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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 5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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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五人沉默片刻,蓝栖满脸恼意,其余四人皆是一片尴尬,葛惙不方便说什么,蓝樱被禁言,蓝梧沉着脸别过头去不说话。终是孔昭先打破僵局,赧然道:“蓝大哥……”
蓝栖怒道:“你也不用喊我大哥!”说罢指着蓝梧:“当着这个目无兄长的小子的面,你就喊我大哥!别教我替他害臊!”
孔昭被蓝栖的怒意吓了一跳,连忙起身退到葛惙身边。只听蓝梧恼道:“我怎么目无兄长?你说说。”
蓝栖被他一堵,说不出话来,只气得额角都暴起青筋。不只蓝樱看得一呆,孔昭亦吓得一凛。葛惙见表妹受惊,便将她护在身后,温声道:“灵均,你这是怎么了?”
蓝栖微微一笑,望着孔昭,柔声道:“抱歉,雨笙妹子,吓着你了……我听闻,孔翁主巾帼不让须眉,论谋略,媲美孙武、韩信。论远见卓识,苏秦张仪亦不能相比。若不是身为女子,早已成为陛下的左膀右臂。我只道孔门家学博大精深,却没想到雨笙妹妹连佛经都能信手拈来,想来早已得佛陀拈花一笑之雅意。”
孔昭一愣。蓝栖这一段褒奖,说得她不明所以。只听蓝栖又微笑道:“舍弟亦心慕空门,对于佛理颇有独到见解。他天生孤僻,平日里不苟言笑,对谁都是冷冰冰地。今日竟对雨笙侃侃而谈、言笑晏晏,想来颇觉高山流水,心有灵犀……妹妹如此秀外慧中,就连九天的佛子见了也要踏入凡尘,只羡鸳鸯不羡仙。难怪连子纶这样冷面冷情的人,也被你融化了。”
孔昭双颊晕红,道:“蓝大哥,你误会了。我与子纶只是朋友……”
蓝栖微笑:“什么样的朋友?神交已久,一见如故的朋友。就像是……”说着,靠近蓝梧耳侧,用只有自家弟弟听得见的声音低声道:“……洛神与曹植?”
“……!”这个比喻可不是能够随便乱用的。蓝梧先听兄长赞美孔昭,言语温柔,早就不是滋味,以为蓝栖有意于孔昭。及至听见这一句,更误会了蓝栖自比曹丕,指责自己不该与他争夺嫂子,不由气得浑身发颤,锵地一声佩剑出鞘,直指兄长咽喉。蓝栖也不躲避,只淡淡笑望着他。孔昭惊得“啊”地一声叫出来,急道:“子纶!这是做什么?把剑放下!”
葛惙见兄弟二人为争一女,竟至如此,大感意外,连忙上前按着蓝梧手背,摇头叹息:“我素闻蓝氏双璧雅正知礼,彼此友爱甚笃。如今一见,传言非真?子纶,你再生气,怎好对你兄长刀剑相向?”
“……”蓝樱心想,不言大哥你真误会了。狐狸精这是姑苏醋王又翻了醋缸,口不择言拿话气人。而二哥哥这很明显地是由爱生恨。也不知道狐狸精说了什么负心薄幸的话教他气成这样,总之一定不是人说得出来的话。唉。这狗血戏码真是教人不忍直视……她这么想着,便捂住自己眼睛。孔昭还道她害怕见血,忙过去轻拍她背,柔声安抚。
只听蓝梧淡淡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我原也没有要跟你争,随你去罢了。”说完收剑入鞘,转身就走。
蓝栖怒得一步上前,抓住人手腕,喝道:“你往哪里去?”
蓝梧淡淡道:“往空门去,教兄长眼不见为净。”
“……”
蓝樱头痛地扶住额头,偏此时又说不出话来。葛惙在一旁只是叹气,温声道:“灵均,子纶,你们彼此冷静一下……今日天气晴朗,水岸边正适合抚琴。我们便去那里弹琴说话,可好?”
五人到了曲江池畔。葛惙便引着蓝栖蓝梧谈论音律。只蓝栖仍显得心不在焉,随口应答,偶然应合葛惙抚琴一曲。蓝梧始终寡言少语,冰雪容颜上怒意未消,连琴也不愿意碰。蓝樱禁言未解,在一旁百无聊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琴弦。孔昭默默坐在她身边,垂头不语。蓝栖见她如此,便微笑道:“我四人弹琴,却是冷落了雨笙妹子。我听闻妹妹善舞,又见古人文章言道「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竦轻躯以鹤立,若将飞而未翔。践椒涂之郁烈,步蘅薄而流芳。」心窃慕之。未知今日我抚琴一曲,可能有幸得见?”
