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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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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不多时,温若寒听得天外破空之响,知是温旭御剑将至,不由暗骂了一声死孩子。蓝启仁闻得声响,也是一愣,继而抬手碰了一下颈间红痕。温若寒忙从怀中取出巾帕,系在对方项颈上,道:“就说你脖子受伤了。”
蓝启仁咬牙:“你当伯升还是小孩子?二十几许,他都是有妻室的人了!”
温若寒笑道:“不然还能如何?他又不是现在才知此事。”
二人说着话,温旭已然降落在山崖边,收剑走了过来。一见二人便彷佛松了一口气,对蓝启仁深揖:“蓝先生。”
蓝启仁过去扶了温旭。温旭抬头,双目含泪:“……旭还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蓝先生了。”
蓝启仁叹息:“伯升,你如何知晓我在这里?”
温旭道:“我于不夜天城听人说捉住了姑苏蓝氏的信使,父亲要亲自审问此人。我又遍寻不见父亲,便猜到了此处。”他又望见蓝启仁颈间束着的巾帕,若有所悟。
蓝启仁耳根泛红,别过头去,道:“伯升……你已出师。我再没有什么可教你的。”
温旭微笑:“蓝先生不用因为这件事而在意。在我心中,蓝先生永远是我的老师与兄长。”
蓝启仁正自羞愤得欲挖个地洞钻下去,但听温若寒冷声道:“哪件事?你蓝先生四方奔走,被你师兄弟们拿住,也曾奋勇拚杀,不慎伤及脖颈。你想哪儿去了?”
温旭讶然道:“蓝先生伤及脖颈了吗?儿并没有看见。既是这样,那当真是好险。”
蓝启仁:“…………”
温若寒扶了人坐下。温旭在一旁坐了,垂目道:“……旭只望再听蓝先生一堂课。此生之愿足矣。”
蓝启仁望着煮沸的茶水,落下一行泪,良久方哽咽道:“求仁得仁……为什么你们父子都是一个样?伯升,我愧为人师,教你背反家训,陷你于两难之地,使你失去家中长辈支持……你如此,只会让我更加自责。”
温若寒微笑:“有其父必有其子。晁儿是走歪了。可至少旭儿是像我的。如若不然,连个儿子也教不好,岂不是显得我温某太无能?”
温旭垂目:“未曾有听闻过师长劝人向善,诲人不倦,而需要自责的。蓝先生,便算是事与愿违,我手上终究染了血腥,却并没有忘记初心,你何必如此?”
蓝启仁微微咬牙:“我方与你父说到孝公商鞅之事……”
温旭笑道:“赢渠梁君臣的故事我早已听过了。我想听父亲与蓝先生的故事。”
“……”
“……”
扫雪亭内,煮沸的水使得茶壶与茶盖微微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温若寒与蓝启仁望着冒着热气的茶水,相对默然。十几年光阴,彷佛黄粱一梦。仅仅只是茶香,亦让人沉醉不愿醒来。即使此时,已经到了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他们山穷水尽,大梦将醒之时。
良久,蓝启仁方才开口:“十七年前,我与兄长、师弟们下山于姑苏城内行医济世。当时你父还是温家的长公子,视我兄长青蘅君为他未来的对手,百般加以为难。甚至强邀我姑苏蓝氏至姑苏第一酒楼风雅阁内,要我兄长当面抚琴给他听。”
温旭笑道:“哇。”
温若寒笑道:“你蓝先生当年才十七岁,年少气盛,看不得兄长受卝辱,当众斥责我不懂礼数、没家教。”
温旭感叹。
蓝启仁微笑:“……隔天我就被你父亲堵在街上,揍了一顿。”
“……”温旭心道,十七岁的蓝先生啊,父亲你还真下得了手揍人家。
温若寒笑接道:“未想你蓝先生不以为意,爬起来对我便是一番说教。我从未见过如他这样古板严肃、口若悬河、辩才无碍之人。从那以后,每当我多行不义,事后必要去找你蓝先生,讨他一顿骂,听他给我说一番大道理,我才能安心。这么一来二去,我便与他混得熟了。甚至在青蘅君的夫人梅山乐杀了温晟之后,我都为了蓝先生,没有跟姑苏蓝氏计较。”
蓝启仁微微点头:“从那之后,我不时教你父读书,给他讲圣贤人的道理,讲古时明君良臣的故事,讲国家盛衰兴亡、朝代更替的始末。虽不知他听进去多少,可现在想来,你父可说是我第一个学生,也是最为聪敏好学、博闻强记的一个。”
温旭微笑:“父亲自来如此,学什么都快,使我望尘莫及。”
温若寒笑望着蓝启仁:“可我不见得全然是个好学生。仅仅是调戏师长这一点,便时常让你忍无可忍。偏偏想打又打不过我。”
温旭:“……!”
