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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 6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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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 CP: 栖梧,鲲翼
蓝栖奔出寒室外,想起谢鲲方才那番话,内心惶惶不定,思及蓝梧为了他只身前往会稽打探消息,此时还盘桓未归,不由越发心焦,只想立刻找到人。他从怀中掏出传信符,念动咒语传信问他人在何处,却是等了半晌也不见回信,不由更是心急如焚,唤来一名门生道:“子纶失踪,杳无音讯。你速去禀报宗主,着人找寻。我也出去寻他。”语罢便御剑而起,消失在漆黑苍穹中。
蓝栖跑遍了会稽、姑苏城、东阳县的每一个客栈,一一询问蓝梧有否来过此处。所有客栈的掌柜都摇头说没看见过,并且用奇特的眼光望着他。最后当蓝栖问到姑苏城千江客栈的掌柜时,那掌柜笑道:“没看见!话说蓝大公子呀,你当真与那孔翁主……”
蓝栖已然找人找了大半夜,人没找着,倒听了些风言风语来,心内早已是焦急且烦躁,哪堪人再这般调侃,不由怒道:“没有的事!”转身直奔出客栈。也不待行至城外,便御剑全速赶回云深不知处。不顾谢鲲还在蓝翼处过夜,直奔寒室,破门而入,喊道:“阿达,阿娘!子纶不见了!”
漆黑的寒室卧房中过了片刻才亮起灯光。谢鲲提灯出来,发丝还有些微散乱,微笑道:“你又闹什么?”
蓝栖急得顿足:“子纶失踪了!陛下倒好,一点儿也不关心他!难不成他真不是你的……”话至一半,忽觉此语大不雅正,当即住口。
谢鲲听了也不生气,笑道:“你倒希望他不是你亲弟弟?就算是同母异父你也甘愿?哼。朕偏告诉你,子纶是我与蓝宗主所生。他就是你的亲弟弟!”
蓝栖又是气,又是急,又是羞,不由胀红了脸,恼道:“阿达!”
不染铅华,宝髻松挽的蓝翼此刻亦缓步而出,对蓝栖严声道:“你怎么对你阿达说话呢?”又望望谢鲲,摇头叹道:“你可真是什么都跟孩子说。如此雅正全无……”
谢鲲笑指着自家爱子:“我可没教过他深夜闯父母的卧房。”
蓝栖几乎给爹娘急哭出来:“子纶不见了!你们没听见吗?!”
蓝翼摇摇头:“子纶早些时候已经传信回来,说是去寒山寺过夜了。你莫担忧。”
“…………”蓝栖怔然半晌,心想蓝梧在外打探消息时,必是听见了他与孔昭的那些流言,往心底去了,或者误会了什么,这才不理他,也不回信,还跑去寒山寺不回家,莫不是又萌生了遁入空门之意。想到此,他焦躁得转头便奔。蓝翼喝道:“站住!这会儿深更半夜,你要去寒山寺惊扰阖寺僧众吗?!”
蓝栖站定不动,哑声道:“我得去与他解释……”
蓝翼冷声道:“解释什么?”
“……”
谢鲲走上前,轻拍蓝栖肩膀,温声道:“再等一个时辰便近天明,至时再去不迟。”
蓝栖回到自己卧房,和衣躺在榻上,却是翻来覆去一个时辰,眼看更漏至四更天就再躺不住。出门只见天蒙蒙亮。他一路疾行至山门,御剑至寒山寺时仍是天色昏暗,这天竟似怎么也无法亮起来。寒山寺的晨钟尚未敲响,僧众自然也尚未起身做早课。
蓝栖焦急地在山门团团转了一会儿,索性翻墙而入,往蓝安昔日所居禅房而去。他也不敲门,直接用力扳开窗户,力气大得使窗锁崩然断裂。探头一看,果见蓝梧睡在榻上,不由更增恼怒,喝道:“小没良心的!你还睡!”
蓝梧也辗转反侧了一夜,至三更天才迷蒙睡去,此刻本也是浅眠。被那窗锁崩断的声响以及蓝栖的断喝一惊,清醒过来。他方起身坐好,冷冷瞧了兄长一眼,蓝栖翻窗进来,拉着他手腕往外走:“跟我回去。”
蓝栖焦躁之下,手上多是没拿捏分寸,捏得他手腕生疼。蓝梧的性子本吃软不吃硬,被他强拉着走了几步来到屋外,便奋力挣扎起来:“兄长放手!”
蓝栖正在气头上,本想强行带人回山,拗不过蓝梧全力挣脱,撒手怒指着人:“我找你找了一夜!你倒好,来这儿睡得香甜!抛下红尘、抛下我与阿达阿娘,遁入空门……你摸摸你的良心!是被什么东西叼去了?!”
蓝梧被他劈头盖脸骂得莫名其妙,又本自心绪难平,转身冷冷道:“兄长不听劝告,一意莽撞孤行、卷入朝局,好不负你与阿达的家国天下、你的良心。如今益发连嫂嫂都给自己弄来了。弟再是多劝也是无用,还回家做什么?”
