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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   15.
      温旭忘不了,那一日的宗族议事,炎阳殿内,数十名温氏长老聚首一堂,齐齐对父亲发难。
      长老们言道,前日射艺大会上,姑苏蓝氏子弟与其余三大家族后生出落得如此优秀。无论是蓝氏双璧、魏无羡、金子轩、还是江澄,都必压温旭与温晁一头。更何况还有一个对温家恨之入骨的聂明玦。再不铲除四大家族,日后我岐山温氏,将死无葬身之地。
      十年来,温若寒让蓝启仁教导温旭,自己则努力约束子弟与长老们的嚣张气焰,维持着温氏与仙门百家的和平。身为家主,却逆着家风行事,其中艰苦,自不待言。
      长老们对温若寒的行事早有不满,一直蓄势待发,只可恨找不到借口。射艺大会中三大家族小辈们的脱颖而出,震动了所有温氏长老,使得岐山温氏上下团结,一致决议铲除四大家族。
      温旭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尚自作垂死挣扎。长老们纷纷露出或惊讶、或痛心、或愤恨的神情。
      与四大家族重修于好?和亲?怎么可能?清河聂氏与岐山温氏有杀父之仇。其余三大家族也早就饱受温氏欺压,积怨多年。怎有可能与温氏通婚?
      岐山温氏走到今天这一步,早已是积重难返。温若寒与蓝启仁,根本就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温炬言道:“当年我先祖温卯杀神兽穷奇。可十八年前,青蘅君亦与一邪道修士合力杀死龙之次子睚眦。如今姑苏蓝氏由其弟蓝启仁带领,如日中天,仙门百家无不送子弟前往云深不知处听学。更有青蘅君修为精湛、与邪道修士蛇鼠一窝,暗自螫伏。长此以往必成大患!宗主,你对此,就半点也不忧心吗?”
      温煌道:“宗主行事越来越软懦仁慈,像极了姑苏蓝氏作风。宗主不妨直言,是否还在与姑苏蓝氏的人来往?此人是谁?此人居心叵测,意在颠覆我岐山温氏!我等请求清君侧!否则长此以往,今后仙门百家,到底是我岐山温氏称霸,还是他姑苏蓝氏的天下?”
      温灵道:“五年前,我的门生们从终南山回来,言道有一外姓人竟会使我温氏入门青龙剑法,还身负阳炎心诀……看着极似宗主私自传功授剑与外人。而这个人,教训了我的门生之后,竟让他们回来罚抄十遍家规。试问我温氏处罚子弟门生,从来都是直接用刑,几时有过罚抄家规这样的处罚?”
      温氏长老们纷纷倒抽冷气。私自授剑与外人,不论在哪一家仙门,都算是重罪。此言一出,不但所有长老都又惊又怒地望着温若寒,就连温旭也万分惊讶地望着父亲。
      温煌笑起来:“罚抄家规?那不是天下名师蓝启仁用来处罚子弟门生的方法吗?我温氏家规也不过两页二十条。十遍抄完不用半个时辰。他以为谁家都像云深不知处一样家规三千?”
      “……”
      下一刻,温煌又将矛头转向了温旭,冷笑:“还有,前日射艺大会上,长公子负责接待四大家族家主,却不知为何竟亲自替那蓝先生斟茶,神态亲密。难不成,宗主仍然私下令蓝启仁做你的老师?”
      温若寒淡淡道:“说来说去,你们便是认为伯升不行,不配统领我岐山温氏。伯升经我调教多年,剑法已自不凡,应对四大家族小辈与聂明玦绰绰有余。叔叔若是不信,敢不敢亲自试他?”
      而后,温旭执剑,勉力接下温煌百余招狠辣刚劲的剑法,险些伤于温煌剑下。温若寒为护他而出手,竟引起全族长老群起而攻之!
