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5、第 55 章 ...

  •   55.
      葛惙与孔昭各自邀请蓝氏三兄妹去自家作客。几人正在讨论今日去尚书令府,明日去工部尚书府,蓝樱却忽然叫了一声:“哎呀,我忘了我跟陛下约好,今天下午入宫去给他奏乐的。少陪少陪了。我这两天都住宫中。”说完抱着琴一溜烟地跑了。
      蓝樱来到太液池边,远远望见谢鲲早已在凉亭中独自抚琴。只是不同于以往谢鲲开阔沉静的琴音,这次这位帝王的琴声中隐隐带着杀伐之气。内官侍从们一字排开侍立一旁,各各神色紧张,大气都不敢透一声。蓝樱抱着琴笑嘻嘻走进凉亭,腻到谢鲲身边,笑道:“阿达,你在等我呀?”
      谢鲲沉着脸不理她,抚琴不断。蓝樱讨了个没趣,只好坐在一旁嘟着嘴。片刻后谢鲲一曲终了,蓝樱又粘上去,抱着他手臂撒娇道:“阿达~~”
      谢鲲冷声道:“坐正。”
      蓝樱从不曾见谢鲲如此严厉,吓得愣了一下,随即在席上坐正,把小嘴一扁,垂着头委屈得就要哭出来。只听谢鲲淡淡道:“还想哭鼻子?你今天有命回来都不错了。”
      蓝樱奇道:“我有什么危险?”
      谢鲲冷笑:“初生牛犊不畏虎。一个仙门世家女,如此不晓世情险恶,当真是我与蓝宗主对你失教。看来我该将此事告知蓝宗主才是?至少关你一年禁闭,省得你出去给朕、给姑苏蓝氏丢人!”
      蓝樱哽咽道:“我怎么给你们丢人了!”
      谢鲲怒道:“一个姑娘家,跟一群男人喝酒,还不慎酒醉被人抱回去,你倒嫌不够丢人?”
      蓝樱一怔,脸红咬牙道:“都说了,我跟不言大哥是清白的!”
      谢鲲冷笑:“那万一葛仙师不是个君子呢?万一他冷面冷情,把你丢在河边不管呢?你现在会是什么样子?这样的事情朕见得多了!便在前年,琅琊国一名原来守身如玉的歌妓,因为酒醉,被一群男人轮流凌辱,还有了身子!她清倌人也做不成,只能入青楼。最后满怀羞愤,带着不知是谁的种,悬梁自尽了!”
      蓝樱又是惊骇,又是羞,又是头一次见谢鲲发怒,吓得只是垂头不语。只听谢鲲又冷声道:“依古礼,子女行走时经过父母窗下,应当趋步快速通过,不可站立窗下窃听。这是为免子女听见父母争吵或欢好之声。你姑苏蓝氏,应该也有这一条家规?”
      蓝樱脸红道:“那,那又怎样。我窃听你与阿娘了吗?我……”
      谢鲲怒道:“长兄如父!你窃听你两位兄长,与窃听我与蓝宗主何异?你今日敢窃听他二人,是不是明天就要窃听我与蓝宗主了?好一个清白的女孩儿家。这些是你该听的吗?”
      蓝樱委屈得直掉泪,片刻后,哭道:“都是狐狸精告诉你的,对不对!死狐狸精,好好儿地,告我做什么……”
      谢鲲冷声:“你窃听二位兄长之事,是蓝宗主告诉我的。至于你在琅琊城曲水流觞会上之事,你兄长若隐瞒不报,让朕亲自查到了,朕也要罚他!”
      “……”蓝樱跪坐在席上,抽噎着只是不说话。谢鲲见爱女哭得如此,心下也自不忍,当下转头继续抚琴静心,好半晌才平息怒气。蓝樱见状,复又抱着他手臂,撒娇道:“阿达,你别生气了。我下次再不敢了嘛……”
      谢鲲心一软,叹道:“你记着,我蓝氏族人,因所修内功心法之故,酒量都极差……你以后万不可碰那杯中物。一口也不行。知道么?”
