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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   19.
      姑苏蓝氏借了姑苏城千江客栈与周围庙宇宅院,稍事整顿。
      千江客栈议事大堂内,蓝照倚靠扶手,与宗族内四十余名长老议事。凝重气氛中,蓝氏家主沉声道:“温氏此次之所以退走,未曾屠戮我蓝氏族人,皆因畏惧我姑苏蓝氏尚有人会奏邪曲之故。若令温氏发现蓝家除我一人之外,无人更能演绎《乱魄抄》,则我姑苏蓝氏,必难逃灭门之祸。诸位长老,今日我欲令五名音律修为最精湛的长老传承东瀛邪曲,以保蓝家。尔等可有异议?”
      数年前,当青蘅君于寒室当众奏出《乱魄抄》,曾引起族中过半数的长老群起攻之、厉声斥责。斥他违背先祖雅正家训、被出身邪道的妻子带得走火入魔,丧心病狂。几疑长年的闭关使得青蘅君丧失了神智。
      然而此时,蓝氏长老们一片沉静,皆再也没有任何意见。良久,当初反对得最为激烈的执法长老蓝杉叹道:“非唯我等之中琴艺最为精湛的耆老需得传承《乱魄抄》,当此宗族危急存亡之时,凡是我姑苏蓝氏年长琴修,亦当旁听。”
      蓝照微微点头:“小辈们年龄尚轻,性情未定,不可令其浸染邪曲。《乱魄抄》手抄本亦当就此陈封于禁书区。邪曲阴煞之力过重,非到生死关头,不可擅自动用。此刻未知曦臣下落如何……”他说到此,想到爱子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叹息一声,道:“取琴来。我即刻在此传谱。”
      众长老见宗主欲负伤当众传谱,皆不由热泪盈眶。蓝栀坐在爱徒身旁,皱眉道:“重光,你……”
      蓝照对着恩师微微一笑:“徒弟自知深浅。我只演曲调,不用灵力,无妨。”
      “……”
      千江客栈大堂内,一曲乱魄动四方。
      四十余名蓝氏长老膝上皆置古琴,手边放着纸笔,专注倾听青蘅君演绎即便不动用灵力,亦足够惊心动魄的邪曲。想当年姑苏城外,金风玉露一相逢,却不料那邪魅绝丽的女子杀死姑苏蓝氏音律造诣最为精湛的客卿长老葛惙,害得青蘅君名声尽毁,就此闭关。但却也是她的邪曲,在她身亡多年后,挽救了蓝氏全族的性命。
      蓝氏长老们,如今方解得青蘅君苦心孤诣,亦才终于承认了梅山乐蓝氏主母的地位。
      入夜后,传谱尚在进行中,忽有家仆急急奔进来禀报:“蓝先生……蓝先生来了!”
      众长老尽皆喜上眉梢。戒律长老蓝桧、明经长老蓝桦为蓝启仁的恩师,已是迫不及待迎了出去。过不多时,蓝桦脸色凝重地牵着蓝启仁进来。大家这才发现,蓝启仁的形容甚是狼狈——他神色憔悴,并无佩剑,身上衣衫有多处破损,且额上的抹额不见了,束着一条从校服上撕下来的白布条替代……
      素来最重仪容的蓝启仁这个模样,是他们从所未见。
      蓝启仁一进入大堂,便怔怔地看着兄长,恍如隔世。青蘅君微微一笑,蓝启仁当即扑到了兄长面前,抓住蓝照的手,泪流不止,说不出话。
      蓝照费力地抬手,轻轻拍着弟弟因为抽噎不断起伏的背,温声道:“启仁莫哭。我这不是没事吗?”
      长老们搀起蓝启仁,纷纷关切询问起来。
      “唉,启仁,你受苦了……这是怎么啦?有无受伤?”