蓝栖给他这一番回怼气得眼前发黑。寒山寺的晨钟此刻终于敲响,清亮醒神的钟鸣当——当——回荡在山野间,蓝栖却觉那一声声钟响仿佛是撞在脑海内,撞得他眼冒金星,当下扣了蓝梧手腕,怒道:“好!你要出家,我便陪你一起!你我找住持和尚去!”说罢拉着人便往住持禅房奔去。
“兄长,兄长……!!”蓝梧大叫,拼命挣扎着。蓝栖好似一头失控的野猪一样拉着他直往前冲。欲前往大殿做早课的僧众行走在回廊上,见他二人飞奔,皆讶异地回望。
天空依然乌云密布,昏暗的天色仿佛东君因法力骤失而驱不散长夜,使得大地迟迟迎不来黎明。终于,几滴豆大的雨水落下后,倾盆大雨淅沥而降。
二人奔至大雄宝殿前的台阶时,蓝梧因天雨路滑,脚下一个踉跄。蓝栖一惊,回头扶他。蓝梧抬头望着他,怒道:“我几时说了要出家?!不过来寺中静心片刻罢了。”
蓝栖听得此话,心下稍安,恼道:“那我传信与你,你为什么不回?!为什么惹我担忧你一晚上?我还以为你也陷落在会稽,被那吴王所害……”
蓝梧恼道:“兄长也知道担心焦急、恐我为人所害。那为什么我劝你之时,你全当耳旁风?兄长这一卷入朝局纷争,安能善了?你就不考虑得长远些?还是说阿昭在你心目中,就这样重要?!”
蓝栖怒道:“那你便让我眼睁睁看着阿昭脚底被炭火烧穿吗?!眼看她被逼委身于那老滑头吴王?合着她不是你的挚友、不是我的师妹、不是不言兄的表妹?”
寒山寺僧众此刻已然齐聚大雄宝殿前,眼见兄弟二人争吵得厉害,恐闹出什么事情来,忙谴人去云深不知处禀报长老。
“……”蓝梧别过身去,低声道:“阿昭是我的挚友,我怎能看她如此?只兄长心内装着家国天下,而我心中,唯有兄长一人。”
雨声哗啦,盖过了佛子温柔絮语。大雨滂沱,将两人淋得衣衫尽湿。蓝栖抓住蓝梧双肩,将人扳转过来,强忍着怒意:“子纶,你误会了什么?虽天下人风言风语,将我与阿昭传得如何不堪,我心底,也,也只有……”他本想说我心底也只有你一人,抬眼一望恢弘雄伟的大雄宝殿与其中菩萨宝相庄严,恐亵渎佛门清净,只得将话语咽下。
蓝梧望着他,微笑起来。雨水冲刷得他俊俏面颊有若玉石出水,雪白的脸颊几近透明,更显容光摄人。他轻声道:“兄长,我明白。可我在寒室外已经听见了,阿达有意将阿昭赐婚与你。”
蓝栖咬牙,深知这段时日来二人在人前兄友弟恭,却在香炉幻境中百种恩爱,这真实虚幻两相拉扯,本就易使人矛盾不安。怎能怪蓝梧多心?眼见蓝梧淋得浑身湿透,犹似不觉,恐人受了风寒,便牵着他走回禅房,找出衣橱中的衣物,温声道:“你先把湿衣服换下。”
蓝梧“嗯”了一声,低声道:“那里面还有一套……我短期出家时暂住这儿留下的。兄长将就着穿吧。”
蓝栖便翻出那一套僧袍,又放回去,淡淡道:“我学你出家么,哼。安师说过,在家修行比出家修行更加不易。我宁可在家修行。再说,我也学不来你的清净出尘、无情无义、淡漠人世。”
蓝梧耳根泛红:“我怎么清净、怎么无情、怎么淡漠了!”
蓝栖凝望着自家弟弟,想这表面冰山也似的人在枕榻间的热情如火,二人幻境中的相缠难舍,当真是清净全无,又谈何淡漠。思及此不由笑起来,回身找了一条毛巾走上前,如小时候那般替他擦头发,一面温声:“你听阿达说什么,那是一回事。他说要我对阿昭负责,我答应了没有?天下人说我跟阿昭如何如何,我真与她怎么了没有?”
“……”
蓝栖又道:“你叫我不要卷入朝局,难道我是有心卷入的?眼见阿昭身遭大难,火烧脚底、迫在眉睫,你让我不出手。那么当初长安城先天八卦阵内,你是怎么不经思考,就冲下去救人的?”
