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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败叶新红 ...

  •   宋因感到奇怪,谢凛竟然没有催促她。

      谢凛如往常一般沉默,他没有问宋因江俞莲的事,也没有同宋因多做交谈。他不闻不问反倒让宋因心头不安,难道他已经知道萍舟会来霜停山?宋因这样想着不自觉地看向屋外的谢凛。

      谢凛倚着廊柱仔细地擦拭三阖刀身,剑光随着他的动作闪动,他身后是旺盛似火的红枫,如果不是他手上重复着擦拭动作,别人会以为这是一副刚上好色的岩彩画。

      宋因有些时日没练刀了,她看着谢凛的动作,忽然也想起自己的刀,于是江俞莲曾同她说过的话再度浮现。

      “阿因用刀救了我,是善。”

      可是她的刀将会染上他朋友的血,到那一天,他会怎样认为?

      宋因突然环顾败叶居,这个地方向来阴凉潮湿,她的心也染了湿气,浸着水如同落下的枫叶泡在山边没有动静的潭里,终有一天这颗心和叶都会腐败。她多想逃离这里,如果没有遇到江俞莲她或许不会生出这种念头,她早已将自己看作是一片枫叶。但遇到江俞莲后她才恍然看到,一片枫叶也有青绿绯红时,它不是生来就要衰败。

      不论如何,她需得离开这里。不管江俞莲恨她也好怨她也好,她得离开这里。

      宋因一下觉得浑身都有了劲,一个萍舟而已,就和她过去所面对的任何一个任务目标一样,她可以干净利落地完成任务。

      ***

      三十一日。

      宋因将佩刀擦拭一遍又一遍,谢凛看不下去了说:“你很闲吗,一个劲地擦刀?”

      宋因白了谢凛一眼,“就看我一个劲地擦刀,你岂不是更闲。”

      “今天就是本月最后一日,你的任务能完成吗?”

      “能否完成与你何干?”

      “你下得了手吗?”

      宋因的动作停了下来,她看着谢凛道:“你很闲的话可以去把屋前的落叶扫了,不要烦我。”

      “阿因,这刀擦了又擦,拔不出鞘又有什么意思。”

      “我自己知道。”宋因说着又拿起绢布擦起了刀身。

      “你真的知道吗?”谢凛用脚勾出木凳面朝着宋因坐下说:“你知道萍舟就是江俞莲吗?”

      “什——”宋因还未说完便不住地倒吸了一口气,她将手划破了,鲜血顿时染上她手中的绢布,刀锋处还挂着些血丝。

      “你说,什么?”

      “阿因,你的手还在流血。”谢凛看着宋因的手,他皱着眉,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言明的神情,落寞又无可奈何。

      “萍舟就是江俞莲?”宋因任手上的血流出,她看着谢凛一时五味杂陈,“你没有骗我?”

      “没有。”谢凛站起身正要走开。

      宋因颤着声问道:“你早就知道,一直在看我的笑话对吗?”

      “我也是才知道。”

      “什么都逃不过你谢凛的眼睛,你也觉得我很愚蠢可笑是吧。”

      “阿因——”谢凛看着宋因失魂落魄的模样怜惜中又生出愤恨,他那或许算作安慰的话喊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宋因的一句话又让他将那些话吞了回去,等他再说出口时,又是惯常的讽语,“你确实愚蠢可笑,只有废物才会轻易动心。”

      “你说的没错,我是废物,那你呢,你只知道杀人罢了,杀了义父还有一起长大的——”

      宋因还未说完已被谢凛扼住喉咙,她扣着谢凛的手挤着声音说道:“谢,谢凛,现在你要,杀了我。”

      谢凛皱着眉,他盯着宋因逐渐涨红的脸问道,“你就那么想死吗?”

      “拧断,我的脖子,我做鬼,还会,来找你报仇。”

      说着宋因已被钳着脖颈提了起来,谢凛臂力惊人,宋因想说些什么却是一个音也发不出,求生意识让她不住地蹬着脚,谢凛看着宋因由红转白的脸突然一惊松了手,宋因突然跌坐在地不住地喘息咳嗽起来,再有一会或许宋因就真的一命呜呼了。

      “这是你自找的。”

      “怎么不杀了我?”