      蓝启仁:“……”
      “启仁你莫不是遭遇了温狗半路劫杀?瞧衣服都扯破了……”
      “可是启仁不是被重光软禁起来了么?他出来时温氏应当已经退走……”
      “哎呀,以我们启仁的本事,提前挣脱禁制也是有可能的事啊。”蓝桦表示。
      蓝照的恩师执剑长老蓝椎不服道:“重光所下禁制,岂是启仁能挣脱得了的?”
      “你……!”
      青蘅君摇头微笑起来:“师父。”
      蓝杉扶额:“执剑、明经两位,多大年纪了?这么幼稚?”
      “……”
      “启仁,你的抹额怎么回事?”
      众长老七嘴八舌中,不知是谁忽然问了这么一句。众老全都安静下来,看着蓝启仁。
      “…………”
      蓝启仁垂目不言。于是大家又看向蓝照。蓝照微微一笑:“长辈们看着我作甚?我如何知道启仁的抹额是怎么回事。”
      众长老叹息连连。
      戒律长老蓝桧亦是从小教养蓝启仁的恩师,此时痛心疾首:“唉,启仁呀,蓝家人头可断,血可流,抹额不能被人扯落。这我不是从小就耳提面命告诫过你的吗?”
      “…………”
      一名长老忽道:“这次温家也带来了不少仙子。”
      另一名长老作恍然大悟状:“会不会就是那懂医的小姑娘?”
      “不会是她。”一人笃定地道:“岐山神医,妙手温情。那丫头醉心医术,修为比启仁弱得多。而且她明显是喜欢重光。”
      蓝照:“…………”
      蓝桦看着从小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启仁,那个向来知书达理的谦谦君子,此刻脸色惨白、衣衫凌乱,头上的抹额已然不翼而飞。这副样子在蓝家意味着什么,云深不知处上至长老,下至门生皆尽心知肚明。联想到温家攻袭云深不知处的时候启仁恰好被重光软禁起来,毫无还手之力,蓝桦心中痛惜无比,咬牙暗想温家不愧称霸仙门百年,果然家风彪悍,竟然连仙子都如此强势。可怜启仁堂堂八尺男儿,竟然被温家的女子……但见蓝启仁虽然悲痛欲绝,却毫无怨恨之色,只怕他们也是两情相悦。无奈天有不测风云,本该郎才女貌的一对佳偶,生生被温蓝两家的争斗拆成了苦命鸳鸯。
      想到此,他不由柔声安慰:“不管此女是谁,启仁认识这位女子的时候两家还没到现在这个地步,启仁不用为此自责。大家也别责问他了。”
      蓝家人皆是佛门弟子,素性看得开,尤其年长者,更是觉除死生之外无大事。家园被烧了但是族人都活着,长老们也就继续家常玩笑。蓝启仁虽心中悲痛,但看着长辈们皆笑语宽慰他,同从前每一个平常的日子一样,不由心中一暖。
      姑苏蓝氏,是一个温暖的大家族。这也是蓝家人死死生生,皆不会弃族人于不顾的原因。
      医仙蓝栀从蓝启仁进屋开始便默然不语,只静静在一旁观看。此时取了一张琴与一个垫子来,放在蓝启仁身边,温声道:“好了,启仁。重光正在传谱。这乱魄抄,你也学学吧。”
      蓝启仁站着望了蓝栀放在地上的垫子半晌,缓缓地跪坐其上,却不碰那琴,低声道:“医仙前辈,我……我此刻心绪纷乱,不能抚琴……”说完已是双颊火红,满面愧色。
      他知道瞒不过蓝栀。
      蓝栀身为医仙,一生行医,年过百岁,见过的伤者不下数千,甚至还曾进入惨遭战火荼毒的城镇行医。他见到蓝启仁憔悴虚疲的情状,早已起疑,心知这绝非女子所为。且启仁修为在蓝家虽算不上顶尖,却也不弱,能夺下他抹额的人,非等闲之辈。此刻他让蓝启仁抚琴,就是要看他是否能好好地坐下,置琴膝上。果然蓝启仁并不能盘膝而坐,只端端正正跪坐着。这意味着什么,其余思无邪的蓝家长老看不出,却不代表他蓝栀不明白。
