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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 67 章 ...

  •   67.
      蓝氏子弟赶回云深不知处求救时,正在兰室抚琴的蓝栖直接绷断了琴弦。一旁的葛惙与蓝梧本也无法专注在琴音上,闻此纷纷起身。
      “早知此事不会那么简单,分明是有人引阿昭离开云深不知处,好对她下手,果然如此!”蓝栖说着,携了琴剑便往外走。蓝梧一个箭步上前抓住兄长衣袖,皱眉道:“兄长,此去吴王辖地,万事谨慎,莫要卷入朝局纷争……我随你去。”说罢,从怀中掏出传信符,一挥而就,念动传送咒语,那符咒便消失在一片蓝色火焰中:“此事我已禀报阿达。你我见机行事,莫要莽撞。”
      蓝栖点头,往外奔去。蓝梧紧跟在后。葛惙担忧表妹,跟了上去。蓝栖却道:“不言兄,你且留在此,免得出外被人认出,徒增变故。我二人此去,一定将雨笙带回。你莫担忧。”
      葛惙哑然停步,只得仰头看着兄弟二人剑光消失在远处。

      二人御剑直取东阳县,入得县城府衙,却不见孔昭与吴王人影。蓝栖一把揪过那瑟瑟发抖的县令,喝问:“翁主人呢?”
      那县令颤声道:“吴王带着翁主回会稽了……”
      蓝栖不由骂道:“这老狐狸!”用力一推那县令,便往外奔去。蓝梧紧跟在兄长身后直皱眉。那县令被蓝栖推得坐倒在地,犹自发愣:这白衣抹额的蓝氏公子,竟敢这样骂吴王?
      二人御剑直至会稽,潜行至吴王宫。甫一入得辉煌壮丽的宫室,蓝栖不由微微变色,冷笑道:“好一个吴王。这吴王宫竟比之未央宫有过之而无不及。阿达提倡勤俭,他倒好,这般劳民伤财、大兴土木……”
      蓝梧低声道:“兄长,少说两句。”
      两人悄悄潜至后殿,只见亭台水榭之间,竟有一方圆三丈之地铺满烧红的炭火。孔昭在侍卫压制之下,站于炭火边缘。但见谢毕在旁冷笑:“听闻翁主善舞,且一舞倾城,身轻如燕。即使飞燕、西施亦有所不及。不知今日本王可有幸得见?”
      孔昭别过头去,冷冷道:“除了陛下与父母,阿昭从不在外人面前献舞。”
      谢毕笑道:“听闻赵飞燕身轻如燕,能做掌上舞。汉成帝让宫中侍从用手托着水晶盘,赵飞燕便在上面献舞,如履平地。又西施擅舞,吴王便为她造了「响屐廊」与「吴王铜鉴」,令她跳舞时悦耳的踢踏声响遍长廊,美丽的身影映照在巨大的铜鉴中,更增光辉……”他说着,笑着走近孔昭:“时间仓促,本王来不及准备铜鉴、水晶盘与响屐廊。但在这烧红的炭火上跳舞,才最见舞者功力,你说是不是?”
      孔昭脸色煞白地盯着那一片烧红的炭火。若是穿着高脚木屐,还可勉强一试。但现在她脚上只穿着轻薄绣鞋。
      但听谢毕笑道:“阿昭,你若反悔,本王立刻便封你为王后,否则……”说罢冷声喝命:“把她推上去!”
      两名侍卫将孔昭往烧红的炭火中用力一推。孔昭在踏上炭火时脚底吃痛,只得腾身飞跃,翩然起舞。
      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裙时云欲生。
      那确实是令人屏息的倾城之姿。潜伏在窗下的蓝栖蓝梧饶是担忧心焦,一时之间亦不由为这绝世舞姿所摄。虽展翅的白鹤、飘然飞越水面的燕子,亦不足以形容孔昭轻盈的身姿。然而凡人终究不能如飞鸟一般足不点地,她每一次落地,虽随即跃起,脚底却皆承受着一次比一次更加剧烈痛苦的烧灼。
      不难想象,只要她忍耐不住疼痛,舞步稍一迟缓,那炭火便会烧穿她的鞋底,烤熟她的双脚。然后她便不得不跪倒在炭火之中,双膝烧毁,甚而被迫在炭火中翻滚、哀号、向那卑鄙的吴王求饶,答应他无耻的要求……
      这当真是,恶毒之至!