      谢凛没再说话,他忙转身要走,他的手竟然不住地颤抖,方才不知为何,他竟然真的动了杀了宋因的念头,或许是,宋因做鬼还会来找他报仇,如果这世上真的有鬼的话,他或许就不会停手了。

      见谢凛已离开,宋因才撑着站起来,她的面色稍有恢复,但整个人的状态看起来仍旧糟糕,她白皙的脖颈上盘着一道紫红印子。

      桌上还有茶水,宋因为自己倒了一杯,正要饮下,忽然想起什么,心中苦涩,又将之放下,见屋外,山叶又翻飞零落。

      ***

      稍晚些时候,山道中响起马蹄声,是轻踱的步子。

      马蹄声止在败叶居门前,谢凛带着刀走出去。

      是江俞莲,他已下马,牵着缰绳站在门外。

      见着谢凛走出来,江俞莲自顾地将马拴在一旁树上,他说:“这匹马就送给此处居所主人吧。”

      谢凛抱刀倚门说:“你知道我们在找一个叫萍舟的人吧。”

      江俞莲把缰绳系紧,抚着马头说:“知道,所以我来了。”

      谢凛没有想到他会直接承认,愣了一下说:“你不怕死吗?”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江俞莲负着手看向谢凛道:“都似大梦一场。”

      “既是梦,终有醒时,不若我来帮你了结。”话音方落,只听“咔嗒”一声,三阖刀正欲出鞘。

      “终有醒时,让我再多迷梦一会又何妨。”江俞莲说罢转身,他取出怀中的发带,轻抚着上面的绣样说:“我在二月亭等你,请叫上阿因。”

      谢凛看着那青素身影逐渐消失在暗沉的枫林里,正犹豫是否告诉宋因,却见身后现出人影,是宋因,她说:“走吧。”

      今日天光晦暗,一切都显得疲惫,走上二月亭的步子也不似往日轻健。宋因脑海中又不自觉地想起同江俞莲的过往,那是一个罩着迷雾的人,宋因没有多问,她不是那样的人,但是她会观察,他的眼眸中藏着一个旧影,他的眉间蕴着化不开的愁。宋因曾想,如果江俞莲不是萍舟,如果没有恩怨纠葛,她愿意成为旧影的重叠。

      “为什么会这样?”宋因不住呢喃。

      这几乎细不可闻的轻叹还是传到了谢凛耳中,“他是梦一场,只有你当了真。”

      宋因没有回话,她在心里想,梦也好,只要一直在梦里,那和真的也没什么两样。

      二月亭独坐山崖,江俞莲在亭中看了漫山红枫,心俞静,俞知道今日便可解脱。不多时,谢凛和宋因已至二月亭,

      “阿因,你来了。”江俞莲回过身,他嘴角还是带着浅浅的笑意。

      宋因看着江俞莲,那个人还是那么温文尔雅,只是,数十日间,她已不能与他同行,只能这样相互望着,好像一如既往,但距离已经存在,他们怎样也跨不过去。

      “你为什么要来。”

      “我说过,要让萍舟来找你。”

      “可你知道,萍舟难逃一劫。”

      “阿因,你知道我就是萍舟了对吗?”

      “我不想知道萍舟是谁,我只知道你是江俞莲,可是,你为什么就是萍舟。”宋因缓缓走上前,谢凛突然拉住宋因,宋因甩开谢凛的手冷笑道:“怎么,怕我抢了你的功劳吗?”

      谢凛松了手,“阿因,你就那么讨厌我吗?”

      “你谢凛还会在意别人的眼光吗?”说着宋因继续朝江俞莲走去,她边走边将刀缓缓抽出,即使日光不明,它依旧灼眼,那是她反复擦拭的刀身。

      江俞莲走出亭外,他一脸从容:“阿因,我不会怨你。”
      宋因走近江俞莲身边,那刀仿佛是贴着人耳边从鞘口划拉出,尖利扎耳,“可是我心有不甘。”

      宋因抽出了刀,却不是面向江俞莲,她将那人护在身后,锋利的刀尖垂向地面,她说:“你下山去吧。”

      江俞莲未曾想到会是如此,他摇头道:“阿因,若是我贪生,便不会来此。”

      “如果你一心求死,就不该给我希望。”

      “阿因,我对不起你,但事已至此。”

      “不管以前怎么样,我想你活着。”宋因注视着前方谢凛的动作,她想拼死一搏,不论如何,她不能看着江俞莲死去。

      “阿因,我对你很失望。”谢凛站在路口,石板上铺着枯黄的枫叶,两旁的枫树仍在颤动,风又吹来,稀疏红枫飘落,谢凛的衣角不住地翻卷。

      “放他走,我自去领罪。”

