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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HE番外—化雪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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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兀那邪祟,哪里跑!”
“好大胆的鬼火!咱们未曾寻他麻烦,他倒跟了咱们半夜,简直找死!”
“哼,想要趁暗作乱、浑水摸鱼,撞在咱们手里算他倒霉!”
正是月黑风高的夜晚,三个衣着华贵,胸前绣着金星雪浪的修仙弟子正锲而不舍地追赶着一团青绿色的鬼火。好几回眼看就要追上,却每每最后关头被他躲过。
“师兄,咱们都追出十里了,要是耽搁得太久,后天之前赶不到姑苏,仙督会怪罪的吧?”
“噤声!”
为首的弟子但见眼前青光一闪,看准了方向,手起剑落,追了一路的鬼火登时四分五裂。
“师兄好剑法!”
师兄扬头一笑,正要挽个潇洒的剑花回剑入鞘,却忽然发现对面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少年的身影,衣红胜枫肤白胜雪,虽是一动不动,却有一股无形的魄力自他身上发出来,一瞬间压得众人呼吸都有些困难。
“唉,三郎,这些人都是这样,将鬼火一概当作邪祟,唯欲除之而后快,你拦得下一次,拦得下千千万万个修仙弟子么”一个温文尔雅的声音叹道。
“呵,既然哥哥有心,这次倒是便宜他们了。”
三人中的师兄毕竟见多识广,见了这少年一身打扮,猛地想起了什么,嘴巴立时打起哆嗦:“你你你……你……鬼王……花……”
他还来不及说完,与两位师弟已然身在半空,随后便不省人事了。
花城微微抬手,眼看就要消散的鬼火立刻重新聚拢,比先前还更亮了些。
鬼火左右摇晃了几下,花城侧过头去似在聆听,末了点点头:“原来如此,你能一路从岐山赶到这里,想必生前修为不弱。”
鬼火又晃了片刻,花城微一挑眉,似乎心有触动,又似忽然想起了什么。谢怜在一旁看得有趣,不禁对这鬼火的经历十分好奇。
花城转头对谢怜道:“他说,他与他的挚爱试图携手躬行仁义,却遭到家中长老会的重重阻碍,终于功亏一篑,更引发了仙门百家讨伐他的家族,不得已与他的爱人各自为营。他自己在百家讨伐中遭奸人所害,直到临死也未能再见到他的挚爱。如今他肉身虽亡,一腔执念不散,只想飘去姑苏再看那人一眼。”
谢怜欷歔:“原来如此,他死后鬼火不散,原来是放不下心中挚爱。他的那位挚爱生前必然待他极好。”说到这里,忽然想到花城死时亦是执着至此,心中一动,碰了碰花城的手,立刻被花城反手牢牢握住。
这时鬼火又上下跳了跳,花城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道:“不难,只要勤加修炼,鬼魂迟早可以化出实体。”
鬼火听了似乎极是欢喜,原地转了两圈。花城又道:“我么?也就在铜炉山修了十年吧,不算什么。”
谢怜在一旁看着二鬼交流,半听半想倒也将鬼火的问题猜了个大概。看样子那鬼火很是想回到挚爱之人身边,只是苦无实体,便请教同为鬼的花怜如何修炼出实体,练了多久。他想花城在铜炉山修炼了十年不假,可那绝非寻常人鬼所能承受的艰辛,眼前这鬼就算生前修为不弱,想在铜炉山修炼成绝也是九死一生。何况无论铜炉山开,还是新绝出世,对花城都是有害无利。想到这里,谢怜便插口道:“那个,铜炉山百年才开山一次,就算你能在那修出实体,你的爱人等得了那么久吗?”
果然那鬼火顿了一顿,青光瞬间暗淡下来。谢怜看见,暗悔自己不该口没遮拦,瞬间浇灭了他的希望。沉吟片刻,谢怜忽然想起一事,向身边的花城道:“这鬼火要去姑苏寻人。三郎,几年前误入鬼市的那几人,似乎也是姑苏人氏?”
若干年前,曾有两对风华绝代的姑苏兄弟自人间行至鬼市寻药,那为首的男子还为谢怜奏过仙乐国的故曲。如今这鬼火千里迢迢想要去姑苏,不免令他想起那几人来。然而天下断不会有如此巧合之事,谢怜寻思一回,终于摇摇头道:“应该和那些人无干吧。”
花城侧头不语,显然也想到了同一件事,道:“难说得很。那父子叔侄都是仙门中人,这鬼火生前也是修仙的。万一他要找的人与那弹琴的世家有关,哥哥可要助他一臂之力?”