孔昭一怔,随即目光略带责备地望向他,道:“仆虽潜处于太阴,长寄心于君王。蓝大哥何不悟我之所舍?”
蓝栖引用的是《洛神赋》中的章句,既雅致地赞美孔昭一番,且大胆邀她为他一舞。孔昭也以其中词赋作答婉拒。蓝栖暗暗佩服其才学之余,又实在不解其意,便转而笑对蓝梧:“妹子这般引诗论文,我可不懂了。子纶是她的知音,又熟读诗文经史,可否给我解释一下?”
蓝梧抿着唇咬牙不语。葛惙微笑起来:“是这样的。表妹虽然善舞,却甚是恪守古礼,只在家跳跳罢了。从来也不在他人面前展现舞姿。若说有谁是例外,那便是陛下。”
蓝栖微笑:“如此,是我唐突冒犯了。”
蓝梧早气得身躯微微发颤,听到此再忍不下去,霍地起身就走。蓝樱立刻起身追上,拉着自家二哥,急得嗯嗯呜呜地,也不知在说什么。蓝梧不好甩开她,只恼道:“你放开。”
蓝樱不放,转而推着他往蓝栖而去。蓝梧被她一路推着身不由己,来到蓝栖面前。蓝樱又把蓝栖从地上拉起来,然后用力一推蓝梧,让他往兄长身上撞去。蓝栖连忙将人扶住。蓝樱又一手一个,把他二人往一旁的白杨树林里推。蓝栖会意,当下牵着蓝梧就往树林里走。蓝樱松了一口气,回过头来,只见葛惙担忧地望着她:“他兄弟俩方才差点儿打起来,眼下放他二人独处……”
蓝樱坐到琴前,弹奏了几个散音与滑音。葛惙亦通琴语,知道她这一段音律转译过来即是“不用担心”。方才略略放心。
蓝栖将人拉到了白杨树林中。蓝梧尚自生气,赌气不理他。蓝栖沉下脸:“气得要杀我是不是?这儿四下无人,我就任你砍几剑,让你消消气。”
蓝梧心内委屈,又分辩不得,冷声道:“我砍你做什么?没得造业。如今兄长也有了倾心之人,我早些离了你是正经。”
蓝栖听这话中有话,不由心软了一分,笑道:“只许你有红颜知己,就不许我有倾心之人?”
蓝梧气得转身就走。蓝栖两步追上,拉住他手腕。蓝梧甩他,怒道:“拉拉扯扯地做什么!既有倾心之人,又来招我!好一个曹植与洛神,我没那么大才气!我走七步也作不出诗来!更没那个胆量冒犯兄长……你要恼,就先杀了我!”
蓝栖恼道:“是你先招她!你只道我说话恼人,再不说你自己行动噎得人难受!”
蓝梧一听这话,猛地停步,心中酸甜苦辣,百味杂陈,垂头不语。蓝栖走过去,扳着人肩头转过身来,注视着心上人良久,叹道:“罢了。原是我先对不住你。你怎么恨我、要怎么气我,都是我活该应受的。”
蓝梧鼻中一酸,哽咽道:“我怎么气你了?阿昭是我的好朋友,你总是不信。”
蓝栖苦笑:“是,好朋友。你我原也是兄弟,往日如何兄友弟恭、友爱甚笃,可现在如何?你能保证你跟雨笙妹子也永远都是朋友?罢了……这是好事,我该乐见其成。我这就走了。你们好好儿地玩吧,不必急着回家。”说罢含悲忍痛地转身离去。
他一面说,蓝梧一面心跳不已,听到最后不禁晕红了双颊,又见蓝栖要走,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拉着蓝栖手,咬牙道:“你……你别走!”
蓝栖回过头来,又是狂喜,又是酸楚。只见蓝梧满面羞赧,垂头低声道:“哥……哥,别走。”
“……!”蓝栖内心大震。自打五岁过后,蓝梧都是一本正经喊他“兄长”,再不曾奶声奶气地唤他一声“哥哥”。后来不管他百般逗弄、调笑弟弟,蓝梧也不肯再唤一声。可时过多年,同样的一声“哥哥”由蓝梧口中唤来早已变了味道,再不似从前幼时一片纯真依赖,取而代之的是满腔缠绵爱恋之意,缱绻无限,教他听着心痒难耐,再按捺不住悸动,颤声道:“子纶,你再喊一遍。”
蓝梧羞得满脸通红,耳朵已全成了诱人的粉色,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蓝栖一见他这神态,不由更如被夺了魂魄。当下什么雅正什么伦常都顾不得了,始知他所有的隐忍与坚持,根本不敌蓝梧一个眼神的诱惑、一声轻柔的呼唤。他猛地将人按在白杨树干上,便要吻上去。蓝梧惊得用力一推他胸口,叫道:“兄长!”