蓝启仁咬牙:“温宗主!”
温若寒笑望温旭:“……你莫想歪。后来你蓝先生一度认定我是朽木不可雕、粪土之墙不可污。可我舍不得他将我逐出门墙。于是蓝先生为了姑苏蓝氏,只能继续教诲我、与我周旋。”
温旭笑道:“怕是当年蓝先生也舍不得父亲。父亲是蓝先生的第一个学生。又有哪个老师,见了好学聪敏又勤奋不懈的学生,会不喜爱呢?”
蓝启仁木然道:“温宗主,你再胡说八道,便不要说了。让我来说。”
温若寒笑而不语。温旭又道:“我记得有一回,父亲带着我等小辈,去往碧灵湖畔与姑苏蓝氏围猎。那一次,我被蛟龙吓得掉下剑来。父亲救下我后,一度失踪。使得子弟门生们带着我四处寻找。”
蓝启仁微微点头:“那一回我为蛟龙之尾扫中,不慎落水。你父击杀蛟龙之后,把我从湖中寻回救出。”
温若寒笑道:“谁曾想到,自小生长江南水乡的蓝家二公子,竟然是个旱鸭子?为了救他,我自己都差点去了半条命。谁知他不识好歹,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赏我一巴掌。”
“……”蓝启仁耳根微微泛红,默默地为三人斟上泡好的茶。想当年他在芦苇荡中被温若寒救醒,又被对方的非卝礼给生生气晕过去。事后竟以为自己昏迷之时已经失卝身。岂知温若寒后来也笑嘻嘻地并不否认,将这个美丽的误会延续了十七年之久。
温旭笑问:“后来呢?父亲与蓝先生当年如此剑拔弩张,后来又是如何携手躬行仁义的?”
蓝启仁愣了一下,正想着该当从何说起,温若寒便笑着接过话头:“这便要从我破坏蓝先生的婚事说起了。”
温旭一愣,既而低头微笑起来。蓝启仁忙道:“你父当年破坏我婚事,只是不想让四大家族藉由联姻壮大。”
温若寒笑道:“你安知那时我不是存了私心。”
温旭笑道:“不论父亲当年破坏蓝先生婚事,是否存了私心,总之在那之后,仙门百家皆道蓝先生命中克妻,不敢将自家仙子相嫁。”
蓝启仁双颊微红,羞恼不已,咬牙道:“温宗主!”
温若寒笑道:“敢情我破坏你婚事,你到现在都还气成这样。也罢,我只好把我温家的仙子许给你罢咧。”
蓝启仁点头冷笑:“我求之不得。不知温宗主要将你温家哪位仙子许给我?”
温若寒笑道:“我瞧温雪就很好。只不知你蓝先生敢不敢要。”
温旭笑到打翻面前的茶,泼了自己一身。蓝启仁气得微微发颤:“你莫要胡说八道……”他深呼吸几口气平静下来,终究不敢再看温旭,垂目低声道:“伯升,那时你父为阻我蓝家与其余三大家族联姻,不惜对三家仙子下了狠手,害及无辜,我自然很是生气。那一晚,我恳求兄长出关下山,医治被害中毒的江家姑娘。未想在姑苏城内,你父忽然出现,对我一番剖白……”
温若寒忽打断道:“启仁,你确定这个能对伯升说?”
