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道祖师伪历史][温启]寒枝栖》清疯明月

18、第 18 章

　　18.
　　一个时辰后，姑苏蓝氏四十余名长老、子弟门生尽皆聚集于寒室内外。几名上座长老与嫡系子弟入了寒室，其余门生则立于庭院中，气氛紧张而肃穆。
　　青蘅君端坐寒室主座，几名长老望着他，严声道：“宗主，启仁呢？”
　　蓝照微微垂目：“启仁无事。只是现在不能放人。”
　　此语一出，举众哗然。蓝氏上至诸长老，下至曦臣忘机等小辈无不震惊。自从蓝氏宗主闭关，蓝启仁代理家主之职已足有十七年。如今一朝面临全族危急存亡之秋，蓝照竟然二话不说将其软禁。数名长老气得说不出话来，曦臣忘机瞪大了眼睛望着父亲。良久，蓝影才轻声道：“宗主，你……你软禁了二师兄？为什么？”
　　蓝照冷然扫视了寒室中所有人一眼，沉声道：“启仁是温旭的老师，且二人师生情谊深厚。等天明温旭前来，你们要让启仁与自己的学生刀剑相向吗？在坐诸位长老，你们是看着启仁长大的，知道他禀性纯粹，且最为重情。诸位师弟、以及受过启仁教导的子弟门生，你们也知启仁虽铁面无私，可暗地里其实最是护短。我如何好在此时，令他执剑参战、两面为难、痛心不已？”
　　长老们闻此纷纷叹息，却亦是不好再说什么。苏涉震惊道：“宗主……竟趁此全族危亡之际，一夕之间夺回大权？”
　　寒室中数十道目光齐齐往苏涉望去。蓝照冷笑：“逐下山去。”
　　当即有数名家仆上来，架起苏涉。苏涉拔剑就要反抗：“……我说错了什么！”
　　众人眼前银光闪耀。蓝照挥手之间，数枚金针已钉在苏涉身上诸大要穴，令他动弹不得，同时将他禁了言。诸人瞠目结舌，不由为青蘅君修为之高深、出手之迅捷吓得噤若寒蝉。只听蓝照疲惫道：“拖出去。我姑苏蓝氏没有这种门生。”
　　苏涉被抬出去后，蓝照亦不多赘言，询问起云深不知处各处布防、剑阵、弦杀阵演练情况。长老们眼见蓝照号令严明，调度有方，甚至亲自指出剑阵不足之处，手把手地教导尚不熟练弦杀术的子弟，皆感慨不已，欣慰于昔日那他们看着长大的那年少成名、风光无两的孩子原来不曾被长年闭关的岁月消磨。蓝影蓝畅与启明亦是热泪盈眶，心想蓝照此次出关，彷佛十七年前的大师兄终于回来，带着他们夜猎了。蓝曦臣与蓝忘机不曾见过父亲这般风采，亦皆看得目不转睛。
　　待得蓝照走到他二人身边，兄弟俩正执剑拆招演练。蓝照观望了两名爱子片刻，笑而不语。蓝忘机恍然望见父亲眸中似有泪光，应是感慨叔父将自己与兄长教导得如此出类拔粹吧……
　　白须白眉的医仙蓝栀走到了蓝照身畔，低笑：“重光，方才那一手金针打穴的功夫，可真是青出于蓝。你这些年日夜修炼、不曾懈怠，当真是进益了。”
　　蓝照笑道：“学生不敢有负老师教导。”
　　蓝忘机与青蘅君父子之情深厚，知晓父亲琴、剑、医三绝，各有三名恩师。琅琊琴派仙师葛惙已然被自家母亲杀死。但如今执剑长老蓝椎、医仙蓝栀皆还健在。此刻他听得父亲与医仙前辈谈话，一时听得竖起了耳朵，一个走神，险些被兄长钻着空隙。蓝曦臣笑道：“忘机，专注些。”
　　蓝栀又笑：“你使弦杀术时之狠辣，比你祖母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瞧那些小辈们被你吓得。”
　　蓝照摇头：“弦杀术威力虽强，却只宜用于暗杀或近身搏击。若如温氏这般大举进攻……”
　　蓝栀叹道：“重光，你莫以为你有破障音护体，便可肆无忌惮动用邪术。凡是妄动禁术，必遭天谴。”
　　“……”蓝氏家主沉默片刻，笑了：“蓝照是姑苏蓝氏罪人。如若列祖列宗要谴责于我，蓝照不敢有半分怨言。既非天不能煞，地不能埋，为护族人，我又何惧天谴呢？”