谢怜斟酌片刻,道:“鬼魂自行修炼出实体虽非易事,但若有法术相助,化出人形却也不难。”这句话虽是对花城说的,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
花城点点头:“哥哥说得不错,只是通过法术化出的形体,需牺牲自身一魂一魄为代价,魂魄承载着一个人的感情与记忆,少了一部分感情或者记忆,可就不算是原先那个人了。”
鬼火听了,沉寂片刻,复又泛起点点青光。
花城面露诧异:“你当真确定?”
鬼火上下跳了跳,似是点了点头。
花城沉吟道:“如此,我只取你一部分记忆,不取感情。也许你还记得你爱着的人,但绝不会记得你们之间发生过的事情。待你找到他,他也多半认你不出。你可想好了。”
鬼火这次不再晃动,而是向花城飘得更近了些,显然已下定决心。
谢怜看在眼里,心想比起阴阳永隔,只要每天还能见到自己的心爱之人,即使那人可能永远不知道自己是谁,也已无有遗憾了吧。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还在胡思乱想,身边不知何时已多了一名身着蓝色道袍的少年,俊雅眉眼中透着勃勃英气,虽只十五六岁的样子,眉宇之间却隐隐含了睥睨天下的气势。谢怜见了,暗赞一声,这少年生前必是位叱咤风云的大人物,且光明磊落并非阴险毒辣之辈,可惜不知何故为人所害。
少年向四周扫了一眼,面露疑惑,谢怜知道他已想不起自己为何而来,便道:“你是要去姑苏寻人。”
少年听见“姑苏”二字,身躯微微一震,似乎觉得这个地方极为熟悉,随即向谢怜点了点头,谢他提醒。
谢怜虽不知少年生前什么身份,但看他这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在人间可不见得招人喜欢,保不齐要找的人还没找到,自己先惹出什么麻烦来。想了想,从身上摸出两张符咒递给少年,温言道:“你虽已化出实体,毕竟是鬼魂,在人间行走可要多加小心。万一被人看出,这风归云隐符可暂时隐去你的形迹,三十六计走为上,切记切记。”
一边的花城见了这两张符,猛地睁大双眼,委屈至极地望着谢怜:“哥哥身上怎生还有这样的东西,难不成哥哥也想有朝一日走为上?”
谢怜看见花城这副样子,吓得连连摆手:“三郎莫要误会,这些原是我为了方便溜出上天庭备下的,不想现今的神官压根不敢惹你,我就是天天待在鬼市也无人敢说个不字,辛辛苦苦画的符咒现在倒成了废纸,回去都给你便是。”
花城这才展颜一笑:“哥哥可要说话算话。”
谢怜急着想岔开话题,皱了皱眉又道:“此处离姑苏还有百里之遥,这人身上没有盘缠,又不知……”他本想说又不知如今这个形体干不干得了街头卖艺的营生,一路上养不养得活自己,忽然想到花城最不喜欢他提起被贬在凡间的日子,连忙住了口。
花城见他自觉地没说下去,甜甜一笑道:“殿下心肠好得紧,既然想帮人帮到底,将他送去姑苏又有何妨?只是哥哥也知道,这缩地大法极耗法力,我可不想乘人之危。”
少年听谢怜说要将自己送到姑苏,本自欣喜,只是乘人之危云云却是没大听懂。只见谢怜红着脸别过头去,道:“那个,三郎,我的阵法没你画的好。”
花怜挑起一边眉,似笑非笑:“哥哥画的阵法最是精致,我哪里比得上呢。不过哥哥若是不愿意,只好让这人走去姑苏了。可怜,可怜。”
少年正听得一头雾水,只听谢怜低低嘟囔了一声,忽又抽出两张风归云隐符,在他自己与花城身上各自拍了一张。就在二人身形将要隐去之前,少年分明瞧见眼前衣袂翻飞,一道红影将一道白影牢牢按住。
一瞬间彷佛看到了他们在做什么,少年了然一笑,趁着那二人借法力的当口,盘坐闭目试着运转内息,片刻之后阳炎心法自然而生。他生前神功已成,此刻重新修炼也是极快。待得谢怜与花城重新现出身形,只见少年非礼勿视盘坐在神像前,有如老僧入定。而少年身上鬼气竟然已尽数为自身阳炎之息掩盖,乍看之下与生人无异。
花城神色一动,谢怜亦讶道:“这是何等神功?你生前莫非亦是武学奇才?”
