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道祖师伪历史][温启]寒枝栖》清疯明月

33、HE番外—化雪2

　　2.
　　蓝启仁便这样又得了一个入室弟子。亦是他的关门小弟子。
　　少年完全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蓝启仁给他起名“蓝雪”。
　　蓝启仁曾问他是否认得温旭，是否是温旭养子，那少年笑笑：“怎么会是呢。那是蓝宗主为了保住先生，才这样胡诌的。”
　　蓝曦臣……唉。
　　蓝启仁回看自己的人生，发现自己的教学生涯中当真有不少意外。温若寒魏无羡此类就不提了。蓝曦臣从十五岁开始受培养成为继任宗主人选时，让他的亲爹青蘅君荼毒了几年，已经开始往他无法预料的方向一去不复返了。不只会拿自家叔父开玩笑寻开心，还会为了保护他而信口胡诌，又都拿捏得极有分寸。
　　也是啊，身为宗主，没有令人捉摸不透的心思，没有运筹帷幄的手段，没有威摄族人的气魄，也是不行的。以往是他教养提携蓝曦臣，现在却也到了蓝曦臣反过来保护他的时候了。
　　近来忘机似乎也越来越心事重重了……也不知是何故。问了曦臣偏又不肯说。
　　不过眼前他该烦恼的不是曦臣忘机，而是眼前这一位。蓝雪大字认得几个，但若说起读书其实根本没读过几本。于是蓝启仁决定开始教他识字断文。
　　他看过蓝雪的剑术，觉得自己在修为上恐怕没什么可以教他的。
　　次日一早，当二人在兰室的窗边坐下时，他一望见蓝雪清透的笑意，便可断定，这个少年不是来向他索命的。也许，这个孩子根本与温若寒无关呢……
　　蓝雪望着在自己面前摆好的笔墨纸砚，央求蓝启仁写自己的名字给他看，然后笑问：“先生的名「蓝化」是为何意？”
　　蓝启仁便给他说，蓝氏先祖蓝安原来法名莹安，少时便是远近闻名的高僧。为遇一人而入红尘，以弱冠之年还俗，故以伽蓝的「蓝」为姓，做了一名乐师，故名蓝安。
　　蓝启仁又指着自己的名「化」字，道：“化，有变化、潜移默化之意。《易经·恒卦·彖曰》：「日月得天而能久照；四时变化而能久成。」《淮南子·泛论》：「故圣人法与时变，礼与俗化。」又有造化、化育，移风易俗使归淳厚之意。《孟子·尽心上》云：「夫君子所过者化，所存者神。」”
　　蓝雪微笑：“弟子明白。化者，即是蓝先生春风化雨，融霜化雪之意。还有吗？”
　　蓝启仁以清清冷冷的嗓音道：“有。化者，死也。庄子云，其形化，其心与之然，可不谓大哀乎！”
　　蓝雪默然半晌，忽然跪坐到蓝启仁身边，低声道：“先生，蓝雪不敬。你先答应我，接下来不论我做什么，你都不要赶我走。”
　　蓝启仁淡淡道：“死都不怕，岂怕你对我做什么？”
　　少年点点头，抓过蓝启仁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蓝启仁立刻震惊地察觉，这个少年的胸腔中，没有心跳声！他不禁屏息再仔细聆听，果然也不闻任何呼吸声。
　　泪水几乎立刻便要夺眶而出。只听蓝雪一字一句，以少年清亮的嗓音道：“庄子云，其形化，其心与之然，可不谓大哀乎！意思是说人的形体一死，此人的精神和感情也跟着一块儿衰竭，这能不算是最大的悲哀吗？”
　　蓝启仁颤声道：“你放开。”
　　蓝雪不放，低笑了一下：“你们姑苏蓝氏皆是佛弟子。在佛家的道理中，生死的界线模糊，死亡又称往生。即去往投生它处之意。生亦何欢，死亦何苦？蓝先生心如死灰，虽生犹死，是不是连某些死者也不如呢？如蓝先生这般，是不是一种更大的悲哀？”
　　蓝启仁几乎浑身颤抖起来。不知为何，这个少年虽是个死者，甚至言呼吸心跳也都全无。可是从他身上涌出的狂热气息与一腔情动，竟似要令他这个已然提前步入迟暮的人，死灰复燃。蓝雪的气息他熟悉无比，与那个炎阳烈焰一般的人如出一辙。
　　他绝无可能错认。
　　“你……你……”
