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第 14 章 ...

  •   14.
      岐山射艺大会,是十年以来的仙门盛事。岐山不夜天城讲武场上搭起了高高的寮望台。与十年前百家清谈会一样,温氏宗主之位依然高踞上座,其下方为四大家族家主座席。
      鼓声隆隆中,蓝启仁缓步往阶梯上走去,到了中层座席平台上,他仰头望向主座,并不见温若寒身影。倒是温旭迎了过来,长揖道:“蓝先生。”
      温旭的座位,是与四大家主同排并席的。蓝启仁略一思索,已然明白了这是温若寒的安排。他便算有心交好四大家族,与他们同排并席,并且克尽礼数,亲自接待,但日前温氏长老会才对他施压,要他威摄百家,不得听从姑苏蓝氏那一套作风。因此温若寒只得退让一步,让温旭代替他来接待蓝启仁与其他三位家主。
      温旭将蓝启仁迎到他的座位后,便依恋地在桌案边坐了下来,亲自替蓝启仁斟茶。一旁坐着的江枫眠看了不禁侧目微笑。看来方才他并没有这等待遇。
      蓝启仁温声道:“伯升,你今日可要入场?”
      温旭摇摇头:“父亲让我负责接待四大家族宗主。但弟弟会入场。”
      蓝启仁望向稍高一层的温氏长老座席,微微摇头:“伯升,你莫在大庭广众下与我太过亲近。以免你家长辈责骂于你。”
      温旭微笑:“师生之礼不可废。旭只再传父亲一句话就走。”
      蓝启仁笑着摇头:“我几时教得你这么迂腐?说吧。”
      温旭道:“父亲说,请蓝先生让小辈们收敛锋芒。”
      “……?”
      温旭说罢,便起身而去,迎接方走上来的金光善。蓝启仁独自垂头思索,颇不得其解。他原想让四大家族小辈胜过温晁,灭灭温晁那骄狂自大的气焰。却不知温若寒何以忽然让温旭来传这么一句话?
      便在他沉吟之时,金光善已然来到身侧,笑道:“想当年百家清谈会之时,亦是在这不夜天城,温宗主高踞主座,蓝先生还曾痛斥其礼崩乐坏、欲与他当庭争辩。而今旧事重演,温宗主甚至让其子与我们同排并席,蓝先生却怎么好像心事重重,心不在焉,都顾不上与温宗主吵架了?”
      蓝启仁正凝神思索,猛地听有人在一旁说什么“温宗主”、“吵架”之类,不由一个激灵。仰头一看是金光善,才想起金光善应当是并不知他与温若寒一月一会之事,更不知道他们其实十年前就早已不吵架了。甚至因他之故,害得温若寒与温氏长老会起了分歧。
      等等……长老会……温若寒让他命小辈们收敛锋芒,是否与温氏长老会之事有关?七天前,在岐山别馆,温若寒才言道他与长老会当庭对峙的事情。自己也颇为替他忧心。
      蓝启仁凝神皱眉思索,一时忽略了还站在一旁的金光善。而金光善半晌不闻对方回话,讨了个没趣。他从没见过最守礼数的蓝启仁如此失礼,心下暗自诧异,便走去一旁叫了江枫眠过来。
      “启仁,启仁?”江枫眠喊了两声。蓝启仁才忽然醒过神来。他被打断思路,很是有些不快,皱眉抬头:“……江宗主?”
      这一来江枫眠也觉得奇怪,道:“启仁,你怎么了?”
      蓝启仁垂目道:“我有一事不解。且让我想想。”
      金光善奇道:“什么事情?说出来也好大家参详啊?”
      蓝启仁心想有道理,便点头:“你们认为温家举办射艺大会,是何用意?”
      江枫眠沉吟:“除了举办大型盛会,昭示他岐山温氏仙门霸主的地位之外,或许也别有用心。”
      “是。”蓝启仁点头:“我也隐隐觉得不妥,可一时想不明白温氏此举是何用心。”
      便在此时,聂明玦亦已走上来,见了他几位在此,便过来向蓝启仁拱手道:“蓝先生。”
      蓝启仁随意一点头,也忘了回礼。
      这下连聂明玦也有些惊讶。问道:“蓝先生,怀桑近来课业如何?今年可以通过考核了么?”