      就算温若寒神功已成,他父子二人,仍是不敌温氏耆老八八六十四人所组成的八卦剑阵。温旭从没有见过这样大的阵仗,从不曾见过父亲如此一人一剑,施展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妙道剑,独闯这力量可敌仙神的温氏剑阵,出生入死,险象环生,有若秦王破阵。
      而这一切,只是为了他,为了岐山温氏的继承人问题。
      如果生而平凡也是过错,那么怨只怨他生在岐山温氏野心盛放、欺压百家,明明内里已经腐烂,却还欲图称王称霸的时代;碰上了仙家四族小辈人人自危,刻苦修炼、脱颖而出的时候。
      一个大家族,不可能全由家主一人统领。尤其是岐山温氏这样的大家仙门,必是由多名长老协助带领子弟门生、协理族务。家主与长老们的意见不合,必定导致家族内部争端,以致四分五裂。
      炎阳殿内,温氏宗主仗剑与长老们组成的温氏剑阵对峙。温若寒虽神功已成,但祖传剑阵亦是坚不可摧。
      长老们言道,如今天下仙门,以姑苏蓝氏培育出最多优秀子弟,为当今仙门摇篮,与各家均有交好。必得先铲除姑苏蓝氏,杀一儆百,威摄百家。
      如果宗主不愿意动手,那便由我们推举中意的族中小辈,一同前往。这名小辈立此大功,来日便能与伯升角逐家主之位。
      温旭明白,来日若他被人夺去继承人之位,不只是他,便连弟弟与父亲也有可能被株连而死。但若是长老们领着性情残忍不仁的温晁前去云深不知处,只怕必要杀得蓝家鸡犬不留。
      即使温若寒神功盖世,此时亦是霸王卸甲,四面楚歌,英雄末路。
      为护爱子,他不能不舍弃蓝启仁与他们的理想。
      而这一切,只是为了他温旭一人。
      温旭忽然笑了。他走到大阵中央,按住了衮雪。眼中是父亲心痛的眼神,耳边却响起蓝启仁温声话语。
      ——伯升,你既读史书,当知以史为鉴,取是舍非。固然不能如郑庄公那般放任弟弟,使其作恶自取灭亡。更不能如扶苏那般一味愚孝,罔顾家族天下大任。
      ……大局为重吗?
      “我去。”他一字一句,笑得凄惨冷绝:“不是说我仁弱无用吗?好,我一把火烧了云深不知处给你们看。”
      出了炎阳殿之后,温旭即刻启程,前往姑苏。他到达云深不知处时,天边正是残阳如血。蓝启仁方才结束授课,闻得家仆来报有一黑衣人候在山门,言是蓝先生学生,有要事相告。
      他内心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急忙前往山门。只见温旭一袭黑纱掩盖住了内里的炎阳烈焰袍,缓缓地、心如死灰,却异常平静地向蓝启仁陈述着温氏长老会的决议。告诉他温若寒的无可奈何、穷途末路。告诉他,自己将会亲自领着族人,火烧云深不知处。
      哀莫大于心死。温旭悲痛愤恨到了极处,反倒沉寂无波。岂料蓝启仁听罢也极为平静,只是用一种极为忧心的目光望着他。
      恰如以往,温旭想着。蓝启仁不只是他的老师,更一直像是沉稳可靠的兄长。即使是在他亲口告诉对方,他将要烧他的家、屠戮他的族人之时。
      他淡淡道:“蓝先生,你怎么这样平静?”
      蓝启仁道:“兄长已有提醒过我。”
      温旭垂首,低笑:“青蘅君呀。”
      蓝启仁恍然想起,他初见温旭之时,对方尚是个十五岁的少年。那时的温旭温文俊秀,有些羞赧地告诉他,自己很是仰慕青蘅君。希望能像青蘅君少年时那样光辉灿烂、惊才绝艳。可不料他此刻,竟是要与心中向来仰慕的蓝氏家主生死相搏。
      蓝启仁自来视温旭为自己最疼爱的学生,更如幼弟。此刻家族虽面临大难,但他只要想到是温旭被迫着做这样的事情,便心痛无已。然而此刻的温旭只是笑了笑,低声道:“蓝先生,我真后悔生在这个世上。更后悔出生在不夜天城、后悔生为温氏子弟、后悔生为我父亲的儿子!”
      蓝启仁喝道:“满口胡言!难道生不逢时也是你的错?!”