　　蓝雪又笑了笑，仍将蓝启仁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况且，蓝先生没听说过吗？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你说化是死的意思，我偏说它是向死而生。”
　　蓝启仁甩开了他，猛然起身，恼怒地喝道：“这是民间戏曲的胡言乱语。你正经书不读，尽看戏去了？！”
　　蓝雪有些委屈，无辜道：“先生，我上山前在姑苏忙于谋生奔波，哪里有时间看你所谓的正经书。好不容易得了空闲，我当然更愿意去勾栏内听戏放松一下啊。勾栏可是令人忘忧的好地方呢。况且你不觉得汤显祖此言也有些道理吗？有情人死死生生，生生世世纠缠不已，不是佛经中时常有的故事吗？”
　　蓝启仁耳根泛红，也不知是给他气得还是羞得，咬牙道：“你可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蓝雪勾起好看的唇角一笑：“我本来就已经死了，没什么休不休的。”
　　蓝启仁但觉一阵目眩。蓝雪这勾唇一笑的样子，放荡不羁的言语，灵巧机辩的本事，像极了温若寒。只见少年笑过，又执起笔墨，在纸上写下了一个「雪」字，指着那字道：“蓝先生，我的名「雪」又是什么意思？这个名字活像是女孩子的名字，也只有女子会给自己的徒弟或孩子起这种名吧。你为何给我起这个名呢？”
　　蓝启仁默然半晌，低声道：“从前有一人名雪，他的母亲给他起了这个名字，是希望他在险恶的人心与环境之中仍能洁白如雪。你……很像我的这名故人。”
　　蓝雪点头道：“这个人怕不只是蓝先生的故人吧，看你提起他时的神态，我都心疼。你能多给我说说你跟他的故事吗？”
　　蓝启仁起身，走到另一边的窗前，望着窗外朝阳，微微摇头：“你既然不喜欢我将「化」字解释为死亡，可知转化、教化之意，何尝不是一柄双面刃。那人因为我的教化，以致众叛亲离，最终身死。我宁可自己不曾教化那人。”
　　蓝雪垂头沉吟片刻，道：“你既然能够教化他，那表示他自己愿意接受教化，也许他并没有后悔过。如果让他重来一遍，也许他还是愿意遵从本心呢？你跟他的母亲，一定是这世上最爱他的人，是他在这世上仅有的两个亲人。没有你们，那人虽活着，也生不如死，你说是不是？”
　　蓝启仁一时语塞。泪水终于忍不住淌下面颊。温若寒之死，或许不是他的错。但如若爱之适足以害之，那么他的余生，怎么还有可能提起勇气再去爱其他人？
　　蓝雪轻易地便触动了他心底最深层的隐痛。可他怎么能够在给新入门的弟子上课的第一天，就当着学生的面流泪呢。幸好他背对着蓝雪，这少年应当也没看出什么。
　　蓝雪似乎也确实不管不顾他的落泪，只继续追问：“先生的这个故人姓什么？”
　　蓝启仁不答。
　　蓝雪笑笑：“此人姓温，是也不是？”
　　蓝启仁大惊，回头怒道：“你怎么知道？！”
　　蓝雪也是有点恼了：“昨晚我跟你家小辈们同宿一寝室。蓝先生，你不知道吗？云深不知处的公开秘密，就是蓝先生与温家女子曾有一段过往。可惜被温蓝两家的纷争棒打鸳鸯，以致蓝先生终生不娶。”
　　蓝启仁冷声道：“胡言乱语，并没有什么温氏女子。”
　　蓝雪气笑了：“不是女子，那更好了，先生的倾心之人竟然是个温氏男子？可叹那温雪名不见经传，到底是何方人物，得你如此倾心以之，我倒想见识见识。”
　　蓝启仁又羞又恼，指着门冷声道：“你出去。”
　　蓝雪微微一笑：“出去干麻？面壁思过？还是抄家规？你不是该让你家人过来把我当成邪祟抓起来吗？”
　　蓝启仁冷声道：“你已是我门下弟子，我便不会把你当成邪祟。但你也莫要以为你可以因此目无规矩、戏侮师长。”
　　蓝雪把自己的书收拾收拾，走到门口，顿了一顿，又道：“温雪这姓名本身便是矛盾的，因为雪不可能是温的。遵从本心，躬行仁义，洁白如雪，在温家根本行不通。昔年温雪，有如梦幻泡影，他泉下有知，定不希望你为他如此自伤。”
　　说完，少年便抱著书离去。留下蓝启仁怔然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