少年睁开眼,略有些茫然地望着他二人。
花城笑对谢怜:“你还担心他给人欺负了去。如今看这样子,他不去欺负人已经是万幸了。”
少年生涩地开口道:“你们……可以把我送去姑苏?”
谢怜这才醒悟过来,险些忘了适才借法力的目的,忙假意咳了一声,在菩荠观的门后画起了缩地之法。
花城好整以暇地在旁看了半晌,忽向少年道:“你到了那里以后,有何打算?”
“这……”少年窘迫地低下头。先前只觉这个地方甚为耳熟,然而究竟为何熟悉,到了那里又当如何,却是说不上来。
花城点了点头:“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也罢,你到了姑苏倘若无事,出城后往东十里便可进入鬼市,在人间缺什么少什么,自去置办就是。”
说话之间,谢怜已然画好了缩地千里之阵。少年打量着这层层叠叠的阵法,正在盘算要不要厚起脸皮开口再向两人要些盘缠,花城却见他一脸懵懂,有些不耐烦起来,绕到他背后轻轻一推,笑道:“天官赐福,百无禁忌。”少年一个站立不稳,跌出门外。
***
蓝启仁后来曾经去不夜天城看过一次。岐山温氏的族人都已被挫骨扬灰,连化成凶尸都无有可能。遑论死而复生。
可他不知道,温若寒的魂魄从他出现开始,便一直在他身边看着他。只是他望不见温若寒,温若寒也无法对他说话。
鬼魂的五感灵识较常人更为敏锐七倍。即使蓝启仁默默无言,他也能读出对方心中每一丝想法,每一分情感。他感觉得到,蓝启仁的心冷作了一团冰雪。
再也不是春风化雨,融霜化雪。冰雪颜色的蓝启仁,此刻是真正由内到外,冷成了冰。
一日一夜后,蓝启仁步出不夜天城,头也不回地御剑离去。
温若寒跟随着蓝启仁回到云深不知处,看着他日日夜夜,讲课教学,协助蓝曦臣处理族务,生活如常,却再也没有了那一丝青壮年人该有的鲜活。暮年的死气过早地笼罩了蓝化的周身,使得曾经心如烈火的他,真正成为了一个古板沉寂的老学究。
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温若寒焦急不已,他在姑苏附近徘徊,努力地修炼,历经数月,才终于修炼出一团鬼火。不巧遇见几个兰陵金氏的子弟,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幸而被鬼王花城救下,告知若能以一部份魂魄之力作为代价,即可为他化出鬼身。他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化鬼之后,温若寒甚至不记得自己的姓名,更不记得他要找的是何人。可他却在姑苏蓝氏偶然下来城中挑选孤苦无依的寻常百姓孩子入山修行时,意外成为了那万中挑一的一个。
也许是因为他外貌足够俊秀?少年暗自腹诽着姑苏蓝氏的颜控属性。
上了云深不知处,入门弟子若会得剑术武艺,皆须经过考较,令师长族老们过目。少年手执木剑,在玉兰花树下自顾舞起流云沧雪一样的剑法。他完全不记得招式名称,更不知这一套剑法他是从何处学来。只知他舞完之后,蓝氏子弟门生与长老们或瞠目结舌,或怔愣当场,片刻后,便是一阵骚动。
原来,他舞出的是姑苏蓝氏的剑法,灵力底子却全然不像。所谓沧云剑,意在沧海,志若流云。可他的灵力纯属狠辣刚烈一脉,隐隐透出炎阳之气。却又将这股刚劲之意与柔软的剑法结合得恰到好处。
所有人都看得出,这不是在外面看看蓝家人使剑就能学来的,必定是蓝家有人私自授剑。
修仙界自来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私自授剑与外人,是仙门百家之中的禁忌。不论在哪一个世家大族中,都是重罪。为此,姑苏蓝氏的执剑长老蓝椎,执法长老蓝杉召集来全族修士,问是谁曾经私自授剑与外人。
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蓝启仁站了出来,淡声道:“是我。”
蓝曦臣讶然回望着他。所有人亦将目光投向了宗主。蓝启仁是亲自带大蓝曦臣的叔父兼恩师,在蓝家地位何等尊崇。然蓝家家规森严,法不容情,可没有刑不上大夫这一说。
众人紧张注目之下,执法长老蓝杉冷然道:“启仁,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你曾经私自授剑与何人?”
