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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8.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蓝翼带着谢鲲降落在寒山寺时,夜色沉沉,一轮明月高挂,寺里僧众早已安歇。蓝翼不欲惊动知客僧,抱着谢鲲翻墙进去,一路摸去了蓝安的禅房,在窗下喊:“安师,安师!”
      蓝安正在灯下看经,闻言打开窗户,叹道:“这又是怎么……”他说到一半,瞧见谢鲲,话语登时顿住。蓝翼便笑着对他眨眨眼睛:“我们被蓝宗主赶出来啦。这不,只好来求安师收留。不然我们就要去睡姑苏城大街上了!”
      蓝安几欲扶额:“你怎么把皇孙带出宫了。”说完便关了窗,从前门而出。蓝翼笑嘻嘻地,牵着谢鲲去前门等着。见蓝安披了长衫提着灯笼出来,蓝翼把小嘴一扁,开始诉苦:“阿爹还是那样,凶得要命!无怪阿娘不跟他回家。”
      蓝安道:“胡说什么。这话莫在你爹面前说,免得他又生气。”又道:“寒山寺中向来不留宿女众,先领你去法华堂边的禅房睡吧。皇孙与我一起。”
      蓝翼捏捏谢鲲的小手,笑道:“恒卿跟我睡就好啦。怎好让他去闹大和尚呢。”
      蓝安足下一顿,道:“翼儿,你也不小了。”
      蓝翼落落大方,道:“可是他还小啊。我又不会把他怎么样。”说着一俯身把谢鲲抱起来,笑对蓝安:“你看!我还抱得动他。”
      蓝安皱眉:“胡闹。”却到底没再说什么,回身又领着二人往法华堂走。过了片刻,道:“皇孙,蓝翼是深山里养出的野丫头,尽会混闹。你莫与她一般见识。”
      谢鲲摇摇头:“翼姐姐很好。”又轻轻添了一句:“我想跟翼姐姐睡。”
      蓝翼得意地笑了。蓝安便不再说什么。
      法华堂边的禅房甚为僻静,离寒山寺僧众寮房与客房皆有一段距离。禅房内陈设简单,只有一禅榻与一看经用的几案,倒也收拾得一尘不染。蓝安入内点了灯,取出柜子里卧垫床褥递给蓝翼,叮嘱她隔日卯时起来随众做早课,就提着灯笼走了。
      谢鲲倒也乖巧,去掩上了门,就坐在几案旁的蒲团上看蓝翼铺床,道:“听皇爷爷说,寺庙里的规矩森严,修行很辛苦。”
      蓝翼笑道:“我们姑苏蓝氏也是一样。”
      谢鲲道:“翼姐姐不辛苦吗?”
      蓝翼笑笑,一面铺床一面哼起了一段极具异国风情的旋律。歌声优美,吐出的音节亦如一段瑰丽神秘的咒文。谢鲲一个字也听不懂,轻声问:“翼姐姐,你在唱什么?真好听。”
      蓝翼道:“这是一首身毒歌谣,大意是说:
      「弦啊弦,弹出好听的歌声,
      弦太紧,音僵,
      弦太松,音懒,
      刚好,刚好,音美妙。」”
      谢鲲点头道:“嗯!我今天早上才看见翼姐姐给琴调音呢。确实是这样。”
      蓝翼笑道:“佛陀曾以这首歌为比喻,问一位大尊者:「你弹过美妙的琴吗?」尊者回答「弹过」。佛又问尊者:「弹琴的弦若绷得很紧,会奏出优美的旋律吗?」尊者回答说:「琴弦若绷得太紧容易断掉,声音也太僵太硬。」佛陀再问:「把琴弦弄得很松,能奏出好的旋律吗?」尊者回答说:「很松的弦根本发不出声音。」于是,佛说:「是的啊!我们修行的人也要这样,过或不及都不是好事情,这就是佛法的中观思想。能够这样的人,才算觉悟。」”
      谢鲲若有所思,片刻后抬头看着蓝翼:“这与我从前听见过的,出家就是要刻苦修行,有些不一样呢。既然修行过或不及,都不是好事情。治国也是这样的吗?”
