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三》叉叉0707

31、第 31 章

　　#31

　　迟奔找Chris签字时，Chris正在座位上和一份外卖较劲。
　　他摆弄着手上毛毛糙糙的一次性筷子，一脸嫌弃的搅动着面汤，挑出来几根半透明的河粉，凑近看了看，几根过于软的河粉在两根筷子的压力下已经烂掉并脱落，搞得Chris连咬一口尝尝的兴致都没有了。
　　职场不成文的规则里，签一些无关紧要或影响心情的字时，最好等到快下班时再进行。但是广告公司，下班时间，不存在的，只有不同作息时间来上班的人。大家秉承着自己特有的作息规律，小心翼翼的伺候着客户，有上午十点来公司的，更有晚上十点才来公司的。于是灯火通明，烟味飞扬，外卖的油腻夹杂着泡面的防腐剂香味，在每晚八点左右准时融合交汇，迎来又一个加班的小开端。
　　飞鸽金融策划今年比稿拿下来几个不大不小的案子，各项目组的工作人手都有些吃紧，新一轮的实习生有不少已经就位，几个愣头青一样的小伙子和小姑娘顶着一张稚气的新面孔出现在办公室，负责复印传真和翻译打杂等零碎的活计。迟奔看着这几个新人出了神，李小波和团队的人正在会议室里吞云吐雾的头脑风暴，透过会议室半透明的毛玻璃，迟奔看到两年前那个愣小子，已经变成了一个成熟的职场人，甚至还有些精英的模样了。
　　迟奔手上拿着离职交接单，零零碎碎已经签得差不多，就差直属大领导最后的签字了。他站在Chris的办公桌旁边，略带尴尬的等待Chris的回应。
　　离职申请是早就提了的，Chris也很快回复同意了邮件申请，最初离职当然是迟奔当面提出的，在拿到张川渝给的双倍薪酬offer后，迟奔鼓了好几天勇气，终于找到一个机会当面告知了Chris，Chris倒是也没多说，只说你发邮件和在系统里提下申请吧。
　　但临到关头，该尴尬还是有点尴尬的。
　　Chris的平淡处理，让迟奔顿时有了一种前戏两小时高潮五分钟的失落感，预料中Chris应该会狠狠挽留他，对此迟奔还在脑子里准备了好几套推辞，可惜完全用不上，Chris压根儿没打算留他，搞得迟奔开始有点怀疑自己的价值。
　　两年时光匆匆，站在一旁的迟奔向下俯视着Chris，他的发际线比起迟奔当初见他时，更加后移了。终于，Chris把手上的筷子一扔，抬起了他光可鉴人的脑门儿，说：“迟奔，陪我出去吃碗越南河粉吧。”