      蓝樱忙点点头:“知道了。我再不喝了。那东西又呛又辣地,不好喝!”
      见爱女这般娇憨模样,谢鲲没忍住笑了出来,沉吟片刻后,又道:“葛仙师就是葛爱卿家的幼子是么?你把他带进宫来给朕看看吧。我也好知道你交了什么朋友。”
      蓝樱一怔,脸一红,扭头道:“不要!我又没要嫁给他,带他来见你做什么?”
      谢鲲冷笑:“你不叫他来吗?那朕宣诏。”
      蓝樱跳了起来,脸红指着谢鲲:“你,你!”
      一旁的内侍仆从们各各乍舌,心想这未央宫上上下下,哪个敢对陛下这般无礼。自家陛下敢情不是君临天下,而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那胆敢爬到陛下头上的人,就是这无法无天的蓝小仙姝了。只见谢鲲也不生气,淡淡道:“朕怎么样?”
      蓝樱跳脚:“好!我就把他带来,你等着!你要敢欺负他,我就,就……”她“就”了半天,也说不出个下文,又见谢鲲笑吟吟地,不由脸红跺脚骂了一声:“哼!坏阿达!”扭头跑了。谢鲲不禁笑而摇头。
      蓝樱去尚书令府上寻到葛惙,把人拉着就往未央宫跑。葛惙不明所以,跟着她一路畅行无阻穿越层层宫禁,来到太液池边。见了凉亭中那颀长秀拔,背对着他们的白袍人影,先是一怔。待得走近,不由惴惴不安道:“纤云,你要带我见何人?”
      蓝樱咬牙,指着谢鲲:“他就是我干爹。”
      葛惙大惊,忙撩起衣襬跪到地上:“臣工部尚书次子葛惙,叩见陛下!”
      眼见葛惙要行君臣大礼,蓝樱一愣,慌忙扶他。谢鲲也随即回身,在葛惙额头将触及地面之际,父女二人一左一右将人搀起。其实葛惙自幼出家修道,已算是仙门中人,原不必对谢鲲行此大礼。只是他为人至孝,因念父兄在朝为官,故仍同父兄一样,对谢鲲行君臣之礼。况谢鲲身有道法,修为在他之上,也可算是仙门前辈了。
      葛惙起身,尚自惊魂未定,怔怔说不出话来。只见谢鲲笑道:“葛爱卿家的孩子,果真生得器宇轩昂,灵秀不凡。小樱子自来骄纵惯了,没有规矩。但愿她没有欺负你。”
      葛惙忙道:“没有,没有。”
      谢鲲笑道:“真的没有吗?当着她的面,你定是不敢说。且随朕往御花园走走,你慢慢给朕说。”说罢指着凉亭中琴桌对蓝樱:“坐下练琴。回头朕要查看你奏的《安魂》。若再错一个音,我便写信告诉蓝宗主。”
      蓝樱一扁嘴,赌气坐下,故意在琴上乱弹一通,弄出许多噪音。
      谢鲲笑笑,自往御花园而去。
      “……”葛惙心下惴惴,只得跟着谢鲲走。
      谢鲲一面信步而行,一面细问葛惙家中之事。葛惙一一恭敬答复:“臣自幼喜爱音律,五岁出家入琅琊琴派学艺。八岁上,家父带着族人举家搬迁长安为官,臣自此便很少回家。”
      谢鲲又问葛惙平日所读何书,最爱哪朝哪代何人的文章,哪位琴家的曲子,如何与蓝栖蓝樱认识,及至琅琊琴派近况,都细问了一遍。葛惙一一照实回答。最后谢鲲点头笑道:“好,好。好一个光风霁月的孩子。你不忍残害同门,故而避事前来长安,也可说是极仁义了。”
      葛惙惭愧得垂头默默不语。只听谢鲲又道:“王羲之的文章是极好的。流畅、自然、洒脱、低回曲折、显而不露、深而不晦。在悲伤感慨之中,也不失旷达与对生活的热爱。如《兰亭集序》中言道「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修短随化,终期于尽。死生亦大矣。」也可说是哀而不伤了。昔日快意欣喜之事,即便会为岁月所淹没殆尽,难道当时便不值得去追求?人的思想与情感会随时移物换,也终有尽时,难道当下便不值得去记录、留恋?故尔说死生皆是大事,令人欢喜,也令人悲痛。只是,不言才届弱冠之龄,正当少年义气风发之时,怎竟有这样深沉悲怆之感慨?”
