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烧雪煮茶

16、chapter 16

　　六太太卖了江家的房子得了一笔钱，如今没有了收入来源为了节约着些，大家到乡下租了便宜的房子。银珠也开始做起了帮人洗衣的差事，我自然不会白白闲着，每日做些竹筐去城里卖，顺便打探少爷的消息。

　　时间一天天过去，大太太越发忧心，少爷依旧没有消息，她现在只盼着少爷回来。

　　过了两月少爷还是没有消息，我很担心，期间去城里打探了很多次。还遇到了宣予小姐，她见着我甚是激动，不过她的话却让我心凉，她也在找少爷。我也听说了她的父亲宣布退亲的事情，当时她并未反对只是安静的站在一边。我就在一个角落里看着，这也是我现在对她不大友善的原因。

　　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看了我一会儿，微微一笑。“他是个好人，知道我有喜欢的人，不想和其他那些纨绔子订婚，他帮了我。”我微微一诧。她低垂着眼睑，继续道：“那人你些许是见过的。”我越发迷惑，突然想起眼镜来，不过又有些迟疑，眼镜和她倒也是相配，只不过总觉得奇怪。她没再说，我也没有再问。

　　在第三个月的时候六太太改嫁了，大太太没有阻拦。六太太临走时朝着大太太磕了三个响头，大太太拉都拉不住，然后带着小少爷走了。大太太起先不愿，但是六太太硬是要带走，孩子也哭得伤心欲绝，她也只好应了。

　　大太太给六太太准备了些嫁妆，虽说不多，但已是尽力。六太太也收下了，不过她走后才发现她不但没有带走那些，还留下了一些值钱的首饰，些许是过去的，些许是现在男人给的彩礼钱。我的直觉她不会过得太好，一个二婚的女人还带着一个幼小的孩子，在这个时代要生存下去并不容易。

　　少爷没有找到却意外的来了个大家都不愿意见着的人物，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眼镜。大太太一见着他就是一个耳光子扇了过去。他也没有后退，硬生生的挨着。大太太满脸热泪的指着他，一脸愤恨，良久却又放下了手。归根结底大太太是明白人，即便眼镜是日本人，可在上海跟日本人做交易的岂止一个两个，也不见得那些都变成苏家这模样。

　　“阿姨，对不起。”眼镜似乎十分愧疚。大太太有气无力道：“你走！”眼镜看着大太太那模样，心中惭愧。“我母亲是日本人，仅此而已。”眼镜说完就走了留下了一些吃的和用的。大太太呆呆的看着眼镜离开的方向，又抬起那只打过他的手看了好一会儿。银珠问那些东西怎么处理，大太太瞥了一眼，说是留下。五小姐似乎对此很生气，还要一脚踩烂眼镜拿来的东西。大太太道：“你恨他什么？”五小姐回道：“他害的我家。”大太太又问：“他怎么害的我们家。”五小姐气愤道：“他是日本人。”大太太扯出一丝酸涩的笑，拍了拍五小姐的肩膀。“他只是个人。”五小姐一愣，悻悻的坐在地上，用手指使劲戳着地面。

　　我知道大太太是明理的人，眼镜并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如同我一样，这一点我是深有体会。苏家的败落并不是眼镜造成的，而是这个时代造成的，是这场可怕的战争造成的。退一步说，苏家和日本人做生意这个罪名本就是空穴来风，眼镜并未直接和苏家有生意往来。至于窝藏匪徒，更是莫须有，大家似乎皆是明白但又无力。

　　很快的，有飞机轰炸了附近的村庄，人们又开始人心惶惶，逃命这个词儿变成了家常便饭。大太太让我们先走，她留下来等着少爷的消息。我第一个不愿意，大太太奇怪的看着我，却也没有多问。大太太不走，其他人自然留下。

　　然而情况却很不乐观，大太太染了疾病，家里的积蓄一下子被掏空了。银珠和我都将身上的钱拿了出来，大太太慢慢转好，身体却是垮了。五小姐一直闷闷不乐，她是小姐出身，很多事都不会做，大太太见她那般，于是让我当掉她仅仅留下的两只翡翠手镯中的一个。她说，这本是一对儿，要给少爷未来媳妇的。我阻止她，她却笑道：“未来说不定就不时尚了，现在给曼云凑一些，让她去学个护理。”我想这就是慈母之心。也许我曾经也得过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但终归是有的吧。

　　五小姐起初不愿，但是拗不过大太太，便去了县城学习去了。后来又寄来信件说是认识了可靠的人，在其他处找了一份工作。大太太由衷的欣慰。

　　我起早贪黑，一个人做了好几份工作。都是些别人不愿的，比如去尸体堆里帮人找尸体，开始有些害怕，后来便是习惯了。遇到没有闭眼的，我会顺带帮他们一把。遇到实在不行的要生虫的，我也会帮忙就地埋了。

　　那日我累得不轻，但很高兴，因为我赎回了大太太给少爷媳妇的镯子。我却也来不及多欣喜，过度的劳累让我脚打飘，为了不破坏到镯子，我用布包了好多层放在心窝旁。

　　回去的时候我所有的疲惫似乎都烟消云散了，我见着了他。他正和大太太抱在一起，一旁的银珠一直在流泪。我忍不住心中的雀跃，用力朝着他跑去。却又在离他一米的位置顿住，自顾自的看着，我感觉眼睛发热，不知不觉有泪滑落，似乎情不自禁我叫出了声：“少爷。”

　　他身子一颤，大太太放开紧紧搂着他的手，他别过头看着我，朝着我笑。那瞬间我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即便眼角含泪他一如初见般圣洁温暖。

　　大太太替他擦了眼泪，他起身看着我，郑重道：“谢谢你，平生。”我说不出的激动，他是唯一一个叫我名字的人，大太太一行都是叫我小任子。有一刻我几乎以为我这一生也不会再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哎！”我破天荒的答得非常干脆，这个字似乎包含了我所有的情感，还有年少时候期许。

　　银珠做了好几个菜，也不是什么山珍佳肴，却是有肉。有肉对于过去的苏家那是家常，然而现在却是无比珍贵。这算是给少爷接风洗尘了。大太太一直笑着，银珠也边吃边忍着泪，这样的情景似乎很久没有见过了。

　　好景不长，大太太突然病重，少爷去城里请了好几个郎中，钱花了出去。却皆是束手无策。大太太道：“别浪费了，没用的。”听她这么一说，银珠立马哭了。少爷则是静坐在一边，用手搓着脸，他的眼睛红红的。

　　大太太的身体越发不好，我们的积蓄几乎已经被掏空，少爷身上也没有多少钱财，连他最喜欢的衣服都给当了，他如今一身布衣，除了那张贵气俊俏的脸根本看不出一丝少爷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