      此刻蓝栀心中已然雪亮,皱眉忧心不已。蓝照却轻咳两声,道:“既然如此,启仁先去休息吧。”
      蓝照继续传谱半个时辰后,已觉气力不济。蓝栀在旁一看,严声道:“重光,今日到此为止。”
      蓝照倒也从善如流,点头道:“好。”
      众长老一时解散,各自回房。蓝照师徒回房后,蓝栀当即为蓝照下针用药。蓝照眼见恩师一面施针一面老眼含泪,微笑叹息:“老师,你别难过。我其实挺高兴的。蓝照此生,终不愧对祖母,不愧对蓝氏列祖列宗。”
      蓝栀施针已毕,叹道:“最多七天。如今一天已过。”
      蓝照笑道:“足够了。老师起死回生之术,弟子毕生难及。”
      蓝栀怔怔落泪:“毕生难及?再给你七年,你也可以。”
      蓝照默默取了巾帕,替恩师拭去腮上泪痕。
      蓝栀又问:“启仁到底怎么回事?”
      蓝照:“……”
      蓝栀又道:“你是不是对他下针,使得他动弹不得,然后将他软禁?你知不知,启仁是遭人……”
      蓝照忙道:“在我下针制住他之前,启仁已经是这个样了。”
      蓝栀震惊。
      蓝照低声:“……此事我不便言明。老师自行问他?”
      “……”
      ***
      数日之后,岐山派来了特使,以姑苏蓝氏教导子弟无方为由,要求在三日之内,派遣二十名子弟前往岐山教化司,接受教化。其中必须要有本家直系子弟。
      蓝照、蓝启仁与数名长老当时俱在场。蓝照当即笑望蓝启仁:“敢情他温氏认为仙门师表该当换人了。”
      那温氏特使冷笑:“是该当换换。姑苏蓝氏枉称雅正,却与邪道修士蛇鼠一窝。再不把小辈送来给我们教化,迟早要被家中走了邪道的长辈祸害了。”
      蓝照淡淡道:“曦臣在外未归,忘机腿上有伤,不能去。再说启仁也没死。轮得到你们当什么百家师表?”
      那温氏特使大怒道:“青蘅君你自己行于邪道,你弟弟蓝启仁教了那么多学生,难保没有在暗中传授邪法,所以有必要把百家弟子都招来管教,以正天下道法。青蘅君如此大言不惭,就不怕我温氏将你姑苏蓝氏走邪道之事公诸于天下?”
      蓝照冷笑:“你只管去公布。”
      那特使眼见青蘅君软硬不吃,果然如前几日听来的传闻中那样,是个性情刚毅的铁腕家主,不由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祭出最后一招杀着:“如果蓝忘机不来,就代表蓝家举家入邪。来日我岐山温氏自会诛灭你等这一干邪魔歪道!”说罢甩袖离去。
      蓝启仁坐在蓝照身旁沉吟不语。只听蓝照冷笑:“却不知他们又是用什么说词去请别家小辈?”
      “兄长息怒。”蓝启仁低声道。
      蓝照点头:“这定是温氏长老会的决议,并非温若寒本意。”
      蓝启仁耳根微微泛红,道:“兄长明鉴。岐山温氏无法灭我们的族,便想着取代我姑苏蓝氏仙门师表的地位……他们温家与我们是逆着来的:灭绝第一,降伏第二,教化第三。我们逼他们用到第三,之后不会再有什么招数了。”
      蓝照微微叹息:“这非但是想要取代你仙门师表的地位,更是对我姑苏蓝氏底细的试探。忘机如若不去,则他温氏师出有名,不免一场大战。但他们又畏惧邪曲……因此便先试试看我们愿不愿意服软?”