　　公司楼下开了一家新的越南河粉店，听说老板是个老越南华侨的孙子，整个店里装修得古朴典雅，推开门就仿佛推开了胡志明市一家颇有名望的家族大门，里面装点着老旧却讲究的照片，放着老式的钢琴和陈设，迟奔虽不文艺，但是为了那几个色情镜头也是看过了杜拉斯《情人》的电影版，整部电影里除了梁家辉优越的屁股，就属那些充满了东南亚风情的竹制装饰让他印象最为深刻。
　　迟奔摆弄了桌子上的小物件儿好一会儿才开始看菜单，一碗河粉从38到98不等，迟奔扬了扬眉毛，最终怂怂的点了价格相对适中的48河粉套餐。
　　Chris毫不犹豫的点了98的套餐，再加了几个春卷儿，不一会儿服务员就端了春卷儿上来，半透明的皮里包着红红绿绿的蔬菜，寡淡冷清，看起来让人毫无食欲，Chris却吃得津津有味，看来确实是饿了。
　　迟奔的河粉比Chris的先上，汤汁浓厚，闻起来比外卖的河粉确实要好上不少，和河粉一起上上来的，还有一盘豆芽菜和青柠檬。
　　“快快快，趁着汤还热，把菜都倒进去……”Chris张罗着，帮迟奔把那盘白生生的豆芽倒了进去，再熟练的帮迟奔挤了两半柠檬。
　　“尝尝汤……”Chris一边擦手一边说，俨然是自己下厨给迟奔做了一碗爱心粉。
　　迟奔点头应着，汤化在嘴里，却因为心事太多而尝不出太多味道。
　　终于Chris的98豪华河粉套餐也上来了，比起迟奔的平价版，多了一桌子的各种配菜，肉也是分了牛肉和牛杂两类整齐的分别码好，柠檬也应Chris的要求加了分量。
　　Chris呼啦啦的把这些东西往自己的汤碗里倒，也分给迟奔不少，然后便一个又一个的开始往汤里挤青柠檬的汁，直到挤到第五六个，把迟奔都看傻眼了才停下。
　　“我喜欢多放柠檬，可以压住牛肉汤的油腻，也让河粉更加清爽。”Chris吃了一口，“嗯，还不错。”
　　迟奔应了一声，低头默默喝汤。
　　“知道我为什么聘你入职吗？”粉吃了一半，汤也喝了一半，Chris似乎终于要开始进行离职谈话了。
　　“因为……我挺会随机应变？”迟奔赶紧拿餐巾纸抹了抹嘴，不由得紧张起来。
　　Chris笑了一声，“你把圆不下去的谎都叫做随机应变吗？”他又给自己挤了一个柠檬，“金鸡银行不算什么顶尖甲方，不过你学历和资历都一般般，过去也算是个好选择。”
　　迟奔沉默着，辞职信里回家休息一段时间之类的场面话自然是没人信的，但是他还是没有料到风声走漏得这么快。
　　“我聘你是因为你的自卑，你的虚张声势，你看起来24小时没睡过却还在绞尽脑汁想理由的表情，你知道自己搞砸了还能表演出来的满不在乎，你知道自己不如人却还在拼命挣扎的本能反应，这样的人往往强韧而耐造，在广告这个磨人的行业里想要长久的干下去，这些都是必要的品质。”
　　迟奔听着Chris的排比句，思绪却跑到了餐厅的落地窗外，灯火通明的办公室loft窗户一如既往，它不会因为迟奔的离去或者留下而改变。
　　“后来确实证明你强韧耐造，电话从来都是24小时开机，晚上两点找你准能找到，这连劳模李小波都没办法完全做到，而且你的小聪明也很在线……”
　　迟奔的思绪从落地窗飘了回来，寻思着这粉也吃了，夸也夸了，场面话说完，是该开始正式挽留了吧，加薪还是升职？迟奔暗暗拨动自己内心的小砝码，心想如果加到那个数就不离职了。
　　“同样都是河粉，我吃的外卖二十块钱一份，搬到了店里就是38、48，加多点配菜再把豆芽摆出花来就是98，人和菜都一样，挪窝了身价就变了，我很爱吃河粉，今天的外卖送货时间太长，毁了味道，但这款物无所值的98块套餐我可能只会点那么一次，解了我燃眉之急的馋，尝过了就没有第二次，我很讨厌甲方挖乙方墙角的行为，但是面对客户我们都得装孙子不是么？”Chris自顾自的笑了起来，“以后你也算我的客户了，你可不要仗着这点耀武扬威，新仇旧怨报起来。”
　　“怎么会呢Chris总……”迟奔连忙否认。
　　“即便如此我也不担心，因为你在飞鸽待不长我一点都不意外，你是随时随地都会随机应变寻找机会的人，所以，你在金鸡也待不长的。”Chris吃干净最后一点粉，抬头边擦嘴边看着迟奔，看得迟奔心里发毛，又低头看了一眼账单小票，终于说了一句符合Chris本人调性的刻薄话：“嗨，果然河粉这种东西，再贵也不会贵到哪里去。”直到这顿饭临了，迟奔终于在Chris的一语双关中看到了他的不爽、蔑视以及隐藏的轻微愤怒。
　　“明天晚上和组里的人一起聚聚吃个散伙饭，好聚好散，也祝你前程似锦，未来说不定还合作。”Chris官方结语。
　　“服务员，买单！”迟奔高声的喊了一声，“谢谢Chris总的指点，这碗河粉我请你。”迟奔被Chris最后的这句关于河粉的话搞得有点心跳加速，心底的小自卑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并迅速的变成了Chris口中所描述的虚张声势。
　　但同时他是有点高兴的，高兴自己其实并没有Chris最初表现出来的那么微不足道。
　　迟奔的目光从Chris脸上移开，抬头望着灯火通明的办公室loft窗户，心底终于涌出了一丝不舍。

