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叶秋刀》克盐

11、烛影回舟

　　癸鸠自那日离开后再未到败叶居，他在山居主人的酒楼里坐着吃酒。

　　“你既然知道萍舟就是江俞莲，为什么还要让宋因去接近他?”癸鸠拿着筷子捡了几粒花生米嚼着，这酒楼别的不说，单是花生米就别有滋味，炸得酥脆越吃越香。

　　“我也是没办法，客人指定要她去。”山居主人抻着下巴，声音听来有几分无奈，但她粉面却挂着微笑，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你就不怕宋因没了?”癸鸠呷了口酒，“小姑娘最容易动情，她也没经历过这些。”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山居主人转身从背后的柜子里抱出一个酒罐子，她熟练的打开盖子，从旁拿过玉杯倒了半杯小酌起来，“你说，宋因能不能脱也?”

　　＊＊＊

　　接连下了两日的雨，山里的红枫被打得七零八落。

　　谢凛因为体格很好，他的伤恢复得很不错。大雨让败叶居彻底与世隔绝，宋因与谢凛见面只在吃饭时。宋因不会做饭，她从小漂泊，只有捡别人剩的吃。败叶居的厨子是谢凛，他做的菜癸鸠吃了也说好。

　　宋因总觉得谢凛变得有些不一样，最明显的是他的目光不再如刀的尖，有时候他甚至会轻轻笑一下，但宋因打心底觉得奇怪，看惯了一个人冷着脸，突然对方笑只会觉得不寒而栗。

　　这日雨终于停了，一只信鸽停在败叶居外。谢凛听到声音走出门外接过信鸽，从它脚上取出一张便条。

　　"杀掉萍舟就能获得自由。"

　　谢凛放飞信鸽，将便条递给一旁的宋因，说道："你问出这人的消息了吧。"

　　宋因看着暗红的"败叶"一印，心中思绪不定，她要的自由，终于可以获得了吗？可是，她的自由是为了江俞莲，既然萍舟信任江俞莲，那二人的关系必然不一般，如果她杀了萍舟，她与江俞莲会不会成为仇人，如果真如此，她的自由又有什么意义。

　　谢凛看着宋因的愁容，以为是她并没有问出消息，一时心中不快，不是为任务，而是一丝嫉妒，他又变成那个尖酸刻薄的人，"阿因，你果然还是一无是处。"

　　"你说得没错。"宋因将便条撕碎撒在屋外，"我一直一无是处。"

　　谢凛看着宋因的背影没来由地生了气，他一拳打在木桌上，震得瓷杯晃动。

　　他气宋因没有生气。以往谢凛这么说宋因的眼中都会亮起一种不愿服输的光，谢凛知道宋因很讨厌他说这样的话，每次谢凛这样说，宋因总会想办法证明自己，但这一次，宋因却是这样轻易地接受。宋因变了，为了一个才认识近一个月的人。

　　谢凛看着被风吹走的纸屑，生出狠戾，萍舟要杀，江俞莲也要杀。

　　晚些时候，谢凛正在练刀，寒光闪动间，数片红枫被从中均匀劈开，残破的叶还未落地，谢凛以刀挑起一颗石子猛地朝斜侧暗处弹去。

　　"明知是我，却还要给点苦头。"癸鸠把玩着那颗石子，笑着从暗处走了出来。

　　"你来做什么。"谢凛将刀走过手腕处再收回鞘中，一脸冷漠。

　　"自然是有事才来找你。"

　　"讲。"

　　"我从城里走来，不请我进去坐坐喝杯酒吗？"

　　"败叶居也是你的住所。"

　　谢凛转身走进屋内，癸鸠愣了一下，弹掉手中石子，自嘲般地笑了一下也走进屋中。

　　败叶居内灯火闪烁，屋外天已黑透，有山雀啼鸣，更觉烛火外深远渺茫。

　　"我从一开始就在打探江俞莲的消息，大约七日前终于有了些消息。正巧那女子的相公要南下行商，她便跟随而来，前些天我才与她见面，知道了这个江俞莲的往事。"癸鸠喝完了杯中的酒，将被瓷杯半举，示意谢凛为他倒酒。见谢凛没有动静，癸鸠叹道："我为了给你送消息，不知道错过了多少邀约，你竟一杯酒都不肯为倒，终究是错付了。"

　　"接着说那个人的事。"谢凛一脸不快地为癸鸠满上一杯。

　　癸鸠喝了半杯酒，将酒杯挪到一旁靠在桌上讲了起来，烛火将他的眼眸照得如琉璃，癸鸠还算年轻，但有时候他像是已活了大半辈子。

　　萍舟就是江俞莲。

　　江俞莲是个孤儿，他打哪来的，原本叫什么，这些都难以查到，或许是他将最原始的自己彻底抹除了。江眉月也是个孤儿，她的身世倒能轻易查清。因为家里贫困，却生了足足五个孩子，她是女孩自然就被抛弃了。幸而被梅落镇的一个老先生捡到。这老先生有些本事，兴许也是个江湖客，不知什么原因隐居在一个小镇里。