      蓝翼刚刚铺好床,听他一说,笑道:“连这个故事都能联想到治国上。你一定是太傅最好的学生,是不是?”说完拍拍床铺,道:“上来吧。”
      谢鲲过来爬上床,蓝翼吹熄了灯,也跟着脱了外衣钻进被子里,一翻身就抱住了谢鲲。谢鲲有点不好意思,扭动了一下,脸红道:“翼姐姐……”
      “……”
      谢鲲被蓝翼暖暖地抱着,心底小鹿乱撞,睁着眼睛看着窗外星光,耳听得蓝翼呼吸渐缓,似要睡去,忍不住道:“翼姐姐,我要听故事。”
      蓝翼睁开眼睛,笑道:“你晚上一定要听故事,才睡得着啊。”
      “嗯。”
      蓝翼轻声道:“你问我治国,可我对治国一窍不通,不能教你。但昔日释迦牟尼佛亦是对龙王说过法的。”
      谢鲲一听,好奇起来,道:“翼姐姐,你说给我听。”
      蓝翼微笑道:“佛陀曾经带着八千大比丘,去往海底的娑竭罗龙宫,为龙王说法。这场法会很盛大,不只龙王与他的臣属在场听法,还有三万二千大菩萨,也俱在会上。海底的水族形色各类,除了虾兵蟹将,还有各种颜色的水母发出五颜六色的光亮,照耀着龙宫。海螺为龙王与佛陀奏出优美的乐音,尚有鲛人、金蛟剪、夔牛、屏翳……”
      谢鲲问:“什么是金蛟剪?”
      蓝翼把当年祖母巫山神女告诉她的原话给复述出来:“是一种漂亮的双头蛟,一边的头是黄色的,一边的头是红色的。黄色的那一边很黄,红色的那一边很暴力。”
      谢鲲噗地笑出来,又问:“什么是夔牛?”
      蓝翼道:“夔牛是一种体型庞大的灵兽,力气极大,很会跳舞。它长得像牛,但没有角,只有一条尾巴,体表光滑,黝黑,长时间居住于海中。夔牛每次出现,皆会伴随雷鸣闪电和滂沱大雨。至于屏翳……”
      谢鲲轻声道:“屏翳这种海妖我知道。它的外形像鲶鱼,是专掌海上的风的。「屏翳收风,川后静波。冯夷鸣鼓,女娲清歌。」”
      蓝翼笑着捏捏他稚嫩的小脸蛋:“你这么小,就读过《洛神赋》呀?”
      谢鲲脸一红:“……然后呢?”
      蓝翼道:“佛陀说:「龙王啊,你看此会上以及大海中的水族形色种类,各各不同,这是什么原因呢?一切无非是因为他们的心造作身、语、意的善业与不善业,所以生成的呀。因此,智者应修善业,才能得到端正的相貌。」”
      谢鲲点点头:“太傅也说,相由心生。”
      蓝翼用手指点了一下他的鼻子:“举一反三。恒卿你真棒!”
      谢鲲小脸一红,又问:“然后呢?”
      蓝翼道:“佛陀又说:「龙王,你看佛身,诸相庄严,光明显曜,蔽诸大众,使得无量亿自在梵王悉不复现。瞻仰如来的人,莫不目眩。那是因为如来由百千亿福德所生。此会上诸大菩萨妙色严净,亦是因为祂们修集善业福德而生。」”
      谢鲲点点头,问:“佛陀与菩萨修的是哪些善业呢?”
      蓝翼道:“佛陀说了十善业道,即是远离杀生、偷盗、邪淫、妄语、两舌、恶口、绮语、贪欲、瞋恚、邪见。”
      谢鲲点点头:“愿闻其详。”
      蓝翼微笑道:“佛陀告诉龙王,何为不杀生呢?就是永断一切瞋恚习气,常于众生起大慈心,普施无畏,使众生不畏惧他。这样的人,身体不会有病痛,且寿命长远。护法龙天都会来保护他。他睡觉时安稳快乐,不会做恶梦,怨结众怨自然消解。他死后必生天上,不会堕入恶道。”
      谢鲲点头:“那不偷盗呢?”
      蓝翼道:“不偷盗的人,也能得到很多种好处。一者资财盈积。王贼水火及败家子不能散灭。二多人爱念。三人不欺负。四十方赞美。五不忧损害。六善名流布……”
      谢鲲轻轻道:“翼姐姐,什么是不邪淫啊?”
      蓝翼脸一红:“……我想睡啦。你不困吗?”说完便闭上眼。
      谢鲲却是一时睡不着,在她怀中翻身不断。这下闹得蓝翼也不能睡,睁开眼道:“我的小祖宗,你还不困啊?”