“……”
蓝梧自从数月前短期出家之后落发,至今头发才长出了一些,擦不多时也就干了。他静静听着兄长给他解释,虽明白这些道理,终究内心委屈,只抿着唇不说话。蓝栖叹了一口气,将人揽在怀中,片刻后低声道:“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闹别扭,我是怎么哄你的。”
蓝梧想起幼时,不禁微笑:“兄长幼时坏得紧,哄人不成,便把我抱起来举得老高,母亲还因为这个责罚过你。”
蓝栖笑道:“如果不是这样,你怎么会吓得抱紧我,又怎么肯理我呢?”说罢低声道:“你如今长大了,我也奈何不得你了。有那么一刻,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要遁入空门。我便想,不若我也舍家陪了你。尘世这条路你弃了我,那便由我来陪你走修行的路吧。”
蓝梧将头埋在兄长怀里,良久方羞赧地轻声道:“兄长胡说什么?你我一同出家,别要辱没了佛门清净。”
蓝栖噗哧一笑。
窗外的执剑长老蓝宿、妙法长老蓝宽与明经长老蓝熠听到此,不由面面相觑,脸上都是一样的疑问:为什么兄弟一起出家会辱没佛门清净?
三名长老本来皆是蓝栖与蓝梧的恩师,听闻寒山寺僧众来报二人在寺内争吵,他们担忧这俩小祖宗又闹出什么事,便起身前来寒山寺探看。却没想听见了这一幕。
禅房里良久没有动静。蓝宽探头往窗内一望,只见蓝梧将头靠在兄长怀里,二人相依相偎,那情景甜蜜温柔,哪里像是兄弟,分明更似夫妻一般。他一时怔住,还道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用力揉了揉眼睛想看仔细些。
蓝宿见师弟怔住,把人拉到一旁,低声道:“你看见什么了?怎么魔怔了似地。”
蓝熠走了过来,一脸难堪,哑然半晌,道:“二位师叔,这……莫非是弟子想岔了?”
蓝宽失神地缓缓坐在一旁的石倚上,又呆了半晌,方摇头叹息:“但愿是老夫看错。”他起身道:“我再去听一会儿。”
蓝宿摇头道:“非礼勿听。再听下去,怕是有失雅正。罢了,我们走吧。”
三人忧心忡忡,回至云深不知处便往寒室求见蓝翼。蓝翼在厅内接见三人,却见他几人面面相觑片刻,谁也不愿先开口。终是蓝翼微笑道:“到底是何事,令长老们难以启齿?”
蓝宿望着装聋作哑的师弟与师侄一眼,叹了口气,将在寒山寺禅房内看见的情景一一道来。他说一句,蓝翼清丽面颊上的血色便消失一分,纤指更是紧紧扣住几案边缘。待得他说完,三人又是一阵尴尬的面面相觑,蓝熠望着自己面前茶水,低声道:“我等以为,便是兄弟之间感情再好、自幼再如何亲密无间……若至这般年纪依然如此,恐怕已属逾越。”
蓝翼勉强定了定心神,点头道:“这俩孩子自幼形影不离,原是比一般人家的兄弟更好些。如今大了还不知分寸,是我对他二人失教。待他二人回来,我必教训他们。”
蓝宿望着自家宗主片刻,哑然半晌,深吸一口气,道:“老朽尚有一事不明,敢问宗主。两位公子近几个月来好一日,歹一日,甚而闹得云深不知处与寒山寺两边惊动,我等均不明何故。今此一事,倒使老朽回想起数月前族内大比,二公子修为突飞猛进,赶超其兄。过后长公子忽然病倒,以至二公子需为其兄渡以神血。子纶竟因此灵脉受损,难以复元如初。此事颇为蹊跷……”
——啪!
桌缘在蓝翼的指力下崩然断裂,发出惊天声响。蓝翼浑身微微颤抖,颤声道:“那时子纶神血觉醒,故而修为突飞猛进。他为其兄渡血,相当于以命换命,这能不有所损伤?至于灵均忽然病倒,长老也该知道,那是因我当年怀着他时与人动手,伤过胎气,使得那孩子天生便有些不足,所以长到成年,忽有此难……”
“……”三名长老默然不语,怔然看着自家宗主。蓝翼为宗主十八年来,自来处变不惊,甚而有时视礼法为无物,什么天大的事情在她这儿也是一笑置之、云淡风轻,鲜少如此失态。几人思及此,不由心下更增担忧。
于是蓝宽低声道:“……执剑也只是无心之言,随口一问。宗主莫要……”
蓝熠怔怔道:“宗主勿忧,此事我等自当守口如瓶。等二位公子回来后,还望宗主好生教导他们。这,这事由我们来教,多有不便。”
蓝翼点头道:“请长老放心。”
蓝宿叹了口气,摇头:“这一段时间兄弟俩反复这样闹着,也不是没教训过。想来孩子大了,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教得了的。”说罢望着蓝翼:“灵均也到了娶妻的年纪了吧。”
蓝翼怔然:“是。”
“如此便好。”蓝宿点头,又斟酌着字句,道:“这,宗主,我们也只是猜测。毕竟这俩孩子也是我们看着长大……我等既是要护住两位公子声誉,更断不能让这猜测,变成真正危及蓝家的祸端。今次幸亏是让我等撞见。将来若是使子弟门生,甚或外人看见,起了什么流言……”
蓝翼低声道:“是。我明白。蓝翼来日必给长老们一个交代。”
三名长老稍稍安下心,起身告退。蓝翼却仍呆呆坐在位置上许久,方疲惫起身,往寒山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