      蓝启仁想起聂怀桑平日表现,微微摇头:“怕是不行。”
      聂明玦道:“那我明年还送他去云深不知处,请蓝先生严加督导。”
      蓝启仁脑中灵光乍现。今年不通过,那便明年重考……温若寒此时正苦于长老会苦苦相逼,要他威摄四大家族,甚至对姑苏蓝氏开刀。然后便有长老提议举办射艺大会,考较四大家族子弟修为。试想若是四大家族子弟出类拔萃,岂不是更给了他们剿灭四大家族的理由?但,倘若四大家族小辈们平平无奇,个个落第,温氏长老会也就师出无名,没有理由对后继无人的四大家族动手了。大不了明年再办一场射艺大会。如此就可将温若寒与长老会的矛盾无限迁延下去,不使长老们有发难的理由。等那些长老们百年之后,便是温若寒与自己能实现理想的机会……
      便在这时,金光善亦大叫:“蓝先生,快,快去告诉子轩,让他收敛着点儿!别太认真射!没进四甲都行!”
      蓝启仁点头起身,脚不沾地,飞快往下走。他要去告诫曦臣忘机,收敛锋芒。江枫眠不由奇道:“金宗主,你怎么不一起去?此话由启仁来对子轩说,多有不妥。”
      金光善急得额冒冷汗,只是催促:“别管我了,枫眠,你也去,帮我劝劝子轩。快去啊!”
      江枫眠愣住:“启仁还可说是子轩的师长,劝他倒也勉强说得过去。我却如何好去劝子轩?”
      金光善道:“你将来便是他的老丈人!”
      江枫眠奇道:“可子轩与厌离的婚约不是取消了么?”
      金光善急道:“取消不得,取消不得。算我求你了!”
      江枫眠:“……”
      蓝启仁飞快走下台阶,将到一半时,只听天外破空声响,面前咚地一声,赫然是一支羽箭射在他面前的地上,箭簇兀自颤抖。他心中一凛,从这羽箭射来的方位判断,正是由温家长老座席那里发出。他不由怒而甩袖,心道你们有意阻拦,难不成还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射死我吗?若得那样,曦臣忘机子轩他们也可以不用参赛了。当下又提气往下走。
      ——咚!
      又是一支羽箭咻地射在面前。这一次,钉入台阶的利箭离他足尖只有半吋。
      蓝启仁冷笑一声,提步又走。台下温晁已迎面走上来,笑道:“蓝先生上哪去呢?”
      蓝启仁道:“我想起叮嘱自家小辈一些事情。”
      温晁哼道:“蓝先生是想叮嘱他们收敛锋芒吗?大可不必。我温家子弟怎可能输给你四大家族?”
      蓝启仁挑眉。不欲与他多作争辩,提步又往下走。温晁伸臂拦住他,笑道:“蓝先生再走一步,就要变成第一个凶灵靶啦。”
      蓝启仁正欲怒斥温晁,温氏七八名长老已飞身而至。温灵冷笑:“蓝先生要命自己的子弟门生收敛锋芒,不得在射艺大会中夺得四甲。这是自恃天下名师,公然藐视我温家子弟?”
      温煌笑道:“姑苏蓝氏果真自恃清高、狂妄自大!蓝先生这是公然藐视仙门规矩啊。我等倒真想看看,你蓝氏子弟是如何出类拔萃?”
      便在此时,四朵水蓝色烟花赫然在空中绽放,化为四枚巨大的姑苏蓝氏云纹家徽。人人皆仰头观看。
      蓝启仁知道,那是曦臣忘机已然入场,射中凶灵靶。
      他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眼见蓝家子弟如此优秀,方才入场便在弹指之间接连射中四个凶灵靶,可说是箭无虚发。温氏长老尽皆变色。温灵淡淡道:“蓝先生果真是严师出高徒。”
      金色的金星雪浪、紫色的九瓣莲烟花亦接连在空中绽放。温晁见了,又惊又怒,提了弓便往场内赶去。
      蓝启仁回头望向高台,温若寒已然入座,亦正朝他望过来。二人相隔太远,蓝启仁看不出温若寒眼中神色。
      走回自己座位时,蓝启仁心想,兄长自来洞烛机先,若他能够及时将温氏举办射艺大会的事情禀明兄长,蓝照定能猜测出温氏长老会的用意,及早提醒他叮嘱小辈们收敛锋芒。可偏偏自温氏发出射艺大会的邀请,到射艺大会举办日期,只有十日时间。而蓝照每年逢恩师忌日,必要潜心斋戒沐浴、礼忏七七四十九日。除忏悔己过外,亦是替恩师祈福。蓝启仁以为这射艺大会也并非什么紧急重要之事,因此便没有贸然进入蓝照闭关礼忏之所打扰兄长。
      随着姑苏蓝氏的云纹烟花绽放不断,蓝启仁不由越发心焦,清秀的眉头紧紧皱着。金光善也望着时不时在空中爆开的金星雪浪烟花,冷汗不断。
      一炷香之后,射猎时限尚未到,蓝忘机已提前离场。蓝启仁微微一讶,往下便走,欲去询问原因。在他即将走到台下时,又见蓝曦臣从场中快步出来,搂住弟弟肩膀柔声安慰。紧接着姑苏蓝氏的子弟全都出来了,围绕着蓝忘机不断劝解。
      不远处,魏无羡怔然往这边看着。
      蓝启仁走近,方见蓝忘机的脸色难看得可怕。他严声问:“发生了何事?”
