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第 6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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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CP: 梅葛，鲲翼
数日之内，仙门与江湖人士聚集到云深不知处山门，纷纷求蓝翼出手，收捕东海琴魔。蓝翼一日之中便收到数十封信签，姑苏蓝氏一时之间不胜其扰。众长老纷纷相询，蓝翼不得已，唤来葛惙详加询问。
这一惊动，蓝氏三兄妹连同孔昭也一起陪着过来。葛惙一见蓝翼与众长老，只站在堂下垂目不语。蓝翼温言道：“不言为何站在堂下？你不是我蓝家小辈，远来是客，快快请坐。”
葛惙咬牙长揖：“蓝宗主，请恕在下实有难言之隐。葛惙不能拖累姑苏蓝氏，就此告辞。这些时日……多蒙灵均与蓝宗主庇护，在下铭感于心，只能图日后相报。”说罢转身往外行去。蓝栖拉住人，急道：“离了云深不知处，你去哪里？漂泊四海，到处躲躲藏藏？”
蓝翼亦温声道：“不言，你将一身绝技传与了灵均与诸位长老。如今是我姑苏蓝氏欠你人情才是。报恩之说，从何谈起？况今日不是你离去了，那仙门与江湖中人便不会找我出手。我这出手与不出手之间，需征得你同意。毕竟东海琴魔是你的师弟。”
葛惙哽咽道：“蓝宗主，我……”
蓝翼见他双目含泪，不由心下一凛，正色道：“不言，若我今日率领子弟门生，将你师弟擒杀，你能否无动于衷？就当没了这个叛逆师弟？”
葛惙只觉心胆俱裂，连日来的忧心焦虑，使他于此刻再承受不住地泪流满面，伏地悲泣失声：“蓝宗主！”
众长老与蓝翼见素日温雅知礼的葛惙如此失态，皆是吃惊。蓝翼神色严肃，离座起身。蓝栖则将葛惙扶起温声安慰。葛惙眼泪如断线珍珠似地只是止不住，眼看人哭得不成样子。蓝翼连忙屏退在坐长老与子弟门生。一时寒室内只剩得她与三兄妹，并葛惙孔昭五人。
葛惙好半晌才稍稍克制住啜泣。蓝翼走下坐位，望着葛惙半晌，摇头笑叹：“我刚刚说那一句话，惹你哭成这样。长老们瞧我那眼神，还以为我欺负了你。我原以为就我这三个不成器的孽障成日里小孩家脾气。怎么你堂堂仙师，哭起来也像个孩子似地。”
她一语说得蓝栖蓝樱都笑起来。葛惙垂目道：“蓝宗主，在下求蓝宗主莫要出手。”
蓝翼奇道：“这又是为何？难不成你与你那师弟同门学艺，情同兄弟，以至于你如此不忍，竟要纵了他去？”
“……”葛惙张口半晌，却说不出话来。蓝栖在旁看得着急，道：“不言兄，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不能对我们说的？”
葛惙哑然良久，垂目低声道：“……我与他，并不只是情同兄弟。”
“……”
眼见几人沉默不语，就是蓝樱也呆望着他，葛惙深吸一口气，垂泪道：“蓝宗主明鉴。此事多是不能为外人道，且惹人耻笑。我……”
蓝翼摇头叹道：“情之所至，原无对错。有甚好耻笑的？不言，且将你那师弟的事情详细道来。灵均，快扶人坐下。”
蓝栖将葛惙扶去位置上坐了。蓝樱忙给人递来茶水。葛惙却也没碰，含泪良久，方才低声道：“我五岁离家，至琅琊琴派拜入师尊门下。那一阵子，师尊时常外出，尔后风尘仆仆归来，先后带回几名比我年幼的孤儿，要我好好照顾师弟们。梅师弟亦是父母双亡，身世堪怜。我二人便一同相伴长大，同门学艺。”
几人听了微微叹息。一个是刚刚离家的世家小公子，一个是失去父母、死里逃生的孤儿，自小耳鬓厮磨，一起长大，暗生情愫也属情理之中。
