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道祖师伪历史][姑苏蓝氏]那些年的云深呀》清疯明月

5、第 5 章

　　5.
　　青蘅君娓娓道来幼年之事，蓝曦臣越听越是心惊。白衣抹额，绝代风华的父子二人坐在玉兰花树下侃侃而谈。春风拂面，玉兰花瓣款款飘落，拂在他们雪白衣襟上。看着这样温雅平和的父亲，蓝曦臣难以想象，蓝照幼年便曾亲历这样的刀光剑影、腥风血雨。当年尚书府满门受屠，从兵荒马乱、刀山火海之中走出的蓝照与蓝化，是如何出落得一个如皎皎明月，一个若春风化雨？
　　面对蓝曦臣的疑问，蓝照笑而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蓝曦臣想了一下，轻声答道：“是蓝家。是我姑苏蓝氏。”
　　蓝照微笑点头：“是。若非祖母、叔父、姑姑与诸位恩师的呵护教养，便没有今日的我与启仁。”
　　是蓝家成就了惊才绝艳的青蘅君和持身极正的蓝启仁。太过深重的幼年创伤，足以妨碍幼儿的成长。若没有亲师长辈循循善诱，又或者是生长在温家那样弱肉强食尔虞我诈的大染缸，青蘅君兄弟，闹不好长大后一个阴邪狠戾，一个敏感怯懦。又如何能成为今日雅正的蓝氏宗主与仙门师表？
　　师长恩深，难以估量。时至今日，蓝曦臣方知，父亲因为娶了杀害他恩师的女子而引咎闭关，在外人看来或许过于严苛求全责备。但这何尝不是强调以家族为重，勿忘长辈养育深恩。那是姑苏蓝氏的精魂，是每一株玉兰花树牢植土里的深根，是每一个蓝家人生命的本源。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蓝曦臣思及此，又叹道：“听父亲幼年故事，我可终于知道，为何叔父如此赞许那温伯升。我有时候甚至怀疑，叔父最得意、最喜爱的门生，并非我与忘机。现在想来，我与忘机自出生以来，即在师长呵护下成长，雅正持身，原所应当。温旭生长在岐山温氏那样的环境，还能出落得温厚知礼，方是不易。”
　　蓝照点头，微笑道：“你叔父受我蓝氏师长深恩，深明此理。因而他赞许温旭，倒也并非全然爱屋及乌。你便莫要再呷醋了。”
　　蓝曦臣被父亲取笑，耳根微微泛红。又听见「爱屋及乌」云云，不免心下窃笑：那受叔父喜爱的乌是温旭，那屋自然就是那温家仙子了。
　　可惜此时的蓝曦臣，尚不知那温家仙子姓温名雪，字若寒。
　　蓝曦臣细思了一遍青蘅君方才说的故事，又问：“阿爹，我闻当年尚书府灭门之时，长安城亦陷入兵荒马乱。那时，方值沧溟帝驾崩一年。未知祖父之死，是否与七国之乱有关……”
　　闻此，蓝照神色一凛，骇得蓝曦臣连忙住口。蓝照的神色过了很久才缓和过来，沉声问：“七国之乱，起因为何？你又是为何认为，这场动乱与仙门、与我姑苏蓝氏有关？”
　　蓝曦臣低声：“沧溟帝一世英明，仁德治世，唯一的缺憾，便是无有子嗣，故而始终未立太子，临终传位于其弟永王。后来，分封各地的诸侯王不服，以为永王之德不足为帝，因此各自起兵争权。父亲不愿说，想来这便是我姑苏蓝氏族史中那不可再提及的「不传之秘」了。”
　　蓝照沉吟良久。
　　***
　　继“小布老虎事件”数月之后，入了严冬。那一年的姑苏冬日非常冷，云深不知处也下起了雪。启仁很喜欢雪，包裹在层层棉袄里，睁着水灵灵的眼睛望着窗外大雪纷飞。雪停之后，整个云深不知处银妆素裹，可将小小的启仁兴奋坏了。蓝照想要带他出去玩雪，又怕弟弟冻着，灵机一动，遂跑回房中，想要与蓝翼要那块珍稀的斑斓白虎皮，却又迟疑着不敢开口。
　　蓝翼正坐在梳妆台前梳头，回头一望，见孙儿目光望着墙上那块虎皮，却不敢问她要，不由笑道：“照儿，怎么了？”
　　蓝照迟疑道：“启仁想出去玩雪，我怕他冻着，想与祖母借那块白色的斑斓虎皮给他裹上，这样就不怕冷了！可是我听姑姑说过，那虎皮很稀有，很珍贵，价值连城，是祖父送给祖母的……”