      姑苏蓝氏的子弟们欲言又止。
      蓝忘机脸色苍白,咬牙道:“不要说。”
      蓝曦臣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道:“忘机的抹额方才被人扯落了。”
      蓝启仁一怔。
      一名蓝氏子弟颤声道:“先生,都是……都是男子,这不要紧的吧?”
      另一名子弟咬牙:“怎么不要紧?我们蓝氏子弟的抹额是何等珍逾身家性命的物事。只有在倾心之人、命定之人面前才能解下。若要是被人扯落,可就是对方的人了。”
      “别、别说了!没看见忘机难受得很吗?被人扯掉抹额难道是他愿意的?”
      又一名子弟轻声说:“……可我们云深不知处不是有传言吗?蓝家的抹额都是认主的。不是命定之人,怎么扯也不会松。若要是遇上命定之人,一扯就掉。”
      “……”蓝启仁咬牙:“何人所为?”
      蓝曦臣朝魏无羡的方向望了一眼。蓝启仁震惊不已,以至于没有留意到蓝氏小辈们忽然齐齐望着他背后,纷纷瞪大双目。他还在愤恨地瞪向魏无羡,便听蓝曦臣轻声道:“叔父,你后面……”
      蓝启仁回头,恰见温若寒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有什么白色柔软的东西随着他转身的动作,从温若寒抬起的指间滑落。
      是他的抹额飘带。
      蓝家小辈齐刷刷拔剑,组成剑阵,雪亮剑尖齐指温若寒。蓝曦臣是站在最前面的那个,朔月剑尖直指温若寒心口,怒道:“阁下何人?怎敢对我叔父无礼!”
      温若寒笑了笑。完全无视于朔月锋锐无匹、离自己心口只有半吋的剑尖。
      蓝启仁颤声道:“你……你……”
      以他修为,本来不可能察觉不到有人来到身后。但若来者是温若寒……
      初生牛犊不畏虎。温若寒外貌极为俊朗年轻,有若二十五六岁的青年。蓝家小辈们尚以为他是温家哪位子弟门生,作那登徒子之举当众戏侮他们的师长。根本不知道他们用剑指住的,便是名扬天下、神功已成的温大宗主。
      温若寒微微一笑,搁下三个字:“炎阳殿。”便径自离去。
      蓝启仁木然半晌,转身而走。也顾不上追究魏无羡了。蓝家小辈们好片刻都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良久,一名蓝氏子弟才轻轻道:“我刚才是看错了么?刚刚那个温家青年竟然伸手碰了蓝先生的抹额?他什么时候靠近我们的?我怎么都没有察觉。”
      “我也没有察觉……连曦臣哥都没有察觉。”
      “……长老们都说蓝先生若是剃去胡须,会比我们之中任何一个都要清秀好看。难不成这个人见过蓝先生没胡子的模样?可是他这么年轻,看着年纪比蓝先生还小……”
      “别再说了啊啊啊……刚才蓝先生都面无人色了。温家子弟怎么这么丧心病狂!欺凌百家还不够,竟然还觊觎我们蓝先生!”
      “天哪好可怕……先是忘机,然后是蓝先生……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
      蓝启仁来到炎阳殿时,恰见温逐流守于殿外,恭敬相候。蓝启仁向他略一点头,便欲提步入殿。却听温逐流低声道:“蓝先生,尊嫂安好?”
      蓝启仁不明温逐流何以忽然问及嫂嫂,便道:“嫂嫂已病逝多年。你识得家嫂?”
      温逐流眼中闪过一丝痛色,咬牙:“我是见了蓝忘机那一双眼睛,方知师妹她……”他说着,似乎不胜悲痛,不再言语,默然退下。
      “……”蓝启仁早知自家嫂嫂师承东海琴魔,能以邪曲化人金丹,昔日修为只怕还在温逐流之上。却未曾想到,她竟与化丹手温逐流师出同门。
      蓝启仁走入炎阳殿后,殿门几乎是立刻被关上反锁。温若寒蓦然现身,伸手便扯他抹额。幸而蓝启仁早有防备,左闪右躲。他修为虽不高,但身法兀自不弱,早在十多年前便可与温若寒在姑苏城大街小巷飞檐走壁。此时他二人满殿里你追我跑,蓝启仁虽然拖着长长的抹额飘带逃得狼狈万分,温若寒倒也一时追他不着,不由骂道:“叫你去阻止小辈你磨磨蹭蹭,临到我要扯你抹额你就闪得飞快!”