只听葛惙又低声道：“我不知是否幼年时的惨痛经历，使得师弟始终无法忘怀。他在师尊与众人前表现得一如常儿，伶俐乖巧。只在我面前，会时而流露出邪肆阴骘的性情。他对生命似乎表现得莫不重视，生杀予夺，却视为理所当然。我曾数度规劝于他……可他却说，他这么做，是为天下苍生着想，是为了更远大的利益。”
蓝栖怔然：“什么是「更远大的利益」？”
葛惙低声道：“我不知道。师弟他始终没有说。他对我隐瞒着许多事情。无论我如何追问，他总不肯告诉我。”
蓝栖温声问：“不言兄难道不曾将此事告知尊师，由尊师出面开导他？”
葛惙不语，目光茫然，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之中。
其时他与师弟已然暗生情愫。他亲眼见梅溟山虐杀了一只小狗，大为不忍，扬言师弟若再不悔改，他便去告诉梅青尧。梅溟山冷笑了一下，在当夜风雨交加时摸上他的卧榻，强要了他。隔日清晨，他睁眼只见枕边的师弟笑得恣意：师兄，你只管告诉去。你告诉了师尊，我也把我们这事儿抖出来，如何？
尔后枕榻边一片温存软语，百种恩爱，自不待言。使他几乎忘却师弟的恶行与要禀告梅青尧的事情。
“不言兄，不言兄？”
葛惙惊醒过来，缓缓道：“……我与师尊提起过此事。师尊听罢，唯有叹息而已。他找师弟长谈了一回，过后师弟依然故我。他的性情变得更加阴晴不定，并且更加认定我是不可相信的。”
“……”
他后来因为忧心师弟，仍就此事与师尊谈过。那之后梅溟山虽也没将二人之事告诉梅青尧，却着实刻意在夜里折腾了他一阵子，迫得他呼不得喊不得，只能咬牙强忍。但这些其实忍忍也就过去了，事后想起心底也是甜蜜。最令他心痛的，是师弟的不信任与越发阴郁的眼神。他知道爱人有事情瞒着他。
“有一日，他扬帆而出东海，经年未归。一年后他回来时，我与师尊都喜出望外。可不料，他从东瀛学了邪法回来。那邪曲可于七响之内化人金丹、夺人性命，就是师尊也无法克制他。师尊惊怒交加之下，一病不起，于一年后仙逝。我为劝师弟改邪归正，与他起了争执，大吵一场。我二人自那日决裂之后，再也不曾见过面。”
故事说到此告一段落，蓝樱惋惜不已，蓝翼良久沉默。葛惙见蓝翼陷入沉思，不由唤道：“蓝宗主？”
蓝翼猛然惊醒，摇头一叹：“抱歉，我只是想起关于尊师的一些往事。”
葛惙好奇道：“何事？”
蓝翼微微一笑：“宫闱之事。”
葛惙讶然。蓝氏三兄妹与孔昭也不由睁大了眼。蓝翼一向以仙们宗主身分自居，以姑苏蓝氏一贯淡出世外的姿态示人。这样的她，使人淡忘了她少年时曾经一度卷入朝局，以弦杀术暗杀路氏大臣，扶持当今的天下明主谢鲲登基。使人几乎要忘却，她是当今谢朝沧溟帝的青羽皇后。
而琅琊琴派的上一代仙师梅青尧，又为何会与宫闱之事有关？
只见蓝翼微微垂首，叹道：“不言，你道我姑苏蓝氏亦久仰琅琊琴派琴修精湛，我却为何迟迟不与你师尊交接，甚至不曾去过一封信？每一回他举办曲水流觞、召集天下琴修雅士聚会，我又为何不肯前往？甚至你师尊在世时，我都不让我的三名孩儿涉足琅琊境内……有人说，琅琊琴派与姑苏蓝氏为天下两大琴修门派与世家，一北一南，王不见王，彼此忌讳，生怕给人分出高下来。其实，不是这样的。安师雅量宽宏，从来喜爱以乐会友，更从不计较门派与家族之争。也绝不会因别人琴弹得比我们好，就忌讳与人家来往。”
葛惙长揖：“蓝宗主言重。姑苏蓝氏琴修造诣委实不在我派之下……”
蓝翼微微一笑：“是与不是，我心自知。若非我姑苏蓝氏略逊你们一筹，灵均与长老们为何终日与你论琴，只盼你倾囊相授，好使我们能够截长补短。”说着，摇头笑叹：“不言，尊师梅青尧是个什么身份，你是当真不知晓吗？你好歹也是工部尚书之子，便是已入仙门，淡出朝纲，怎会不知……”说着望向孔昭，叹道：“雨笙，你常在宫中，必是知晓的。就是你不曾见过那些往事，也该听父母辈说起过。”