　　“唉，你……”
　　当温若寒领着温旭与百余名温氏子弟长老，攻破云深不知处结界时，他十分庆幸他没有看到蓝启仁。
　　虽然以那人性子，宗族有难，他绝对不会躲。但是没有看到人，就是好事。
　　蓝氏子弟不愧训练有素，在沧海龙吟剑阵被温旭率众击溃后，随即组成更为凌厉的弦杀阵。蓝氏多名长老皆参与其内，迫得温若寒亲自出马，激发阳炎，将锐利琴弦尽皆焚烧殆尽。
　　然后他便看见了睽违十七年的对手，青蘅君蓝照。
　　青蘅君亲自持剑，以如水剑意接下温若寒凌厉狠辣、至阳至刚的道剑。一人振袖拂沧云，仗剑出白雪。一人同天地之规量，齐日月之辉光，分别演绎出姑苏蓝氏与岐山温氏道剑之巅峰。只看得两家长老子弟尽皆目不转睛，惊叹连连，自惭形秽。然而，未至百招，如镜便摧折于衮雪之下。蓝照却也不着急，弃剑解下背上所负古琴。温若寒这才发现，他摧折的是蓝启仁的佩剑。而蓝照连同诸蓝氏长老，已将他与五十余名温氏长老子弟引至云深不知处的山巅。
　　温旭已然去逼蓝家人自烧家业了。从这高处望下去，云深不知处琼楼玉宇已有多处起火，硝烟弥漫。只有藏经阁尚未有动静。有那么一瞬间，蓝照望着藏经阁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心痛与忧虑。他知道蓝曦臣正在拚力挽救藏书。而蓝忘机守在藏经阁外，为兄长争取抢救典籍的时间。
　　他的当务之急，是牵制住温若寒。
　　蓝氏家主抱琴当空，宛若苍鹰，笑道：“温宗主，当年姑苏风雅阁中，你要我当众抚琴一曲。今日蓝照便如你愿。”
　　温若寒笑道：“哦？那我该当洗耳恭听。”
　　蓝照琴音铮铮响了几声，蓝氏长老解得琴语，纷纷收招，退出十丈之外，以抹额塞耳。温氏众人尚奇怪不已，震天琴响已直冲云霄！
　　吴丝蜀桐张高秋，空山凝云颓不流。
　　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
　　十七年前，秀逸出尘，风光无两，一曲琴音雅正高洁的青蘅君，此刻奏出的竟是邪异奇诡已极的曲调。云深不知处遍野草木摇落，野兔惊逃，狂风骤起，黑云压城。七响之内，大半温氏子弟已倒地不起。
　　温若寒神色一凝，衮雪爆发出如落日般灼烧半边天的炙热阳炎，以燃冰焚炎之势往蓝照袭去。然而蓝照此刻彷佛化作鬼魅，指下琴音不停，人却如风拂柳絮，水送浮萍，不动声色地闪避开去。
　　温逐流拚却全力，想要相助温若寒，却亦苦于近不得蓝照之身。他眼中充满了恐惧，颤声：“……这是当年师尊的琴音与身法！”
　　温若寒出剑不断，全力运转阳炎心法，贯注衮雪之中，以光耀天下的剑意与至阳之气压制邪曲阴柔之力，虽勉强令蓝照弹奏缓得一缓，却无法迫对方停手。他沉声道：“东海琴魔？”
　　温逐流颤声：“师尊能以琴曲化丹。小人当年在他手下，从来走不过三招。”
　　温若寒道：“青蘅君如何习得东海琴魔的邪法？”
　　温逐流咬牙：“小人师妹，便是梅山乐。师妹尽得师尊真传，定是她将其所学传与青蘅君。”
　　温若寒震惊：“原来当年为祸江湖的小魔头梅山乐，竟是女子？青蘅君将其窝藏，让她做了姑苏蓝氏的主母？！”
　　温逐流本还待回答，却忽尔一口气提不上来，倒地不起。他恐惧万分地尝试运转灵力，竟发现灵脉中空空荡荡……
　　此刻，温氏长老门生亦已无一人能够站立，只余温若寒仍在与蓝照激战。可温氏宗主激发出的炙炎剑光亦已然在不知不觉中威力减半。他自己也发现灵脉运转逐渐不畅……这是他神功已成二十年来，从未有过的征兆！