      葛惙低声:“臣不过附庸风雅而已,惭愧。”
      谢鲲一笑,又道:“朕听闻琅琊琴派门规甚严,极重清修,派内只收男子,没有侍女丫鬟……与姑苏蓝氏颇有异曲同工之妙。门下弟子亦持身极正,是吗?”
      葛惙一怔,答道:“是。”
      谢鲲微笑:“如此,你定是没有碰过女孩子了。”
      葛惙脸上一红:“是。”
      谢鲲点头道:“可如今琅琊一带把你跟小樱子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你们却彼此无意。为了给你与她正名,朕有一个办法。”
      葛惙有些不安:“陛下?”
      谢鲲挥手示意。不远处侍从便上前跪地捧上一檀木剑匣。谢鲲取出其中所盛宝剑,转过身来捧着剑面对葛惙。葛惙望着那泛着红光的上品灵剑,不由万念俱灰,长跪在地,低声道:“君要臣死,臣不敢苟活。只是……臣与纤云,确属清白……”
      谢鲲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这是天界至宝「虹镜」,可作验贞之用。童子之血流过剑身,不留痕迹。若非童子,血迹便会沾附其上。你敢不敢一验呢?”
      “…………”葛惙依旧跪着,垂目咬牙,只是不肯接剑。片刻后,雪白双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谢鲲见状,笑叹:“你若没有碰过小樱子,为什么不敢验?她是朕的爱女。朕不容任何男子对她始乱终弃。”
      葛惙只觉脑中晕眩。眼前恍惚浮现师弟清秀容颜,梅溟山意气风发却又带一丝阴骘狠绝的音容笑貌。五年前,那个风雨如晦的夜晚,他被那人不由分说按在身下侵犯,可他却是快乐的……在青涩的少年岁月里,他们同门学艺,亲密无间,最后瞒着师尊,暗地里结为道侣,夺走彼此的童贞……
      后来,一场争吵,一场关于正邪与天下大道的论战,使得他们彻底决裂,分道扬镳。他成了琅琊仙师,他成了邪道魔头。仙魔殊途,各不相见。如今,他也不晓得是自己对师弟始乱终弃,还是师弟对自己始乱终弃。
      眼见谢鲲还在等他答复,葛惙深吸一口气,叩首道:“臣没有碰过女子。但是臣与……与臣的师弟,结过道侣。”说完,已是羞得满面通红。
      谢鲲:“……”

      蓝樱远远见谢鲲与葛惙走回来,忙撒了琴跑过去,见葛惙脸上还有些红,忙问:“不言大哥,陛下是不是欺负你了?”
      葛惙:“……”
      谢鲲笑道:“你不招惹他,朕能欺负他吗?”
      蓝樱脸一红,拉住葛惙,转头就跑。她一路拉着葛惙出了未央宫,方回头扭着自己衣带,垂头晕红着双颊,歉然道:“对不起,不言大哥。我阿达他,他……哎!他怎么欺负你的,你告诉我。”
      葛惙脸红道:“陛下没有欺负我。”
      蓝樱奇道:“那你脸怎么这么红?”
      葛惙一恼,甩袖就走:“……你别问了。”
      “?”蓝樱忙追上去:“不言大哥,你说清楚……喂!”