孔昭轻声答道：“是。”急急向自家表哥使了一个眼色。葛惙见了表妹神色，像是猛然想起什么事，不禁“啊”地一声惊呼。
孔昭忙道：“蓝宗主，表哥他心性单纯。入仙门之后更是一心修道。梅……梅国舅也是素来以世外高人自居，不喜卷入朝局，更不喜人提及他的身份。所以……”
她“梅国舅”三个字一出口。蓝氏三兄妹纷纷惊讶地转头看着她。片刻后，蓝樱颤声道：“我想起来了，我好像听宫人们悄悄说过，惠帝的元配，孝惠梅皇后怀着身孕却得了失心疯，在北宫自焚而死。梅皇后有一个在仙门修道的兄长。”
蓝翼摇头：“失心疯？梅皇后何等果敢聪慧的一个女子。怎会因为死了丈夫就失心疯？”
蓝樱：“……”
但听蓝翼将往事娓娓道来：“当年，你们阿达的长兄惠帝驾崩，其母路太后摄政，将惠帝与梅皇后三岁的儿子谢谕立为少帝。路太后就抱着少帝坐在龙椅上，临朝听政。三个月后，路太后薨逝，两位路丞相把持朝政，将篡夺谢朝天下。广陵长公主、太尉孟琤与朝臣密议，少帝年幼，无法理政，必为梅皇后与外戚所掌控。而代王谢鲲年少有为，孝慈明断，在代国已颇有政绩。谢朝彼时风雨飘摇，综观高帝所遗留的子嗣，只有皇四子代王适宜回宫主政，力挽狂澜。”
“……”
“所以，广陵长公主与我密议，嘱我于国宴上暗杀两位路丞相，助他们夺取虎符，扶持新帝登基。于是，少帝被废。”她望着三名儿女，一字一句道来惊心动魄往事：“灵均，子纶，纤云……莫怪你们阿达狠心。他也想留自己三岁的侄儿性命。可是你们阿达的生母班太后，当年不过是高帝的妾室，一名卑微的女战俘。陛下他，是一名庶子……而少帝却是惠帝的元配，出身卢江梅氏望族的梅皇后所生。少帝虽年幼，却是惠帝的嫡长子，高帝的嫡长孙……路太后的亲孙儿。”蓝翼说到此，叹道：“陛下虽是治世明君，终究摆脱不了庶子出身。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少帝的存在，将会使广陵长公主与剿灭路氏的大臣们终日惶惶不安，使你们阿达帝位不稳，坐不牢这谢朝的江山。”
蓝樱颤声道：“所以阿达杀了少帝与梅皇后？”
蓝翼沉痛摇头：“他就是不忍心，也必须这么做。就是他不愿，广陵长公主与老臣们也会逼着他做。梅皇后得知消息，遂带着七个月的身孕，以及三岁的少帝自焚于北宫。”
蓝樱怔怔望着她。母亲的心底，藏着多少不能为外人道的往事？蓝翼所见过的明争暗斗、腥风血雨，又岂是她这个天真烂漫、娇生惯养的公主所能知晓？试想谢鲲当年刚刚登基，就逼死寡嫂嫡侄，逼得亲兄长惠帝的遗孀和遗孤自焚。怀柔天下、嘉惠万民的一代明主谢鲲，至仁至善之际，竟也有如此残忍的一面。却是他身为帝王所不能不为之。
蓝樱轻声说：“所以……是阿达与阿娘逼死了少帝、梅皇后与她腹中龙子，梅青尧梅仙师的妹妹与侄儿。”
蓝翼苦笑：“是。因此我怎么敢见梅仙师？他不找我、找你们寻仇，我已是暗自庆幸了。”
葛惙怔怔道：“原来这便是师尊自来不与姑苏蓝氏往来的原因。他连「姑苏蓝氏」这四个字也不愿提起。我一直不解这是何故。如今方知……”
便在此时，寒室外一名门生恭敬道：“宗主，吴王来信了。”
蓝翼一怔：“吴王谢毕？”扬声道：“进来。”
寒室内几人皆好奇望着蓝翼。他们皆知这江南一带有传言，这吴山越水之间有两个王者：一个是在姑苏附近的姑苏蓝氏宗主蓝翼，一个是谢鲲的亲叔叔吴王谢毕，谢朝三十六诸侯王之中实力最强大的一个。
而蓝翼素来谨慎维持着与朝局中人的距离，虽姑苏与吴王治所会稽极为相近，却是彼此井水不犯河水，王不见王，互不相干扰。
那门生将书信恭敬放在蓝翼面前，便出去了。蓝翼拆信观看，怔然道：“吴王请我莫要干预此事，言道梅溟山多行不义必自毙，用不着我姑苏蓝氏犯险出手。灵均，你怎么看？”