蓝启仁微微摇头,面向蓝氏宗祠的方向叩拜了三拜,起身转向蓝曦臣,叹道:“事已至此,请宗主赐蓝化一死吧。”
蓝启仁此言一出,姑苏蓝氏全族震动。
蓝曦臣蹙眉。他知道自温若寒死后,蓝启仁对昔日爱侣心怀愧疚,已然心如死灰。如今大概也只当这个少年是温若寒魂魄所化,来找他索命了。而以蓝启仁之正直性烈,即使承认了自己曾经授剑与外人,也不会坦言此人是温若寒。他宁可一死以谢族人,也还要保留他身为师长的体面。
与此同时,小辈们纷纷交头接耳,猜测那个“蓝先生与温氏仙子有过一段过往”的谣言是真的。然而蓝曦臣一抬手,大家便安静下来。只见蓝曦臣叹道:“叔父,你这样,却置蓝涣于何地啊。我初掌宗族,如何能没有叔父辅佐?”
长老们虽不相信一向循规蹈矩,如今已成仙门师表的蓝启仁会做此事。但如今蓝启仁这副模样……唉。
就在此时,少年忽然望着蓝启仁,发话道:“我不认识你。你别死。”
蓝启仁抬头望向他,心头一震,浑身冰凉。
他方才一直不敢看那少年。此时定睛一望,眼前的少年,虽然年龄尚轻,素昧平生,却是与温若寒生得有六七分相似。
他颤声道:“我知道你是来找我索命了。”
他早已愧不欲生,如此也是个解脱。
少年心底一酸,垂目几乎掉下泪来。不知为何,看到眼前的人这副模样,他觉得比自己死了还要难受。
蓝杉大袖一拂,冷声道:“当真胡闹。启仁,你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蓝启仁的恩师明经长老蓝桦已经泪流不止:“老天,冤孽啊。启仁,你也要抛下我这老头子离去吗?”
蓝曦臣望了望那少年,温声道:“叔父认得这个少年吗?”
蓝启仁摇头:“素昧平生。”
蓝曦臣微微一笑:“那么他便是让叔父想起某个平生相熟的故人了。也许是——温伯升?”
蓝启仁猛然抬头望向自己的侄儿。蓝氏全族更是哗然。
蓝曦臣抬手止住喧哗,又道:“温旭曾经是叔父的得意门生。叔父授剑给昔日的学生,怎么能算是私自授剑与外人呢?再者,以当年温旭修为之高,岐山温氏道剑之强盛,有偷师我蓝氏剑法的必要吗?不过是切磋琢磨罢了。也许当时的情况,是叔父偷师了更多温家的剑法呢?当年射日之征前,叔父助我游说百家,我叔侄二人,曾差点落入温氏之手。当时,叔父施展温氏青龙剑法,助我脱困,威力无俦。如此,叔父虽曾授剑与温氏,也曾学来温氏的剑法,于我蓝家有所助益,也算是个两不相欠吧。再者,十余年前,谁也没有料到温氏与百家,会至如此水火不容的境地。如今温氏满门灭绝,连叔父昔日最为疼爱的大弟子也已被斩首……这孩子,”他望望那少年,温声询问:“你可是姓温?”
少年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蓝曦臣微微一笑:“早闻温伯升并无所出,只收养有一个外姓义子,想必就是你吧。”
少年愕然。蓝启仁亦是讶然望着蓝曦臣。温旭什么时候收过一个养子,他都不知晓。
蓝曦臣其实根本是为了保下自家叔父,信口胡诌,此时笑望着那少年,温声道:“你既是与温伯升有此渊源,今日投我姑苏蓝氏,入蓝先生门下,也可说是重归师门了。”说着又笑对蓝启仁:“这样,就不算叔父私自授剑与外人了吧?”
蓝曦臣一番安排,说得众长老哑口无言。毕竟谁想看蓝启仁被罚戒鞭呢。
何况如若此少年与温旭有关,以昔日蓝启仁与温旭的师徒情深,那是绝对不会对启仁不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