      蓝樱一路追着葛惙回尚书府。蓝栖听闻葛惙归来,忙迎出来。葛惙见了他,皱皱眉,转身就走。心底不由暗自奇怪:方才他虽不敢直视谢鲲,可惊鸿一瞥之间,发现谢鲲眉目竟与蓝氏三兄妹相仿,若说巧合,也太相似了点……而且,谢鲲容貌,也与师弟有几分相似。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唉。也许是自己思念过度,走火入魔了,看谁都像师弟……
      蓝樱一见蓝栖,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兄长恼道:“狐狸精!你为什么告我的状!害我被阿达骂了一顿,害得不言大哥被陛下欺负……堂堂蓝氏长公子,这么不仗义的吗!”
      蓝栖冷声斥责:“你这次玩得太过份了。要不是碰上不言兄,而是碰见别的男子,你现在会是什么样?我这次不能不告你,不然你下次清白之身怎么没的都不知道。我还是告诉阿达,不是告诉阿娘。若我告诉阿娘,有你挨打的!”
      蓝樱又羞又恼,指着蓝栖:“哼,果真应该小心一些。就像二哥哥从小循规蹈矩,从不行差踏错,不是一样丢了清白不算,还被负心人始乱终弃吗?真真的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
      蓝栖一听自家妹子口没遮拦,又惊又怒,唯恐她再说出些什么,当即给蓝樱禁了言。蓝樱“唔唔”几声,双眼含泪,哭着跑去找葛惙。葛惙正往自己厢房走去,想清静一会儿。不料蓝樱追了过来,指手画脚地,指指自己,又指着蓝栖的方向,呜呜呜地低鸣不绝,然后睁着一双楚楚可怜含着泪水的大眼睛望着他。葛惙不由叹息,道:“又惹你兄长生气了?”
      “唔唔!唔唔唔唔!”蓝樱委屈得掉下泪来,拉着他袖子不断摇晃。
      葛惙摇头微笑道:“这姑苏蓝氏禁言术,我也无法给你解开。你回房睡一觉,几个时辰后就自动解开了。你若不困,也不想弹琴看书,我陪你去街上走走,散散心,可好?”
      “嗯嗯!”蓝樱连忙点头不绝。葛惙便带着她出府,往最热闹的街市上逛去,特意带她去看女孩子们喜欢的钗钿步摇、亮晶晶的首饰、可爱的瓷娃娃等等。又带她去看市面上流传的新琴谱、新画作。蓝樱看得津津有味,二人逛了半个时辰,不觉走至曲江池边。但见嘉树环绕,沿堤草新,帝泽旁流,皇风曲畅,令人心神开阔。走不多远,蓝樱忽然拉住葛惙停下,指指一株柳树下。葛惙循着她手指望去,不由一笑。那柳树下坐着聊天的,可不正是蓝梧与孔昭?却又听得身后一声冷笑。蓝樱葛惙转过身,只见蓝栖站在身后,微笑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好一个「桃花细逐杨花落,黄鸟时兼白鸟飞」?”
      葛惙:“……”
      蓝樱双颊微微晕红,怒瞪着自家兄长。
      原来蓝栖把蓝樱禁了言,却又不放心自家妹子,暗暗跟了过来。街市上人声鼎沸,加以葛惙心事重重,竟尔一直没察觉他跟在身后。蓝栖起初见葛惙待妹妹甚好,也自欣慰。及见蓝梧与孔昭在柳树下聊天,不由醋意横生,怒从心起。当下他也顾不得葛惙蓝樱二人,缓缓绕行至蓝梧与孔昭身后,但听孔昭柔声道:“……佛言,无我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既然我相人相寿者相尚且不可执着,子纶又何须执着于男女相呢?”
      蓝梧沉吟片刻,点头道:“你说的很是。”
      “呵。”蓝栖冷笑出声。
      蓝梧与孔昭一惊,双双回过头来。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