      孔昭依然一刻不停地舞着,舞着……烧红的炭火与她飘扬的裙襬相映生姿,如天边最美的云霞。
      蓝梧亦是心焦不已,握着蓝栖的手心满是汗水,低声道:“兄长莫要莽撞。我这便持龙纹玉佩往姑苏城府衙求救……”
      蓝栖咬牙,眼见孔昭舞步微微一顿,秀眉微蹙,面露痛苦之色,他再也忍不住,怒道:“远水救不得近火。再过片刻,阿昭的脚就废了!”说罢飞身而出。
      吴宫内惊变骤生。吴王侍卫纷纷拔剑。孔昭只觉自己被一人搂着,那人于炭火上一踏顿,随即轻身跃起,抱着她仗剑突入重围之中,一时之间宫室内刀光剑影、吆喝声、侍卫受伤倒地的惨呼声不绝于耳。蓝栖手中的剑光犹如化作一只银色游龙,所向披靡。而他只顾往前突出重围,并不顾及背后——蓝梧仗剑守住兄长后方,手中三尺青霜亦是舞得滴水不漏,为他二人断后。
      孔昭睁眼看着,双剑合璧,其力断金,千夫莫当。三人不多时便冲出防守严密的吴王宫。蓝栖抱着她御剑而起,蓝梧紧随在后。
      但听蓝栖问:“阿昭,你的脚怎么样?”
      孔昭道:“还好。”
      蓝栖望望下方已至东阳县,便降落县城郊,将人抱到一处树下,除去孔昭鞋袜查看伤势。孔昭一怔之间,竟来不及阻止,幸而这郊外左近也无人烟。蓝栖见她脚底烧红起泡,甚为可怖,不由连连皱眉,取出怀中伤药。孔昭低声道:“蓝大哥,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蓝梧方才跟着落地,便看见这一情景,一怔之下,别过身去,咬牙:“兄长,你!”
      蓝栖迅速在孔昭脚底涂抹伤药,又拿出怀中伤布缠绕她双脚,冷声道:“你自己来,要弄到什么时候?”
      “……”
      蓝栖的动作确实迅速。姑苏蓝氏疗伤灵药一经涂抹,脚底的疼痛烧灼感立时缓解。几人正欲再次御剑而起,猛然见树丛略一晃动,蓝梧喝道:“谁!”飞身追过去。只见两个樵夫逃命也似狂奔,他捉也不是,不捉也不是,一时驻足叹息。回过头来只见蓝栖抱着孔昭,后者胀红了俏脸:“蓝大哥,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
      蓝栖问:“方才有人?”
      蓝梧道:“是两个樵夫。”
      蓝栖摇摇头,抱着孔昭御剑而起。回至云深不知处时,葛惙已在山门焦急相候,见表妹平安归来,不由松了一口气。蓝栖令人将孔昭送至医仙处,便往寒室面见蓝翼,陈述经过。蓝翼听罢,望着摊开在面前的书信,叹道:“陛下已然来信,言道已派羽林卫出面处理此事,此刻应当已到会稽了。请你二人莫要插手此事,卷入朝局纷争,更与吴王结怨。”
      蓝栖怔然:“可当时情况危急,若再迟得片刻,阿昭她……”
      蓝翼摇头:“罢了。人救了便救了。这几日且静观其变吧。我亦会派人去会稽、东阳附近打探消息。”又问:“子纶呢?”
      蓝栖道:“我二人一同回来的,他方才还在山门。”说着便要往外去寻人。才走到门口只见一门生来禀报:“二公子说他要去会稽与东阳县附近打探消息,不日即归。请长公子与宗主勿忧。”
      蓝栖回头望着蓝翼,只见蓝翼叹道:“他这是担忧你。”又嘱咐那门生:“让子纶昼夜传信回报,以免师长担忧。明日午后务必归来。”
      “是。”
      ***
      谢鲲直至入夜方得抽空至云深不知处。他一入寒室,只见厅上蓝翼与孔昭已然坐着等他。蓝栖亦在一旁,起身道:“阿达。”
      孔昭不顾脚底疼痛,起身叩见。她光洁的额头甫一触地,不由哽咽:“陛下!”
      谢鲲摇头叹息:“朕近年来与孔令共谋削弱诸侯王势力,却是苦了你横遭此难。”
      孔昭咬牙道:“阿昭斗胆,要在此状告吴王!”
      谢鲲温声道:“阿昭,我都知道了。你且先坐着,听朕一席话,何如?”
      蓝翼扶着孔昭在自己身边坐下,回头笑望谢鲲:“陛下好会安抚人。”
      谢鲲苦笑:“皇后还要取笑朕吗?等我说完接下来的话,阿昭不怪我,朕便要念佛了。”
      孔昭心知自己虽受了天大的委屈,但吴王何等势大,又是谢鲲的皇叔,连朝廷都忌惮他三分,岂是说治罪便能治罪。当下垂目不言。只听谢鲲温声道:“阿昭,你的一片忠心,朕早已悉知。前次你不畏艰险,接下加固长安城先天八卦阵的任务,险些命丧亡魂爪下。今次更沦为朕与孔令削蕃策略下的牺牲者……若非朕生得两个好儿子,替朕保住了你。朕如何对得住你、对得住孔令、对得住羽林军将士与文武百官对朕的拳拳厚望?”