      蓝启仁知他怪自己没有及时听他的话,在台上发了大半天呆,以至于错失良机,急道:“我听了伯升传话,一时不解你意,故而思索了片刻……”
      “混账!”温若寒骂道:“见过笨的,就没见过你这么笨的!你还跑!”
      温若寒刚才听见了蓝家小辈说的蓝家抹额认主,只有命定之人方能扯下的话,就想亲手试试。蓝启仁虽早已倾心于对方,却又存了另一番心思:其一,他曾与温若寒约定,若到温若寒求仁得仁,岐山温氏不再为难仙门百家,不再欺凌四大家族时,便拿玉佩来与他换一样东西,他便会将抹额系在温若寒身上。君子言出必行,这个抹额怎么说也得是自己亲手送出才行,哪有随意让温若寒扯下的道理。其二,他还存了一些小心思:只因蓝家人抹额向来束得极为牢固。他怕万一温若寒扯不下来,那就不是他命定的人了。这在云深不知处的传言虽然玄乎,但他也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眼见温若寒追得他越发紧,就快避无可避,蓝启仁颤声道:“温宗主!今日我头上抹额若被你摘下,我就无颜再见族中小辈。你能不能给我留点为人师长的体面?”
      温若寒停步,骂道:“你还有没有良心?我们俩都十多年了,难不成在你心中,我还不是你的命定之人?”
      蓝启仁亦驻足转身,咬牙:“我若是不在乎你、不是认定了你,我为什么每月往返岐山与姑苏之间,十余年不间断?你以为我年过三十,尚不娶妻生子,是为了谁?”
      温若寒好笑道:“就只是为了你为人师长的面子?为了你天下名师的名声?”
      蓝启仁咬牙:“人生于天地之间,若还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之事,那便是名节!何况,你我既有朋友之谊、有君臣之义,尚在为同一件理想而携手共事,便该恪守礼节。否则便是不伦不类……”
      “好了好了。”听得对方又要开始搬出诗书礼义那一套来说教,温若寒连忙挥挥手:“知道了知道了。”
      “……”
      蓝启仁垂目黯然:“若教曦臣忘机入了四甲,你们长老会,是否会对我姑苏蓝氏发难?届时你……”
      温若寒微微叹息:“我亦料想不到,你教养的孩子们这般出类拔萃。亦没想到,我温氏自来江山代有才人出,我更是练就不世神功,可到了如今这一代小辈,竟尔如此不济。想来盛极必衰,天道循环,乃是常理?”
      “……”
      蓝启仁尚自忧心,温若寒已然走上前,按住他双肩,迫得对方靠在墙壁上。蓝启仁猛然抬头,温若寒便笑:“他们计算各家子弟射猎成绩,总也要半个时辰。”
      蓝启仁低声道:“温宗主意欲何为?”
      温若寒笑望着他:“抹额不肯给我……可是惩罚不能免吧?”
      “……!”
      温若寒俯身,极尽温柔地吻住了他。
      翠翘金缕双鸂鶒,水纹细起春池碧。
      蓝启仁只觉一阵心驰神摇。所有忧虑烦恼、射艺大会上的纷扰嘈杂,都在一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呼吸的是温若寒炙热干燥、却又令他无比动情的气息,扑面是心上人柔软的发……对于温若寒的吻,他自来无法抗拒。若说蓝启仁从来心如古井无澜,那温若寒无疑就是那吹拂过水面的三月春风。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心波荡漾,有多少回他觉得自己好似幼时在池塘中玩过的纸船儿,仅仅是似水柔情,就足以令他倾倒、沉沦、万劫不复。
      温若寒足足亲了他半个时辰。直到外边要宣布各家子弟射艺名次时,才放人出去。
      当蓝家小辈们再次看见他们的蓝先生时,皆不明白为何蓝先生的嘴唇是肿的。射艺大会结果出来,魏无羡拿了一甲,二甲三甲分别为蓝曦臣与金子轩所得,蓝忘机提前退场还拿了四甲。蓝氏双璧是蓝启仁一手拉拔养育长大的,魏无羡金子轩曾在云深不知处受教听学,也可说是蓝先生的门生。可为何蓝先生眉目间不见欢喜,反而隐有忧色呢?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