　　江眉月把江俞莲捡回去悉心照顾，老先生的毕生所学都教给了两个徒弟。老人寿终正寝后，只剩师姐弟二人相依为命。江眉月年纪渐长，与镇上一铁匠铺的学徒要好，二人年纪相仿，甚至私下谈及婚嫁。

　　那学徒名叫许孟辞，一次去隔壁镇送铁器时被人杀害，而半月后便是他和江眉月的大喜日子。

　　江眉月听闻此事伤心不已，道是青天无情，命薄如纸，她立誓终身不嫁，投身医术。

　　江俞莲天资聪颖，尤其善于经商，但是他依旧朴素如常，谁也想不到在这样一个小镇里有一个富可倾城的人。许孟辞身死大概一年后，江俞莲因商事外出，有人找到江眉月，原来许孟辞竟是被人雇凶杀害。

　　来人说，他并非执意要将许孟辞杀害，但他已收人钱财不得已为之，而他要钱则是为救女，许是老天怨他害人性命，毁人婚事，降下报应，小女终不治身亡。

　　他于梦中多见冤魂，便寻来告知往事。

　　江眉月本不信，来人却说，许孟辞知自己不可活，临死时央求他到梅落镇，去陈氏铁铺院中左第三间房，床底有个机关，打开后有一盒纯金打造的首饰，其他的皆可不要，但请千万将金钗交给他未过门的妻。

　　那人说他后来忙于照顾病女，未曾去寻找，或许正是没有完成这一诺言，才会噩梦反复。

　　江眉月听后急忙去寻，那床已被搬至别屋，来人爬入床底按动机关后，床中真的现出一桃木盒，里面装的是许孟辞为江眉月打的首饰，那支钗与她第一次送去请许孟辞修复，但已再不能修复的银钗几乎一样，只是更为精巧贵重。

　　许孟辞曾说在铁铺院里有小偷，他没什么贵重的东西，若有也得小心保管。许孟辞说等他成亲后，就搬出铁铺院，寻两间小屋打些首饰生活，江眉月说须得三间，她要开铺行医。

　　二人说好，一在屋后打铁，一在屋前看诊。

　　往日的悲痛再度袭上心头，但她清楚地知道许孟辞的为人，从未与外人结怨。想到许孟辞曾说江俞莲对他似是有偏见，又想到以往江俞莲的阻挠，她突然有个可怕的念头。

　　有时候人的预感总能八九不离十，尤其女人。

　　江俞莲回来后，江眉月便连番质问。江俞莲知事情败露，索性把江眉月囚于屋中。

　　可是江眉月早已做了最坏的打算。

　　江眉月要江俞莲亲自去许孟辞的坟前磕头谢罪，还得守灵七日，如此她方能原谅江俞莲。

　　守灵第五日，江眉月借故身体不支回到梅屋。

　　她将所有酒淋遍梅屋，一把火烧起来，谁也救不了，江俞莲回来时，梅屋已成灰烬。

　　刘周氏是江眉月唯一的好友，她得到江眉月一封信，只可在本月最后一天拆开。

　　江眉月于三十日葬身火海，刘周氏三十一日拆信。

　　信中道明缘由，江眉月请刘周氏看完信后烧毁，亲口对江俞莲道，活着，受苦受难。

　　江眉月之无情，烧掉所有过往，让江俞莲不得睹物，可她没想到昔年做的一条发带被江俞莲随身携带。

　　那个杀手自江眉月死后再没人瞧见，他再次被发现时尸身已遭野兽啃食破败不已，江俞莲不知去了何处，梅屋旧址被种上许多不知名的花草，有一人在旁搭了茅屋细心看管。

　　癸鸠说完，看谢凛的模样也不知听进去了几分，他又说："我又打听到江俞莲离开梅落镇后的事，他四处收买孤女，成立了个什么莲花宫，教习她们书文武功，这些孤女都有一个特点，长得或多或少像江眉月。我虽然没见过江眉月是何模样，但我近得莲花宫人一看，那模样和身段，和宋因也有些相似。"

　　说到宋因，谢凛的眼睛才亮了一下，"所以是江俞莲来找的宋因，而不是我们去找他，是吗？"

　　癸鸠一拍脑袋，"是这么回事！所以这就是个圈套，还是只是巧合？"

　　"不管是什么，江俞莲都不能活着。"

　　癸鸠摇着酒杯故意嬉笑道："这恐怕也有你的私情吧。"

　　"我今晨收到信条，上面说要杀掉萍舟，依你刚才说的，江俞莲就必须死。"

　　"那宋因知道江俞莲就是萍舟吗？"

　　谢凛拿起桌上的刀起身道："知不知道又如何，这是命令，由不得她。"

作者有话说

　　谢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