　　东海琴魔一脉所传，是天下最为恐怖的邪法。正因如此，其二十余年前曾引起仙门百家联合讨伐。战况旷日持久，死于邪曲、被化去金丹的仙门名士不计其数，却无一人能将这兴风作浪的魔头斩于剑下。后来东海琴魔被自己昔日的同门师兄，琅琊琴派仙师葛惙所杀。而这葛惙，亦是姑苏蓝氏的客卿长老，青蘅君琴艺上的恩师。梅山乐为师报仇，接近蓝照，伺机杀死葛惙，却终于情关难过，被青蘅君带入云深不知处，为他生下两个儿子，又将所学邪曲尽皆传授……
　　如今青蘅君学贯正邪两脉琴艺，又闭关十七年，其修为早已不亚于当年的东海琴魔。
　　无怪……无怪蓝启仁会告诉他，不要轻易踏足云深不知处，否则会有来无回。温若寒虽也早觉以青蘅君之英才天纵，绝不会甘于闭关，就此埋没余生。可他万没料到，素以雅正闻名的蓝氏宗主，竟会走了邪道！
　　当此时，蓝照面上虽仍平静，但内心也暗自骇异。昔年妻子为他授艺时曾说过，乱魄抄在灵力高强之人以邪法激发下，能于七响之内取人性命。如若对手灵力高强，也最多熬不过七七四十九响。而今四十九响已过，温若寒竟然未现败象，岂非神功已至仙神化境！
　　难道，真如昔年恩师葛惙所言，邪不胜正……岐山温氏道剑，本是天下至为正大光明的仙法剑术。
　　可惜，这样正大强盛的仙门，为何偏偏要多行不义？
　　“主人！”温逐流倒在地上，嘶声道：“主人略通音律，且试判别乐曲断句，趁青蘅君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时，将其打断！务必一剑挫其筋脉，止其弹奏！”
　　温若寒恍然若有所悟。他本不通音律。但蓝启仁教过他抚琴，曾给他讲解琴曲之章节划分、断句所在。那人说过，奏琴如同写文章一样，必有断句。琴者奏曲时，须注意断句与断句之间衔接。如若不能一气相连，则句断曲尽，不成其调……
　　他静下心来，回想着蓝启仁所教，专注聆听琴音，果然很快便判别出断句所在。他全力将阳炎贯注于剑身，趁着下一个间隔到来时，猛然一剑斩下，直袭蓝照心口！
　　羲和之未扬，若华何光。
　　青蘅君指下七弦尽断，瑶琴崩裂，人亦如纸鸢一般自半空坠落。他委顿在地，按住心口，摇头笑叹：“温宗主竟也通音律。”
　　温若寒仗剑站在他面前，却不一剑取他性命。青蘅君即便已经跪在他面前，仍是一身傲骨，就像那人一样，令他无比敬佩。适才一战，若无温逐流提醒，他险些灵力尽失，命丧区区几根琴弦之下，带来的温家家人更是死的死伤的伤，说是毕生的奇耻大辱亦不为过。
　　蓝照却是心下苦笑，这不愧是启仁的倾心之人。温若寒神功精纯如斯，竟当真是……邪不胜正。可叹他处心积虑闭关十七年、修炼邪术，修为仍然与此人天差地远，险些被轻取性命，实在是可惭可愧。自己一死不打紧，只是此后姑苏蓝氏的将来……唉。
　　蓝氏长老纷纷围上来，围绕在宗主身边，面色或惊惶、或痛心。温若寒将两指放在唇边，吹了一声哨音。过不多时，山下奔上来两道身影。分别是一身着炎阳烈焰袍的女子，与一白衣抹额的百岁老人。
　　温情与蓝栀奔至蓝照身畔，抢着替人把脉。蓝照虽已重伤，仍一掌将温情推了开去，冷冷道：“蓝照自知深浅。不劳姑娘费心。”
　　温情跌在一边，一瞬间妙目中盈满泪水。她自幼学医，心中便对年少成名，医术精湛，妙手仁心的青蘅君甚是仰慕。她闻温若寒召唤，急忙赶来，见着了自幼仰慕的医者，只盼亲手替他治伤。未料蓝照却拒绝让她碰触。
　　医仙蓝栀替爱徒把脉片刻，忽尔老泪纵横。蓝照低声道：“老师，我无事。莫要声张。”
　　蓝栀忍着泪点点头。
　　温煌已然倒地不起，却仍厉声道：“宗主，青蘅君此时已无反抗之力，你还不将他斩于剑下？！”
