心里的那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他就像趴在断头台上等待处决的犯人，闸刀是注定要落下的，只是不确定是哪一个具体时刻。
　　邮箱里的请帖简简单单，穿着中式传统礼服的高斌和邱爽并排坐在一张中式长椅上，两人面带微笑，一幅举案齐眉的样子，淡淡然邀请亲朋好友参与婚宴，是邱爽的风格。
　　许知行相信邱爽并不是真的邀请他，不过是为了通知他罢了，以这种残忍又当头棒喝的姿势，请帖混迹在他们往来的数百封邮件中，把之前所有的理解、默契、亲密的幻觉统统打散。
　　是应该学李小波写一封万字情书来作为结语，还是学迟奔奋不顾身的跑到婚礼现场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抢亲的勇气，许知行脑子里思忖着自己和身边朋友的种种过往，却始终没有一个许知行式的体面结尾，毕竟他之前所经历的大部分情感，都是片叶不沾身的游戏。
　　全情投入的，便不能叫游戏，只能叫赌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