蓝栖皱眉：“这吴王为何要掺与到仙门与江湖之事中？”
便在众人百思不得其解时，蓝翼身旁的火盆忽然自燃起来，冒出明亮的湛蓝火焰。众人皆是一惊。只见火焰倾刻熄灭，蓝翼从火盆中取出一枚符纸，打开观看，只见上面写着：“若谷，邪曲凶险非常。梅溟山非易与之辈，朕已安排人手围捕。你切莫妄动。你若有万一，朕亦不能独活。”
蓝栖笑道：“阿娘，阿达有何圣谕？可能念出来我们听听？”
蓝翼笑瞪他一眼：“陛下让我也不要管此事。”
葛惙一听，仿佛如释重负。蓝梧问道：“可那些上门请母亲出手的仙门与江湖中人，当如何回复？”
蓝翼沉吟道：“这人群一日日地聚集在山门口，也不是办法。我无法回答他们，倒使得他们徒然喧哗，扰我子弟长老清修。”
蓝栖沉思片刻，灵机一动，笑望孔昭：“阿娘，有了。”
蓝翼笑道：“怎么，你有主意了？”
孔昭赧然道：“蓝大哥看我做甚。”
蓝栖笑指着孔昭：“前些日子雨笙妹妹于翠竹林将我困入八卦阵。分明是自家熟悉的路，可经过她一番布置，我竟恍然不遍方向，只觉走入迷阵之中。这奇门遁甲五行之术，若能用在布置我蓝氏仙府结界上……”
蓝翼微笑点头：“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只这是否插手仙门之事，还要雨笙自己决定。”
孔昭沉吟：“既是陛下与吴王都知此事，恐怕这已不只是仙门之事。”说罢望着蓝翼，起身长揖：“请蓝宗主将云深不知处半数子弟门生予我调遣。阿昭能于一夕之间，使这蓝氏仙府从此山头隐去，令外人不复寻觅。”
蓝翼微笑：“好。难为你了。”几人正点头称赞，蓝栖却忽然叫了一声：“哎哟不行！”
蓝翼转头笑望他：“又怎么了？”
蓝栖急道：“这整个云深不知处都无处寻觅了，阿达会找不到回家的路的。”
“噗。”蓝樱没忍住笑出声来，继而趴在桌上狂笑：“哈哈哈哈哈哈……”
蓝翼有些脸红，不禁瞪了自家顽皮的大儿子与幸灾乐祸的小女儿一眼。蓝梧低声道：“无稽之谈。兄长也不想想，陛下是用传送符来去的。阿娘只要把传送点设在云深不知处山门内即可。”
蓝樱满脸震惊看着自家二哥。蓝栖则伏在桌上无声大笑起来。蓝翼讶然看着自家幼子：“子纶！”
蓝梧一脸的莫明，望向蓝翼的眼神仿佛在问：我说错了什么？
葛惙与孔昭望着这母子四人，也不禁微笑起来。蓝栖笑罢，走向葛惙，扶起人来，殷殷执着挚友之手，正色道：“不言兄，我们蓝家人都能解得你这曾经沧海的苦衷。你若信我，信得阿娘与我的族人们，便长留云深不知处。我姑苏蓝氏自来清寒，什么没有，却还有你的一个容身之地。”
葛惙心下感动，哽咽道：“灵均……”
蓝栖笑道：“天地有万古，此身不再得。人生只百年，此日最易过。幸生其间者，不可不知有生之乐，亦不可不怀虚生之忧。不言兄，我只望你莫因这过往而自毁自弃。在云深不知处传道授业，与挚友隐居，也是快意之事。也可不虚度此生。”说罢笑指寒室窗外玉兰花木扶疏，远处小桥流水：“不言兄以为此间山河秀美，何如王维的辋川别业？”
葛惙知他是隐喻王维与挚友裴迪隐居辋川，游山玩水作诗相赠之乐，不由心底一暖，微笑：“是。云深不知处层峦叠翠，云隐烟霞，实不输辋川胜景。我二人虽不作诗唱和，却可鸣琴以赠知音。”
蓝翼在旁笑而点头：“不言只管放心住下。”
葛惙心底感动，当下答应下来。至于他这一住，便是二十年，后来成了青蘅君的恩师与蓝氏客卿长老，便是后话了。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第 65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