　　温情咬牙起身，走去抓住温煌脉博一把。温煌任她抓住，竟无反抗之力。片刻后，温情放开他，走去温若寒身边低声耳语了一句。温若寒忽尔纵声大笑：“叔叔，你金丹已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在我岐山温氏，还有何说话的资格？”
　　温情冷冷道：“温煌长老用点脑吧。我们带来的人还有几个是能站着的？现在杀了青蘅君，引得蓝氏全族作困兽之斗，后果不堪设想。”
　　温煌几乎当场气晕过去。
　　蓝照冷笑：“诚如温宗主所见。你们已然败了。我劝温宗主，收拾了你的老弱残兵，即刻退走！否则我蓝氏长老齐奏邪曲，教你等今日尽皆埋骨云深不知处！”
　　温若寒静静望着蓝照，又扫视了一眼蓝家那些或面带愧色、或面如死灰的长老们。对于蓝氏长老是否能够齐奏邪曲，将温氏来人一举灭顶，老实说他并不完全相信。青蘅君酷似祖母蓝翼，修成一身亦正亦邪的功夫并不奇怪。不过蓝家那几个糟老头子……呵。
　　青蘅君，你装假逞强倒是有模有样，将我温氏长老子弟尽皆瞒过。不过……身为家主，正当如此。你……不愧是启仁的兄长。
　　思及启仁，温若寒心底更增愧疚。青蘅君修习邪道，若非温逐流提醒，他便不能反败为胜，这固然让人气愤万分。但想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若非自己烧他家园，危及他的族人，蓝照又何尝愿意妄动邪术？
　　一声破空之响，衮雪出鞘，剑尖在蓝照面前两寸的地方停住。饶是数名蓝家长老围在青蘅君咫尺之内，竟是谁也没有瞧清楚他是如何出剑，又是如何欺身而近的。他们见了温若寒一举重创蓝照、破除邪曲的道剑，都知道温若寒此刻若不依不饶，誓将蓝氏灭门，他们并无把握守住蓝氏基业，一时各各面无人色。
　　唯有蓝照毫不畏惧，平静地望着温若寒。
　　温若寒冷声道：“青蘅君，今日一别，如果还有后会之期，温某绝不惧战。”
　　他说完，还剑入鞘，转身吹哨呼唤温旭，率领温氏众人退走。
　　待得温若寒率众退至彩衣镇，略作整顿时，才发现所率百人，只余七成。温氏门生已有三十余人亡于青蘅君邪曲之下。数名温氏长老与其余上得山巅的子弟尽皆金丹被废。待得温情颤抖着替温逐流与他把脉过后，才低声道：“温先生只是灵力尽失，金丹尚在，需静心休养半月。宗主您……灵力已去一半，亦宜静养三日。”
　　恐惧的气息在温氏众人之间弥漫。他们心想，姑苏蓝氏祖上为佛门出身，应是不愿多造杀孽，方才放他们一条生路。以当时情况，青蘅君虽已重伤，但如若蓝氏长老齐奏邪曲，岐山温氏岂非要全军覆没？
　　此刻云深不知处山巅，蓝栀正全力下针施治，挽救爱徒身上灵脉逆袭、邪煞反噬之力。凡动用邪术，必遭反噬。蓝照创破障音，便是用以克制邪曲影响。他有破障音护体，原本不会为邪曲所侵。温若寒一剑震伤他经脉，原也不致命，却恰恰破去破障音的保护之力，使得邪曲反噬之力再也无可抑制……
　　蓝照忍着五脏六腑剧痛，撑着残躯，吩咐诸长老率领子弟退往姑苏城。蓝氏长老们绝大多数年事已高，见惯风浪，处变不惊，此刻死里逃生，却个个脸带愧疚，面无人色。当年青蘅君坚持带着那邪道女子入云深不知处，与她成亲时，他们曾经极力反对。后来青蘅君闭关，精研邪曲，违背姑苏蓝氏雅正家训，遭到长老会群起质问。但是有什么办法？这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
　　既雅且正的姑苏蓝氏长老们其实并无一人会奏邪曲。岐山温氏完全是被蓝照一人所震摄，受了惊吓，以为他蓝氏尚有人会奏邪曲，因而退走。倘若对方知晓青蘅君是在信口扯谎，则后果不堪设想。
　　青蘅君终以邪曲与一身精湛修为，保下了全族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