蓝启仁咬牙:“温宗主!”
温旭笑道:“父亲,且让蓝先生说完吧。”
“……”蓝启仁脸上微微晕红,道:“……我那时方知,你父原来本性良善,并非天生残暴嗜杀之人。他给我说了你祖母的故事,说了他名字的来历,说他也曾经希望自己能活得光风霁月、洁白如雪。只是人在岐山,身不由己。他为了存活,不得不恶事做尽。”
温旭:“……”
蓝启仁道:“我听了很是感慨,我勉励你父,求仁得仁。他既是有心,总是做得到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温旭感慨道:“一元复始,万象更新。这便是父亲与蓝先生携手躬行仁义的开端吧?”他笑望着蓝启仁:“蓝先生,你给我讲解过易经第二十四卦「复」卦卦象,五阴爻象征冬至之严寒,然一阳爻的归来,又象征着霜雪下大地生机暗藏。阳又代表善、代表君子。因此复卦又有改过迁善的意思,代表人的善心归来,萌动于初。”
蓝启仁赞许地点头:“确是如此。伯升解释得好。”
温若寒望着蓝启仁,温声道:“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你蓝先生君子如玉,对我的诸多恶行不但不加以计较,反而诲人不倦,不断劝戒我、勉励我。他给我说天地伦常、君臣大道,说他愿意一直站在我身边,辅佐我,帮助我。我受他感动,决定改过迁善,与他一起躬行仁义。也终于找回了你祖母当年教诲我,而我为了活下来,一直没能遵从她的那颗初心。”他说到此,叹道:“然后,我便相邀他来岐山,做你与晁儿的老师。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温旭感叹不已:“昔年蓝先生在这扫雪亭里为我父子解说易经八八六十四卦,深入浅出,精彩无比,温旭至今都好生怀念。那时只愿年年有今日,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他默然饮完面前蓝启仁重新为他斟上的茶,便依依不舍地起身告辞。临别时,他望着蓝启仁,轻声道:“蓝先生今后会一直留在这里吗?”
“……”
温若寒与蓝启仁俱是沉默。温旭见此,便对温若寒一揖道:“请父亲听儿一言。蓝先生不能放。”
蓝启仁别过身去,微微咬牙:“伯升,我早已说过,我愧为人师。你们父子……”
温旭叹道:“我父子绝无意将先生当阶下囚,也无意羞辱于你。但是为温家大计故,只能委屈蓝先生了。蓝先生桃李满天下,当是一呼百应。届时百家对我岐山温氏群起而攻之,当奈若何?”
温若寒肃然点头:“此理我何尝不知。旭儿,你先回去吧。”
温旭离开后,蓝启仁咬牙望着温若寒,双颊因为羞卝愤而微微泛红。温若寒笑了一声,将人打横抱起,往屋内走去。蓝启仁低声道:“温宗主,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你是明白的。”
温若寒笑道:“你当真是舍得抛下我而去。”
蓝启仁挣扎起来:“你们父子、你们温家的人……”
温若寒抱着他走入卧室,将人抛在床卝上,接道:“……全是一群虎狼。虎父无犬子。你也明知旭儿的话是对的。他这么有见识,你身为他的老师,应该骄傲才是?”
蓝启仁羞卝愤得全身微微发颤:“我……我今后再也不会见伯升……”
温若寒一面解他衣带一面笑:“不提那孩子了……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
“我方才说要将温雪许配给你,你到底要是不要?”
“不要。”
“哦?是容貌配不上,家世配不上?还是武功才华不及你?”
“……”
“真没良心。”温若寒笑叹道:“我俩都这个样了,你还不对我负责。”
温若寒俯下来,低笑:“……你只管快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