      谢鲲轻声道:“什么是不邪……”
      蓝翼咬牙:“就是不可以与自己的妻子、丈夫之外的人发生不正常的关系!也不可以宿娼狭妓、不可沾惹良家女子、有妇之夫。”
      谢鲲微微点头:“就像是蓝宗主那样,虽然妻子不在他身边,但是蓝宗主并没有另觅别的女子。而且,翼姐姐,我们到云深不知处的时候,他就已经等在规训石后了。不知已经等了你多久呢!”
      蓝翼一怔,苦笑道:“我知道啊。阿爹其实很担心我,可是他那么凶,令人不敢接近。”她说着,笑着搂紧怀中的谢鲲:“我知道,恒卿最孝顺了。你贪玩跟我跑出来,临走也不忘留书给你母亲,免她担忧。好啦,好啦,我听你的,以后尽量不让我爹担忧就是了。”
      谢鲲笑了:“嗯。”他侧头想了想,又问:“蓝宗主脾气不好,是因为翼姐姐的娘不在他身边的缘故吗?”
      蓝翼笑道:“这倒不是。”
      谢鲲歪头一想:“那就是蓝宗主爹娘的缘故。安师看起来不像是很凶的人。难道是因为蓝宗主的娘亲吗?”
      蓝翼笑道:“才不是呢!我祖母可好玩儿啦!她会给我说好多有趣的故事。刚才我给你说的金蛟剪、夔牛、屏翳,都是她跟我说的。还有,你知道她怎样喊安师吗?她成日喊我祖父:师师、师师!”
      谢鲲惊道:“那不是京城名妓李师师的名字——”
      蓝翼笑道:“嘿,连那么久之前的名妓之名你都知晓啊。”
      谢鲲小脸一红:“我是听太子府里面那些客卿说的……”
      蓝翼又笑:“听说李师师幼时寄养在寺庙。人们对僧人或者尼师的尊称是「师」,所以后来李师师流落风尘,就起了这样一个名。我祖父原来是僧人,后来当了乐师。乐师也算是乐伎吧。所以我祖母就那样喊他。”
      谢鲲笑道:“那么蓝宗主又是为什么……”
      蓝翼叹道:“我听安师说,当年我祖母有胎的时候,正在与他四处降魔除祟。祖母瑶姬是炎帝神农氏之女。炎帝部落在上古时代,与蚩尤、黄帝都打过仗,非常骁勇善战。所以我祖母亦是灵力远超常人,能与魔交手。神魔交战的时候,会产生杀伐之气。所以,爹在我祖母娘胎里就沾染了杀气,生下来就是火爆脾气啦。祖母是炎帝之女,希望孩儿名中有个「炎」字,再加个火上去,就成了「焱」字。我爹虽然身负神血、除祟伏魔相当厉害,但也难免严肃冷酷了些。安师总说,我爹这样乍暖还寒、冰火交织、剑走偏锋、嫉恶如仇,不符合佛家中道,也不符道家上善若水的精神,这不是好事。可是……没有办法。”
      谢鲲一开始听故事听得入神,听完后沉默了一会儿,叹道:“原来鬼气、妖气、魔气、杀伐之气真的这么厉害。我听安师说了,原还不信。总要听翼姐姐说,我才相信。原来蓝宗主强大的力量,也是这样的代价换来的。可是话说回来,当今天下群魔蠢蠢欲动,蓝宗主这么防范,拿出雷霆手段制伏魔物,也是情理之中。”
      蓝翼叹道:“也许吧!可就是因为阿爹太凶了,我娘才不愿跟他回云深不知处。每次我问他我娘是谁,他都不说。一问他就生气!”
      谢鲲惊道:“翼姐姐,你没有见过你娘亲?”
      蓝翼叹道:“没有。听说当年我爹在一个滂沱大雨的夜晚把刚出生不久的我抱回云深不知处,长老们都很吃惊。但是我爹什么也不愿意说。谁也没有见过我娘。她大概是一个见不得人的女子吧。”
      谢鲲沉默良久,轻声道:“母亲也是个不受宠的太子孺人。她是当年我阿爹打仗时,击败敌军后带回来的俘虏。”
      蓝翼闭上眼睛,又笑叹:“唉,不说这些啦。恒卿,你才这么小,就想这么多,心思这么重,以后长大还得了呀?还不成个多思多忧、多愁多病之身?”
      谢鲲轻声:“那翼姐姐教我修仙,教我吐纳炼气,我就不会生病啦。”
      蓝翼笑道:“你是皇子,哪有时间修行啊?”
      谢鲲睁眼看着窗外星星闪烁。两人玩了一天毕竟也疲累,过了片刻便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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