　　交接完之后回到家已经很晚，迟奔打开房门看到屋里灯关着，有些诧异。
　　他和张静怡已经搬到了新租的公寓，屋子里虽然没了李小波，但却经常显得更为热闹。没有了第三个人之后，张静怡总是每天肆无忌惮的在家对着迟奔撒娇，搂搂抱抱从厨房一直到卧室，连洗澡上厕所都恨不得在一起。弄得迟奔连连抱怨，说都在一起几年了啊，怎么还这么腻歪。张静怡倒是不介意，只是一个劲儿傻乐。
　　“我的好奔奔，下班回到家，工作了一天多么辛苦呀，奔奔奔奔快坐下，奔奔快坐下，请喝一杯茶，让我亲亲你吧让我亲亲你吧，我的好奔奔，我的好奔奔……”往往迟奔回家都会有张静怡的诸如《我的好妈妈》改编版儿歌袭来，再加上强制性的香吻一个。
　　但是今天还没有晚到张静怡睡觉的时间，迟奔打开灯，敞亮的大开间只在床和沙发之间隔了一道屏风，张静怡蜷成一团的身体陷在沙发里，正迷糊的抬头看向迟奔，脸上明显挂着泪痕。
　　“怎么了静怡？谁欺负你了？”迟奔大惊，张静怡整天嘻嘻哈哈的，这阵仗还真是头一回。
　　张静怡抱紧迟奔，把头埋到迟奔怀里，眼泪汩汩往下流，“我们主管欺负我，她今天开会的时候骂人骂得可过分了，单子又不是我故意填错的……还说我下班时间总是按时回家，我按时回家怎么了，我不爱赚她的那个加班工资怎么了……”
　　“你看你们大企业还有加班工资，你老公我就没有，还天天加班呢，别哭了啊宝贝儿，改天你把我介绍到你们公司去，我向你们主管保证我最爱加班儿了，天天加，让她给加班工资给到公司破产。”迟奔说着烂话安慰着，这万试万灵的一招马上就让张静怡破涕为笑。
　　“讨厌……我按时下班还不是为了给你做好吃的，都怪你。”
　　“是是是，都怪我，不过你们那个老妖婆主管，不是总对下面习惯性辱骂吗？你听着就好了，今天干嘛了这是？”
　　“今天她开会的时候拿文件夹砸我脸了，当着所有人的面儿……”张静怡说着，眼睛又红了，她本也不是如此娇气之人，但是女人在自己心爱的男人面前，总是会情不自禁的扮弱小，这委屈就又加深了一分，刚才的怨恨劲儿又上来了，眼瞅着就要哭。
　　迟奔担心的捧起张静怡的脸端详，果然看到侧脸有几道轻微划痕，还泛着红，顿时怒气就上来了：“这破主管吃错药了吧！这他妈是有病吧！反正我辞职了明天不上班，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公司找她理论去！”
　　“哎，算了算了，反正我也不打算在那里继续干下去了，每天对着电脑录入也挺没意思的。”
　　“这工作你早就不该干了，你堂堂首财的毕业生，正经985、211本科，天天给他们这帮洋鬼子处理国外的订单录入和售后，找个高中生都能干，白瞎你两年在那儿，也积累不了啥有用的经验，工资也就毕业的时候还凑合，上升的空间太小……”说起张静怡的工作，迟奔的怨气是不打一处来，他和张静怡玩笑的正式的都谈过多次，劝张静怡换个工作，做点更有上进心的事情，张静怡却都不接茬，她本身就是懒懒的性格，最向往的生活不过是有一份按时下班的工作，可以让她安心在家相夫教子。
　　“市场营销是个万金油专业，干啥都不算特别脱节，明天我问问几个工作上的朋友，看有什么合适你的职位……”
　　“迟奔，我暂时不想找工作。”
　　“哦，好，休息一阵儿也可以，等休息一阵儿我再陪你去面试……”
　　“奔奔，我觉得企业工作不适合我，我还是适合去一些事业单位或者做个小公务员。”张静怡眨巴着大眼睛，坐在迟奔腿上，眼泪汪汪的，“你不会怪我没有斗志不上进吧？可是我真的……”话说到一半，张静怡眼泪又流了出来。
　　迟奔抱住张静怡，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叹了一口气。
　　“没关系，老公养你。”迟奔说。
　　张静怡把迟奔抱得更紧了，“奔奔，我知道你赚钱特别辛苦，但是我不会给你增加负担的，我给我爸妈说了，他们会资助我生活费，这几个月我就复习一下公务员考试……我知道你特别瞧不上我不上进，我爸也这么说，他当时说要把他那个厂让我来接，我是一万个不愿意，其实他那个瓷砖厂虽然小，但效益还成，小地方的客户也稳定，一月下来比我俩工资加起来还多好几倍，他说要是我俩回去经营，他也就可以退休不干了，现在我堂弟帮他干活儿，总是吃里扒外……”
　　“静怡，我是不可能去河北的，我从苏北好不容易来到北京，是不会再回小城市去了。”迟奔轻轻推开张静怡，“我下周就去金鸡银行工作了，税后再加上一些福利和加班工资，能拿到这个数。”迟奔比了一个八字，“咱俩在北京努努力，一定会越来越好的，我们以后一定能买上房子，在北京安家，你相信我，我很快就能月薪过万……”
　　“月薪过万也买不起北京的房子啊。”
　　“那就两万，三万，四万，五万！你好好复习公务员考试，周末我让知行来辅导一下你，你那么聪明，在北京考个公务员没问题的，以后我在外拼搏，你就在内持家，也挺好。”
　　迟奔用虚无缥缈的未来安慰着张静怡，刚换工作的新鲜感和得意劲儿还无处发泄，便熄了火，张静怡的整个人都压在他的肩膀上，迟奔忽然感觉，有点重。
　　“奔奔你最好了……”
　　张静怡的眼睛怔怔的看着迟奔身后，这比之前条件好不少的大开间承载了他们刚刚开启的二人世界，仔细一看，却仍然还是觉得太局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