      “阿因,你还很蠢,他既然来了,我怎么可能让他走。”

      谢凛的刀也出鞘了,他缓缓地走,莫名的压威朝宋因扑去。宋因也拿不准自己能否牵制住谢凛,但她不能退缩。

      “阿因,你这又是为何,我本就该死……”

      “你快走,我求你,快走。”宋因的声音里掩盖不住焦急,她催着江俞莲离开,是怕她心里永远刻下一道疤。

      她很清楚谢凛真的会杀了江俞莲,她也很清楚,如果后者死于霜停山,她可能一生都不忍再来此处。

      见江俞莲并未行动,宋因又道:“我不能看着你死,为了我,求你活下去。”

      “阿因……”江俞莲将手中发带装入怀中道:“我本不愿苟活,阿因,你千万保重。”

      说罢江俞莲便要走开,奈何谢凛就在路口前。江俞莲虽学有武功,但远不是谢凛的对手,他此时竟有些后悔独自上山,本来是抱着必死的心意,为何突然不舍,有些可笑。

      “谢凛,你不肯放过,那就先杀了我。”

      “阿因,你以为我不会杀你吗?”谢凛的脸早已冷了下去,他眼中寒光逼人,仿佛是刀锋镶嵌进了眸中,烟波流转间似利刃划过。

      话音方落,谢凛提着刀便朝宋因而去,他的气势像是真的要极速地将宋因斩杀在此。

      极清极厉的一声,两刀相咬,谢凛紧逼着宋因后退,旋而他又抽刀劈砍,他的力道生猛,震得宋因虎口发痛,她两手竭力承接才抵住谢凛的刀。

      那么多年来宋因自是知道谢凛的路数,通常在他生气的时候才会如此莽力,宋因被逼得有些恼火,虽然在力量上她吃亏太多,但她巧,刀法如水如绸,而柔往往能克制刚厉。

      谢凛知道宋因一直在进步,但他没想到对方的刀法已不全在他之下,他有些惊喜,但更多的是愤怒,如果是在以往,他会轻描淡写地承认宋因,但今天这无疑是火上浇油,他一手栽培出来的宋因竟真切地要与他生死相搏。

      谢凛有好几次机会钳制住宋因,代价是对方的手臂断裂、腹中横刀,面上血口,在快要得逞时他却真的下不了手。

      反观谢凛,他的胸口已被划了好几道血痕,如果有机会,宋因大概会毫不留情地割开他的颈脖。

      谢凛越想越觉得可笑,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江俞莲本可一走了之,但他放不下宋因,在二月亭下山转口犹豫不决,他知道自己或许帮不了宋因,但这样的结果毕竟是他一手造成的。

      兵刃相交声不绝于耳,江俞莲恍惚间又想起昔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感。当年他没有死,浑浑噩噩活了这么多年,而今又要面对这一抉择,还是如昨,活着?

      可活着对他而言又有什么意思。

      宋因眼见江俞莲已走下路口不见身影,她绷着的心松懈了下来,一股韧劲也不似最初,她疲乏了,接刀的手都在抖。她想着再拖一会,再拖一会,江俞莲骑上马走出霜停山。那时她才扔了刀,生死由命。

      其实活着对她而言又有什么意思。

      胶着之时,江俞莲竟又回来了。

      宋因心中一时悲喜交集,她再难牵制谢凛。

      “你怎么……”宋因悲而难言。

      “阿因,对不起,就让他杀了我吧。”

      "阿因。"谢凛一甩刀缘的血迹讥笑道:"别人执着要醒,只你还舍不得梦里。"

      "不比有的人,连梦也没有。"宋因捂着胸口,她方才被谢凛一刀压迫得连连后退,最后受得一重击,胸中顿时迸出血味,现在也还未平复。

      "守着空梦,不觉得太可笑了吗?"谢凛说着转身看向江俞莲道:"你早该等着受死。"

      江俞莲已不再期望活着,他看着朝他而来的寒光自然地闭上了眼。

      千钧一发间,宋因追了上来,她没有打掉谢凛手中刀,而是迎来上去,谢凛不及收手,刀便从宋因左肩穿过,继而又刺穿江俞莲胸膛。

      "宋因!"

      "阿因?"

      山中又起风,潇潇飒飒掩去许多喧声,二月亭的叶又染了一层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败叶新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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