蓝栖被他一推,如梦初醒,这才意识到此处并不隐蔽,四下看了看,便拉着蓝梧手腕,往一处花木扶疏的地方奔去。蓝梧一面跟着他狂奔,一面心跳如擂鼓,颤声道:“兄长……兄长!你我还是蓝家人!可曾记得母亲说过……”
蓝栖咬牙:“你我寻一处无人的山野,再不要问世事!管他姑苏蓝氏干什么?”
蓝梧只觉心胆俱裂,啜泣道:“兄长!我恋慕兄长之心,天地可表!但弟更怕兄长从此身败名裂,为世人所不齿,为族人所共弃!兄长自问,可否割舍下母亲、阿达、妹妹、诸位恩师长老、从小与我们一起长大的师兄师弟、蓝氏族人……倘若兄长一时冲动,叛出蓝氏,日后后悔,我岂不害了兄长,更成了姑苏蓝氏的千古罪人!”
蓝栖一怔,不由亦是五内如焚,停下步伐,将弟弟猛地搂入怀中,泪如雨下。蓝梧依偎在他怀里,又是喘,又是抽噎不止,几乎要背过气去。蓝栖的泪水也全打在他肩上,一面咬牙哽咽:“你……你不要再哭了!”
……你再哭,我的心就要碎了。
耳听得蓝梧仍是抽噎急喘不止,蓝栖心下暗惊,想方才蓝梧一时被他惹得大怒,接以大喜大悲,恐怕早已牵动心脉,引发旧伤。他焦急地抓住蓝梧的手腕探查灵脉,一面道:“怎么了?心脉的伤一直没有养好?你……唉!”说罢将自身灵力灌入蓝梧灵脉,急道:“凝神静气,好生调息!早知这样,我就不招你了。”
蓝梧依言调息,好半晌才止住哭泣,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哽咽道:“要弄死我,不过兄长一句话。死生由你罢了。”
蓝栖将人紧紧搂入怀中,咬牙道:“是你先招我的!”
蓝梧轻轻一笑,低声道:“是。一开始你我铸下大错,也是我先招惹兄长。今后兄长就莫再自责了。”
蓝栖内心一片温柔难耐,又是心疼,恼道:“你胡说什么。”又抓住蓝梧脉门仔细探察,确定对方灵脉完全稳定下来,方才松了一口气。原来,只要他平安,便是天堂……
于蓝梧心中,却又何尝不是如此?只要兄长安好,他便安好。
蓝栖牵着蓝梧在白杨树林中散步,好让他散心平复心绪。好半晌,蓝栖低声问:“子纶,你真觉得我们如此……是大错?”
蓝梧垂头半晌,轻声说:“弟前些日子观《菜根谭》看见这么一句:「当怒火欲水正沸腾处,明明知道此事是错,仍然犯得。」我当时便想,这明知故犯,说的便是你我了。”
蓝栖心想他为了蓝梧,确是妒火怒意中烧,理智雅正全无。低声道:“怒火欲水沸腾,说得真好。人都说我好性儿。可碰上你的事情,我偏偏冷静不下来。对你做下这样的事,是我疯魔了……”
蓝梧不待他说完,便道:“若在怒火欲水沸腾的当下反观自察,这知道错的人是谁,明知故犯的又是谁?如此猛然转念,邪魔便化为君子矣。”
蓝栖摇头:“你我早不分彼此。谁是邪魔?谁又是君子?你要真悟透了,早已出家去了。又回来红尘中做什么?休要跟我打机锋了吧。”
蓝梧沉默半晌,低声道:“知我者兄长。”片刻后又轻声:“……我不过白劝兄长一句。”
蓝栖笑了起来。蓝梧有些着恼:“你笑什么?”
蓝栖笑道:“我怒火欲水正沸腾,你背着柴薪来救火,却告诉我,你要给我灭火。”他捏了捏自家弟弟的手,微笑:“你怎么比小时候还傻了?”