      温旭笑出了眼泪:“蓝先生,你说得好轻松。我仅仅只是生不逢时?父亲为我两面为难。若是没有我,他便不必如此煎熬。”
      蓝启仁严声道:“你记不记得我与你上的第一堂课?我与你说过扶苏与胡亥的故事。”
      温旭咬了咬牙,似乎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蓝先生,我早已想得清楚,若是无有我,岐山温氏的将来,会是什么样?由我弟弟继位,残暴不仁,引得天下仙门群起而攻,害温氏遭灭门之祸?还是由别的小辈继承宗主之位,害得父亲与弟弟受人屠戮?心存善念,躬行仁义,与家中长老周旋、在夹缝之中生存,固然困难,却唯有如此,方才显得勇者无敌。父亲做到了,现下轮到我了。”
      他说完,有些不安地望着蓝启仁。他们都明白这样的话对于蓝家意味着什么,也明白他亲自领人攻入云深不知处,又该将蓝启仁置于什么处境。
      下一刻,蓝启仁忽然用力抱住了他。温旭一惊,这才意识到,蓝先生看起来斯文,可臂力竟一点也不斯文。
      蓝启仁此刻的声音也是哽咽的:“伯升,你是我所教过的,最优秀的仙门子弟。我……永远以你为傲。”
      温旭轻笑:“先生不必安慰我。蓝先生不过是因为我父亲之故,爱屋及乌罢了。”
      蓝启仁微微摇头:“曦臣忘机他们雅正端方,是因为有我云深不知处的长老教授,有族人与师兄弟的支持浸染。他们原来就是生在纯净无染的深山中的天山雪莲。魏无羡那般潇洒不羁,也是为江家侠客之风所熏陶。金子轩生在奢靡的金家,父母捧着,族人惯着,也便养成了他骄傲且自视甚高的性子。他们不过是近朱者赤。唯有你,是出淤泥而不染。难得在不夜天城那样险恶的纷扰之地,那般弱肉强食、争权争霸的地方,仍保持着一颗向善的赤子之心,甚难稀有。”
      温旭笑了:“我竟不知,我在蓝先生心中,也如父亲所说的那般。他常笑我,什么老师教出什么样的学生。蓝先生,你说的没错。温旭再不成材,父亲仍对我一般地疼爱。”
      蓝启仁一怔:“温宗主说我什么?”
      温旭笑道:“他说你是优昙钵罗。”
      蓝启仁一瞬间微微红了耳根。
      优昙钵罗花是佛经中的吉祥之花。花形如钟,呈淡白色,花茎细如金丝,白色夜开,芳香极美,远远看去,花朵雪白圣洁,似有瑞祥之气缭绕。世称其花三千年一开,值轮王及佛出世方现,喻极为难得的不世出之物。
      温若寒怎么可以对温旭说这样的话?原来温旭这个孩子看似憨厚,可其实什么都看在眼里,什么都明白。
      蓝启仁抽剑掷地,道:“伯升,你先回去。我随后就到。”
      温旭道:“蓝先生是要去见我父亲吗?”
      蓝启仁微微点头。时至今日,他何尝不知道温若寒是迫不得已,在万般无奈、千般违心之下做此决定。何尝不知道即便自己去与温若寒大吵一场,恐怕也于事无补。但是,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燕,心念旧恩。即便知道不可能,他仍旧想要一试。
      为了温旭,更为了姑苏蓝氏。
      他升上云端时,只见温旭随后跟了上来,道:“蓝先生,我同你一起。”
      蓝启仁道:“如此你家长辈岂不更要斥责于你?”
      温旭沉吟了一下:“蓝先生,长老们已经猜测出这十年来你仍在与父亲来往。甚至指认父亲私自授剑与你。”
      蓝启仁心下一沉,心知温旭的意思,就是温氏长老会已经相逼温若寒,请清君侧。如若他此时踏入不夜天城,无温旭相护,只怕登时会被那帮长老们乱剑砍死。
      他正自心乱如麻,便听温旭问:“是否真有此事?”
      蓝启仁低叹:“那一日我与温宗主行至终南山下小镇上,见一帮温氏子弟欺压良善。我想出手,却恐教人看出我姑苏蓝氏剑法。温宗主亦顾及身份不愿出手,却教了我温氏入门的青龙剑法,让我用此新学招数,去赶走那帮温家子弟……”
      温旭:“……”
      蓝启仁又问:“你家长老们决议何时进攻我云深不知处?”
      温旭道:“兵贵神速,蓝先生觉得是什么时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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