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叶秋刀》克盐

2、客歇筠园

　　“姑娘醒了？”

　　隐约听到有人呼喊，宋因悠悠地睁开了眼。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水青纱帐，不待宋因回想，床边的人便喜道：“宋姑娘，你终于醒了，我马上去叫主人。”宋因刚想叫住那人，但对方先迅速起身快步走出了门。

　　宋因想起身，但觉头还有些晕乎，便继续躺着，她掀起被褥一角，身上的衣服都不是自己的。

　　“是他。”宋因想起，她晕倒时最后一眼看到了江俞莲。

　　宋因心中顿时五味杂陈，谢凛的声音又回荡在她脑海中。

　　“你的期限可要到了。”

　　如果宋因没有在承诺的时间内问出线索，那么谢凛的刀便不会手下留情。

　　江俞莲不一定要死，前提是他配合找出一个叫萍舟的人。

　　至于萍舟是谁，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有金主要找到他，而唯一的线索只有江俞莲。

　　“江俞莲不会轻易吐出那人的下落，你要做的就是让他信任你，套出任何可能的线索。”

　　癸鸠只有在传达任务时才会难得认真。谢凛和宋因从未真正见过败叶居的主人，此人就像一缕烟，无处不在却又无迹可寻。

　　“如果一个月内没有得到线索，那么江俞莲也不必离开衢城了。”

　　谢凛抱着彡阂刀倚在柱头听癸鸠讲话，他向来不会与别人同坐一处。谢凛平素独来独往，宋因于他完全是个意外。只因为宋因适合用刀，便被安排在谢凛身边，说起来谢凛要算宋因半个师父，但宋因从来不认账，毕竟没有哪个师父会对徒弟如此凶狠。

　　宋因一直想用手中的刀狠狠地割在谢凛的胸口，但她从来没有成功过，反倒是她自己，身上少不了刀痕。

　　“明白。”宋因跪坐在软席上，正要拿起身侧的长刀起身。

　　癸鸠慢悠悠吹开白沫，小啜一口意味深长地道：“他日若有难处，不必勉强。”

　　宋因当时不明白癸鸠的意思，有何难处，无非技不如人罢了，她拿上刀起身道：“自然全力以赴。”

　　只是没想到，原来竟是，她连刀都难以拔出。

　　＊＊＊

　　屋内点了香，宋因一时没辨别出是什么香，但这气息让她很是放松。

　　屋外忽然传来三两脚步声，宋因撑着身子要坐起，却有一白衣人绕过屏风快步走到床前道：“阿因着了寒气，应当好生歇息。”

　　果然是他。

　　宋因垂着头不作声，江俞莲见状才意识到自己有所冒犯，他忙将抚在宋因肩头的手缩回，讪讪道：“实在抱歉，在下一时心急冒犯了阿因。”

　　“无妨……”宋因撑起身子靠在墙边，接着道：“多谢俞莲照顾，我……真是让你见笑了。”

　　“你我已是挚友，不必如此见外。”江俞莲一牵衣袍，很是文雅地坐在侍从递来的木椅上。

　　说话间从屏风后走出一位女仆，端着盛了汤药的檀木盏托款款走近，颔首轻声道：“公子，药来了。”

　　江俞莲接过白瓷药碗，顺手拿起瓷勺作势要给宋因喂药。

　　“我自己来吧。”在汤匙将要盛起药汤时宋因便制止了江俞莲。

　　“好。”

　　眼瞧着宋因将药喝了干净，江俞莲才接过瓷碗交在了侍女手中，接着他又顺手拿过一块白手帕和一块包着彩色花纸的糖果递给宋因。

　　宋因犹豫了一会，她抬头看向江俞莲，却正迎上对方的眼眸，就那瞬间，宋因的脸更红了一个度。

　　江俞莲就似什么也没感觉到一般，托着糖果和白帕子的手依然献在宋因身前。

　　宋因向来冷漠，她鲜少说话，更不会漏出异样神情，但她到底是个年轻姑娘。像她这样开在尘埃里的花，受着些许光亮便觉是上天恩顾，何况她遇着的是江俞莲，十五圆月一般的人。

　　“阿因不喜欢糖果吗？”江俞莲轻笑道。

　　宋因羞赧看向江俞莲，她一手握着棉被边角，犹豫着伸出手接过帕子和糖果。

　　瞧着宋因剥开糖纸将糖果含入口中，江俞莲才道：“阿因可觉着好些了？”

　　“好多了。”宋因握着糖纸和手绢，又道：“现在几时了？”

　　“已近戌时。”

　　“戌时……”宋因暗自算着，她足足睡了怕有两个钟头，“雨停了吗？”

　　“雨势虽小，但看来还得再下一阵。”

　　“是吗……”

　　“阿因若是不介意，今夜可在寒舍歇息。”

　　“可是……”

　　“阿因是有什么要事吗？”听得此话立于一侧的侍从自觉上前一步等待安排。“若有什么在下能帮上忙的，阿因尽管吩咐。”