      孔昭听得谢鲲这一番温言,不由泪下。
      蓝栖在旁轻声道:“阿达,你好会说话。无怪乎长安城内文武百官将相揖睦,万众归心。”
      谢鲲笑瞪蓝栖一眼:“小猪,你能不揭朕的短吗?”
      蓝栖沉着脸默然起身,撩起衣襬半跪在地。谢鲲讶然道:“小猪,你这是做什么?你我并非君臣,快起来。”
      蓝栖抱拳,冷声一字一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儿臣斗胆,在此状告吴王!”
      谢鲲失笑:“小猪,谢毕可是朕的叔叔,你的叔公!”
      蓝栖依然不起身,冷声道:“吴王逼迫雨笙妹妹委身于他,雨笙宁死不从,他便命人在地上铺满烧红的炭火,让雨笙妹妹在上面跳舞,逼她就范……其手段之阴毒,实在令人发指!且孩儿入吴王宫殿,只见其辉煌壮丽、铺张奢靡,比之未央宫犹有过之。如此非但僭越违制,更是劳民伤财、视陛下提倡勤俭之政令为无物!”
      蓝翼严声道:“灵均,我蓝氏子孙,不得干预朝政!”
      谢鲲温声道:“灵均,稍安勿躁。你与阿昭的事情已经传遍吴国境内。不只会稽,现在东阳县与姑苏城内也皆是……你听说了没有?”
      蓝栖摇摇头。
      谢鲲叹息,挥手命人将蓝栖扶起坐好,方道:“吴王已然上书长安,求娶翁主。朕谴人质问他,因何无故对翁主用刑?不料他却说,因为他看见有人在吴国治下伤风败俗,于光天化日之下,在县城外男女授受不亲,连鞋子都脱了。所以他将人抓起来拷问。本以为是寻常小民,谁知道堂堂翁主能做出这种事?”
      蓝栖怒道:“他狡辩!他对雨笙用刑在前,我救雨笙妹妹,替她在东阳县城外上药于后!”
      谢鲲摇头叹息:“是,朕也知道吴王狡辩。但那老滑头先一步抓了你们的把柄,声张起来。如今你二人之事已经传遍吴国境内。姑苏、会稽与东阳县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阿昭名声已毁,将来难以嫁人。他此刻却故作宽宏,反来求亲……说愿意接纳一个名声全毁的翁主。”说着摇头叹息:“朕这个老奸巨猾的叔叔。朕但凡能直接发兵攻打会稽,拿下吴王,将其问罪论斩,也便罢了。偏若吴王一反,势必联合其余诸侯王一齐发兵,引起天下大乱,狼烟四起。就是朝廷险胜,也必然大伤国本,使我朝就此一蹶不振。故而削蕃之事,需徐徐图之。”
      “……”蓝栖哑然半晌,却是说不出话来。也不知谢鲲是如何从他与孔昭的流言转瞬说到国家大事上。只觉谢鲲字字句句,有千钧之重。那是一个帝王的深谋远虑、为家国宗庙百年千秋大业的考量。孔昭一人的委屈,在谢朝万民的利益之下,显得多么微不足道。
      只听谢鲲又道:“朕固然绝不能答应吴王的求亲。但如今该将阿昭如何处置……却是个问题。”他笑望着自家爱子:“阿昭的名声因你而毁。小猪,你要不要对人家负责?”
      孔昭瞬间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谢鲲。蓝栖则是脸上一红,随即想起蓝梧,恨声道:“阿达开什么玩笑?”说罢赌气携剑快步而出寒室,消失在漆黑夜色之中。
      谢鲲望向发怔的孔昭,温声道:“阿昭,朕谴人先送你回家休养,也免你爹娘担忧。”
      孔昭早已不自觉泪流满面,闻言只是木然点点头,目光呆滞地任由一旁的羽林郎扶她起身。
      待得孔昭与那羽林郎消失在蓝色光焰之中,谢鲲方上前拉了蓝翼的手,笑道:“蓝宗主!”
      蓝翼摇摇头,担忧地望着他:“你还笑得出。”
      “见了翼姐姐,朕当然开心。”谢鲲笑道:“国事处理完了,你该好好陪我了!”
      蓝翼凝望着道侣半晌,忽然用力抱住他,哽咽道:“你一直都是这样为国事烦心忧劳吗?你还有多少事情压在心底没告诉我?!只在我面前强颜欢笑?”
      “朕是一国之君,万人之上,需要在谁面前强颜欢笑?”谢鲲笑着,回抱着妻子,又叹道:“习惯了,也就罢了。就如同翼姐姐不能抛下蓝氏基业。朕也不能弃宗庙社稷不顾。治国谈何容易?历代帝王,莫不是如此……”
      蓝翼哽咽道:“灵均长大了。再过些日子,我就传宗主大位与他。你也……”
      谢鲲微笑:“再过些日子,朕也立阿询为太子。过几年便传位与他,随你一起隐居。”
      “……陛下可要一言九鼎!”
      “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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