      蓝启仁点头:“这便是我所说的,降伏第二。”
      蓝照叹息:“不枉你这十多年来两地奔波……启仁,你对岐山温氏,当真是瞭如指掌。你说,若我让忘机去,温氏是会就此对我姑苏蓝氏放下戒心,相安无事。还是会得寸进尺,大举进攻诛杀?”
      蓝启仁沉默半晌,道:“依我愚见,温氏自来好大喜功,欺软怕硬。不若让忘机去,争取时间好让长老们修习邪曲,以备来日之战。”
      “……”蓝照沉吟片刻,半开玩笑地:“启仁,忘机不是你亲生的。你不心疼是不是?”
      蓝启仁脸上微微泛红,起身道:“我去找忘机。”
      蓝照摇头道:“成何体统。让他自己过来。”
      蓝启仁有些着恼:“忘机的腿断了!你倒是让他自己走过来!我看他才不是你亲生的!”
      蓝影扶着额头:“大师兄二师兄,你们俩别争了。是我生的。我去背他过来。”
      蓝杉长老严声道:“雅正。”
      蓝照蓝启仁:“……”
      蓝影果然去驮了蓝忘机过来,轻轻将人放在地上。蓝启仁随即过去搀扶蓝忘机坐到椅子上。蓝忘机静静听完了父亲嘱咐与长老们的决议,二话不说点头道:“我去。”
      众长老叹息不已。只见蓝忘机咬牙:“父亲尚且为全族存亡,将生死置之度外。如今我去往岐山,并无性命之忧,尚且可为长老们争取备战时间。蓝湛自当在所不辞。”
      蓝照点头:“如此,方为我蓝氏子孙。”他起身欲走上前,蓝栀随即相扶,皱眉道:“重光。”
      蓝照微微摇头,挣开了恩师,缓步上前,在爱子坐前半跪于地,拆开儿子断腿上的伤布与固定的木板。蓝忘机眼见父亲负伤将死,仍要亲自为自己治疗断腿,一瞬间眼泪便掉下来,哽咽道:“父亲!”
      蓝照不语,接过蓝栀递过来的布巾、伤药与绷带,熟稔地替爱子清洗换药,而后重新固定伤腿。末了蓝照又在忘机腿上下了数根金针,方才起身,严声道:“忘机,站起来。”
      蓝忘机咬牙站起,讶异地发现腿上虽仍疼痛,却不似往常剧痛难当。他自知这是因为父亲刚才下的那几根金针之故。
      蓝照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琴弦递给蓝忘机:“再将弦杀术演练一遍给我与诸位长老看。”
      蓝忘机点头,接过琴弦,咬牙忍痛,略微移动步伐,施展弦杀术。蓝照在旁不时相扶指导。
      众长老看了,皆是心酸不忍。蓝楷流泪道:“重光,忘机的腿才断了几天!你可真舍得这孩子……”
      蓝照摇头:“届时忘机前往岐山,谁来管他的腿有没有断?温家忌惮我四大家族小辈修为,定然收缴他们的佩剑。忘机唯有用弦杀术方能自保防身。”
      蓝忘机的弦杀术是由蓝照亲授。蓝启仁是看过当年青蘅君父子月下授艺的。那时,如水月色下,一大一小,同样的白衣抹额,风姿翩然;一般的琴艺超凡,精妙狠绝,是好一段美得惊心动魄的风景。
      而今重见此景,他与众蓝氏长老,却无不鼻酸落泪。
      片刻后,蓝照扶住爱子,温声道:“好了,忘机。如此已然很好。这琴弦,你贴身收藏,以备防身之用。”
      蓝忘机收好了琴弦,忽然忍不住抱住蓝照,流泪不止。
      蓝照愣了一下,随即回抱住忘机,轻拍着他的背,微笑道:“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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