　　蓝翼释然一笑，起身取下那虎皮递给孙儿，笑道：“去吧。再贵重的东西，我孙儿也用得。”
　　蓝照珍而重之地将虎皮捧在怀里，开心地转身跑出去了。
　　一个时辰后，蓝翼还不见两个孙子回来。她出去找了半圈，才找到滚在雪地里的两个团子。启仁裹在虎皮里，雪雕玉琢的，咯咯笑着玩得不亦乐乎，竟是不想回屋里去。蓝照也乐得陪弟弟玩儿，难得调皮了一回。蓝翼不禁笑道：“启仁一片玉壶冰心，又这么喜欢雪，以后是不是要娶个叫雪的媳妇儿啊？”
　　蓝启仁尚且年幼，不懂什么是“媳妇儿”，睁着一双水灵灵黑白分明的眼睛望望祖母，又望望兄长。蓝照从雪地里爬起来，思索片刻，问蓝翼道：“祖母，孙儿前日在族学里听先生说，先祖「为遇一人而入红尘」，这是什么意思呀？”
　　蓝翼一怔，着实思考了好一阵。可巧蓝樱披着雪貂裘，从那山头走来，一面走一面喊：“小公主，小公主，你在哪儿呀？照儿照儿！你妹妹呢？”
　　启仁一听蓝樱的声音，唬得一下子钻进蓝翼怀里。蓝照一秒进入戒备状态，英勇地挡在蓝翼启仁祖孙俩面前。蓝翼将唇凑到蓝照耳边，低笑着吩咐：“问你姑姑。”
　　蓝照点点头。
　　蓝樱走近，见蓝照防她偷弟弟像防贼似地，正要取笑兄弟俩一番，岂料蓝照脆声问：“姑姑！什么是「为遇一人而入红尘」？”
　　蓝樱也是一怔，随即神秘一笑：“你与启仁一起来我房里，我就告诉你们。”
　　蓝照歪头想了一想，有自己在，也不怕姑姑又欺负启仁。当下点点头，牵着弟弟随蓝樱而去。
　　兄弟俩来到蓝樱房中。蓝照本来全神戒备着提防蓝樱又耍什么花样，不料蓝樱领着他们入了房内，只是将两个团子安置在榻上，然后放下挂在墙上的一幅卷轴。
　　蓝照与启仁眼前一亮，只见画轴上绘着一长身玉立，宽袍广袖的男子。他眉目俊秀，龙隼鼻甚是英挺。虽作文服装扮，可掩盖不住那人眉宇间隐隐英霸之气。而这俾倪天下的气质，却又是内敛而安静的，极好地融入了他那周身温文儒雅的气息中。正如他的衣着，看似质朴而简单，可细细瞧来，那袍角袖口纹饰滚绣，又极尽华贵绮丽。
　　蓝照只觉画中这男子好看已极，更令他隐隐生起一股亲切之意，不由问蓝樱：“姑姑！这是不是姑丈呀？”
　　蓝樱一怔，笑道：“这是你祖父，我的阿爹。你姑丈我画不出来。”
　　蓝照知道姑姑丹青技艺极高，不由奇怪道：“什么样的姑丈让姑姑画不出来？”
　　蓝樱垂头，轻轻道：“因为，我从来没见过他真正的模样啊。你们的祖父，是世上至为高贵之人。可你们的姑丈，却低微到了尘埃里。”
　　蓝照：“……”
　　蓝照带着弟弟回到房中后，随即跟蓝翼说：“祖母！我们在姑姑房中看见祖父啦！”
　　蓝翼一怔，笑道：“胡说。”
　　蓝照认真道：“真的！祖父真好看。他对着我与启仁笑呢，好像随时能从画中走出来一样。”
　　蓝翼笑道：“哪个是你们祖父。你们阿爹、叔父与姑姑，都是观音菩萨抱来给我的。”
　　蓝照歪着头，沉吟半晌，低声道：“医仙老师教过我，凡是人，皆有血肉经脉。既有血肉，则有脓血便溺，诸般不净，必是父精母血所生，不会是菩萨清净妙色化生的。”
　　蓝翼：“……”不知何时，蓝栀已经教了徒儿许多。而早慧的蓝照聪敏非常，也已不是可以随意蒙骗的小儿了。
　　蓝照拉住蓝翼的衣袖，轻声道：“祖母，给我们说你与祖父的故事吧。”
　　启仁有样学样跟着哥哥附和：“祖母，祖父……故事！”
　　蓝翼沉吟半晌，似是陷入了无尽的回忆中。蓝照见祖母始终不说话，疑惑道：“姑姑说，她画不出姑丈。姑姑一定是忘记姑丈的模样了。祖母也忘了祖父的故事了吗？”
　　蓝翼正自怔然，轻轻摇摇头。她想，有些故事她说不得，却自有青史铭记，又何必她说呢。但听蓝照又低声道：“姑姑画像中那人衣着好生华贵……衣角滚边上绣的，好像是龙纹呢。”
　　蓝翼神色一凛，起身出了房门，往蓝樱居处而去。