　　“没什么，只是怎么好继续叨扰。”

　　江俞莲一摆手，那侍从便自觉退去，“阿因愿留宿寒舍，当然是俞莲之荣幸。”

　　说罢，另一旁的丫鬟走上前垂首立在江俞莲身侧，向着宋因恭敬道：“姑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碧窈便是。”

　　宋因确也无处可去，受着江俞莲殷切的神情，她便答应留宿。

　　＊＊＊

　　江俞莲走后，宋因吃过碧窈送来的粥菜，便要起身走动一番。

　　宋因不习惯别人给她穿衣打扮，碧窈只好在一旁候着。

　　宋因随意将头发挽起，不施粉黛，看起来面上少点血色，给人一种我见犹怜的感觉。

　　宋因样子生得好，小时候差点给送去妓馆，但因她性子犟，差点给客人耳朵咬下来，便挨了老鸨毒打，幸而给人买了下来，辗转送到了败叶居。

　　“走吧。”宋因束好衣带，便叫着碧窈走出门去。

　　此时天色已暗，筠园内四处皆点起了灯火。

　　宋因暂歇的屋宅周围种了好些花树，空气中幽幽地浮动着清甜的花香，青石路旁隔四五尺便有一方精美六角灯台，灯罩外映着飞虫飘动的身影，宋因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碧窈姑娘，我有几许疑惑。”

　　“姑娘请讲。”碧窈抚着手缓缓地跟在宋因身后。

　　“江公子，他一直住在此处吗？”

　　“不瞒姑娘，我半月前才来这筠园。”碧窈不急不慢地接上步子，又道：“不过奴婢曾听闻这筠园曾住的是一户姓郑的人家。”

　　“那这些日子可还有什么人到筠园来吗？”

　　“筠园鲜少有人来，宋姑娘是我见到的第一位客人。”

　　宋因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她走在前面，望着前方朦胧有序的烛火，突然一只蛾子的身影晃入她眼中，谢凛的声音又在她耳边响起：“你的期限要了。”

　　＊＊＊

　　次日宋因方才起身洗漱完毕，江俞莲便派人送来粥菜。

　　新米熬得温润可口，搭配与昨日全然不同的清爽小菜，宋因吃得很舒畅。她饮食向来不规律，时常因为任务耽误吃饭，饿了也就随便吃些垫着肚子，这么些年来没落下什么病根也算是幸运的。

　　江俞莲总是很恰巧，宋因正要去找他，他便先来了。

　　这世间巧合的事数不胜数，偏偏这一年全凑巧发生在宋因身上了。

　　刚接到任务没多时，这江俞莲便出现在宋因视野里，就像送上门来的一般。

　　“阿因昨夜睡得可还好？”江俞莲先给宋因倒上了一杯热茶。

　　宋因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道：“好久没睡得那么舒服了。” 宋因说的是真心话，自从江俞莲出现，她就再也没有被安排其他任务，这一月可以说是她最清闲的时间。

　　“那就好。”江俞莲自己饮了一口茶。他饮茶的姿势很是儒雅，他袖间仔细绣着青竹，浅淡的绿意浮在清素的白袍上，让人心静。

　　“稍后若是阿因不嫌，可愿随江某前往霜停山一游，听闻近来山中红枫尤是华美。”

　　若是其他地处宋因大可拒绝，但她本就是要回败叶居，若是这番推辞，之后山中相见那岂不是非常尴尬。

　　宋因犹豫着不知如何说，江俞莲却欣然道：“我与阿因颇有缘分，恰此枫叶铺红时，一同游山更是悦然。”

　　宋因听得江俞莲说话，看着杯中茶叶飘荡，忽然含笑道：“也好，若是今后分别，尚有霜停同行可忆。”

　　江俞莲听此，眼中神色忽然暗淡，旋即又复明朗，他笑道：“那这次出行真是意义非凡了。”

　　＊＊＊

　　经过昨日暴雨冲洗后，今晨的天尤其明净。照理讲来暴雨后不便爬山，但霜停山很是平缓，依着山腰建了石阶而上，行路尤畅。由于霜停山离城较远，平素也少有人前往，而这也并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霜停山上有间败叶居，据说整座霜停山都是这个败叶居主人的。曾有人在山中喧哗，忽然听闻林间传来告诫声，那人许是当着亲友好面子，不肯安静，然而不多时便有一人从林中飞出，提着那人衣领便将他拎至空中，那人还未回过神便被扔在了下山路道上。

　　此后这事流传甚广，有的人偏是好惹事，来这霜停山就是要嚷闹，直到陆续有人被摔断了骨头，打破了脑袋，告到官府，官家也也没派人来霜停山抓人，大伙才意识到这霜停山真是有主的。

　　整座山都是败叶居主人的宅院，却没人知道败叶居主人是谁。整个衢城的人都知道霜停山不欢迎游客。

作者有话说

　　谢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