蓝梧耳根微微泛红,扭头不语。只听蓝栖又笑:“再者,你就是那诱惑我的邪魔,现在却又与我现身说法讲道理,可见佛经中说,佛、魔不二,可是真的。”
蓝梧脸红道:“兄长休要拿佛经开玩笑。”
蓝栖叹道:“反正不管怎样,这个劫数我是渡不过去了。错了又如何?就算错了,千夫所指,我也愿意陪着你,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蓝梧心下感动,鼻中一酸,羞赧良久才轻声说:“我也一样。”
兄弟二人这般携手走着,依然走到了那花木扶疏之处。蓝梧心恐二人又克制不住,红着脸就要转身离去。蓝栖却笑:“你我就坐在这儿,相对抚琴如何?”
蓝梧一怔,点了点头。
二人各自取出所负瑶琴,盘膝对坐调音。蓝梧问:“兄长欲奏何曲?”
蓝栖微微一笑,手抚琴弦,指下温柔缠绵的琴音便回荡开来:
永夜抛人何处去?绝来音。
香阁掩,眉敛,月将沉。争忍不相寻?
蓝栖一面抚琴,一面笑望着他。蓝梧几乎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是在埋怨他丢下兄长,与孔昭共处先天八卦阵中整整一夜,也不告诉他。所以蓝栖“争忍不相寻”找他讨个说法来了。蓝梧会意,也垂目抚琴奏出同样缠绵旖旎的旋律:
怨孤衾。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曲江池边,葛惙与孔昭许久不见兄弟二人,不由担忧,便催促着蓝樱去寻人。蓝樱答应了,一路往树林中寻来,最后来到了那花木扶疏之处,隐隐听得有细语之声,便放轻脚步靠了过去,伏身躲在灌木丛中,透过枝叶间的缝隙往内偷瞧。只见蓝栖靠坐在树下,蓝梧枕在兄长腿上,似是在小憩。
……没什么奇怪的。以往在云深不知处兄弟俩就是这样。蓝栖坐在玉兰花树下,蓝梧就枕在他腿上睡觉。那是他二人从小到大的习惯,族人见了也习以为常。只不过,现在瞧在蓝樱眼底,就是觉得气氛好像有点儿不一样。
果然,片刻后,蓝栖低下头,在蓝梧耳边低笑:“……怨孤衾?这些日子里,你夜里总想着我?”
蓝梧脸红不语,片刻后低声道:“我只愿你的心与我的一样,你才知道相忆相思之苦。不知谁说过,血脉相连,生同衾,死同穴,现在转眼都忘了。”
蓝栖轻声道:“我害得你心脉受损,恨不得把我的心脉换给你才好。我回去便问问医仙,可以这样换吗?”
蓝梧摇头道:“兄长,莫要胡闹。”
蓝樱惊得瞠目结舌。天啊……这都是些什么销魂蚀骨的情话。比她脑补的要缠绵热烈、情真意切多了。还有,刚刚才气得拿剑对着彼此,一副兄弟阋墙的样子,怎么不到一个时辰,就又变成这个难舍难分、如胶似漆的模样?
蓝栖凝望着腿上的人半晌,缓缓俯身下去,轻触他柔软双唇。蓝梧双手抱住兄长项颈,回以更热烈的吻。蓝樱一时看傻了眼,但见两名兄长吻得浑然忘我,仿佛世界都在他们身边瞬间消失一样,良久也没有要分开的样子。她过了好一阵子,方一个激灵,悄悄起身,蹑手蹑脚地往来路回去。回到曲江池边只见葛惙与孔昭在那儿焦急张望,一见她来,葛惙不由叹道:“可是来了。寻到他们没有?我跟雨笙不放心,就要进去林子里找你们……”
蓝樱点点头:“寻到了。呃。他们刚刚看见妖物,一起追过去了。”
孔昭奇道:“光天化日,长安城内,天子脚下,如何有妖物害民?”
蓝樱忙道:“啊,也不算妖物吧,就是一株,那个,成了精的木灵。”
葛惙提醒:“便算是木灵,也不会动。何须去追?”
蓝樱简直要咬掉自己舌头,忙道:“是这样的,那木灵下面,还有一只成了精的狐狸,要吃那个木灵。你们说一棵树吸收天地菁华多年才长那么大,又勤苦修行,终于化灵,容易吗?那狐狸怎么说啃就把人家啃了呢,真教人看不过去……总之,他们是路见不平,拔剑相助。不用担心,不用担心。不用管他们……”
葛惙孔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