　　她来到蓝樱房中时，蓝樱正在抚琴，打开了的画卷尚未收起。因而那峨冠博带的俊秀男子，就那样落入了蓝翼眼中。蓝樱见母亲破门而入，吃了一惊，差点绷断琴弦。蓝氏家规严谨周至，于各种礼节皆有规定，因此即使是父母，也不会未敲门就擅自进入成年子女房中。蓝翼今日举动着实反常。
　　蓝樱起身，见母亲盯着那幅画看了很久很久，忽然眸中闪过一丝锐利刀光，纤指微动。
　　蓝樱看到蓝翼细微动作，便知母亲要施展弦杀术，这一击之下威力巨大，必将画给击得粉碎。她大惊之下，忙扑到画像前。蓝翼弦已出袖，见蓝樱扑上来，也是大惊，连忙收手以免打到女儿身上，厉喝：“胡闹！”
　　蓝樱眼圈儿一红，哽咽道：“蓝宗主！你就这么恨他！”
　　“……”
　　蓝翼沉默良久，方叹道：“连照儿都看出此人身上服饰非帝王不能着。你留着这画，还说这是你爹……你只管混闹，不想想你兄长怎么死的！你一个女孩儿家，人不人，鬼不鬼，哪里像个世家女？”
　　蓝樱被母亲一顿斥责，不由满心委屈，哽咽着嘀咕一声：“我不只是世家女呢。”
　　“……”蓝翼怔怔出神，良久方道：“此话不能乱说。把画收起来，不要给人看到了。照儿启仁也不行。”
　　蓝樱眼眶含泪，过去默默收起了画。又回头拉住蓝翼袖子，低声道：“母亲心底之苦，女儿不能解得一二。可是……这唯一的念想，你也要毁掉吗？过几年，也许你都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阿娘，你答应我别毁它，我就把它送给你，好不好？”
　　蓝翼沉吟良久，终于极低极低地道：“嗯。”
　　蓝樱喜道：“阿娘，你答应啦？”说完便扑上去搂住蓝翼。
　　蓝翼微微一笑，轻轻在她耳边道：“公主啊……这画还是放你这儿吧。藏好了。等我死了，让它给我陪葬。”
　　蓝樱放开她，怔怔地目送母亲背影离去。
　　蓝翼离开时，经过女儿院前，看着院子里的樱花树。她想，再过数月开春，樱花就要开了，却再也没有那人陪她一起赏樱。耳畔仿佛还犹存那人笑语……
　　——若谷，这次女儿的名，你得依我。
　　——哦？我蓝氏这一辈的子弟，无论男女，皆从木字。
　　——樱。樱花的樱。
　　——为何？
　　——樱花象征热情、纯真。适合女孩儿。还有一意……
　　话说到此，那人似乎害羞了，脸红了好片刻。直到蓝翼没忍住笑出来，他才轻轻道。
　　——「一生只爱你。」
　　——……
　　——孩儿的字，也要依我。
　　——你说。
　　——纤云。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又「鲲鹏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翼姐姐生云儿，正适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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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昔年幽欢佳会，经历岁月酝酿，恰如烈酒，呛辣，醇厚，而又回甘。五味杂陈，既苦且甜。最后，一场腥风血雨，洗尽劫灰。她年近半百，却觉仿佛已尽一世。
　　也许这就是所谓红尘。
　　蓝翼回到房中，只见两个孙儿还坐在榻上等她。她坐到两个团子身旁，笑道：“你们姑姑尽会乱画，又诓你们说那是祖父。其实那画中人，倒也是我一位挚友，与我平日无话不谈。你们非要听，我倒是可以给你们说说他的故事。”
　　蓝照喜得立刻坐正了身体，又把启仁抱到面前，两个团子四只眼睛一眨一眨地专注望着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