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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 4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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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蓝樱听说蓝栖忽然病倒,蓝梧为兄长渡以神血之事,便觉蹊跷,担忧之下往蓝栖院中探望,不见一人,遂往寒室而来。守着寒室入口的家仆虽然百般劝止不得入内,却哪里拦得住这骄纵蛮横的公主。蓝樱推开家仆,破门而入,很快在厢房中寻到两名兄长。但见蓝栖躺在榻上,面色惨白,灵力不稳,双腿缠满绷带,雪白绷带上隐隐渗血。蓝梧卧在另一边炕上,身上倒是无伤,脸色却比蓝栖更灰败几分。她愣了半晌,上前就拆蓝栖腿上绷带。蓝栖伤中无力反抗,只是喝道:“纤云住手!你再不住手,我喊阿娘了。”
蓝樱哽咽道:“你就喊出来。就让蓝宗主来!我还有话问她呢!你这哪里是病了,是不是蓝宗主打的?”说罢已解开了绷带,见蓝栖腿上血肉模糊一片,甚是狰狞可怖。她震惊之下,赶紧又将绷带缠好,俯身抱住蓝栖哭了起来。
“……”蓝栖此时也不知如何安慰这个妹子,只得低声道:“你去看看子纶吧。他灵脉受损比我严重。我这不过是皮肉之伤,不妨事。”
蓝樱回头就去瞧蓝梧,抓住蓝梧手腕探查他灵脉,后者同样反抗不得,才斥了两句,只见蓝樱抱住他,哭得更大声。片刻后,直奔出去找蓝翼。蓝翼正在与一名子弟交谈,蓝樱冲上去便哭叫:“蓝宗主!大哥犯了什么错,你这样打他……唔唔!”一语未了,已被蓝翼禁了言。蓝翼脸色煞白,走上去一掌掴在女儿脸上,响亮有声。蓝樱从不曾挨过母亲这样不留情面、毫无道理的责打,一时呆住。一旁的执事子弟也惊得呆了:宗主何曾这样震怒,以至掌掴小姐?还有,长公子不是重病,而是受了宗主责打?
蓝樱转头,哭着奔出去,却被蓝翼施了定身咒,牵住往寒室走。待得回入寒室,蓝翼给女儿解了禁言,蓝樱立刻“哇”地一声哭出来:“蓝宗主!虎毒不食子!你把我也打死了吧!”
蓝翼气得对着蓝樱又是一个耳括子。蓝樱被打得跌坐在地,吓得不敢再出声。蓝翼见女儿吓怔了,心下也自后悔自己气急之下打重了,一字一句冷声道:“再敢将你兄长受伤之事说出去,你一年之内别想踏出你院子半步。我说他生病,他便是生病!”
蓝樱哭道:“蓝宗主,你这个专制的暴君!你要做秦始皇吗?!大哥做了什么了?就算他对二哥做了什么,那也是二哥心甘情愿,没有人逼他!他们两情相悦……”
蓝翼倒抽一口气,颤声道:“你知道?”
蓝樱哭道:“我怎么不知道,我亲耳听见的。”
“…………”蓝翼至此已是脑内乱成一团,颤声道:“你为何知情不报?”
蓝樱啜泣:“你要打死我就打死我,不用问我这么多!阿达说过,秦法苛刻,秦刑残酷。百姓有犯错者,邻人亲友若不举报,有连坐之责。自此民无仁义孝慈矣。他们俩个悄悄地,又没害人,我就自己来告我的两个兄长,我成什么了?”
“……”蓝翼虽恼女儿骄纵得无法无天,可不得不承认,蓝樱这段话入情入理,无可反驳。她心疼之下,扶起女儿,低声道:“为了你两个兄长清誉,什么也别说出去,知道么?此事若泄漏出去,我姑苏蓝氏,恐有倾覆之祸。”说着哽咽道:“阿娘求你了。”
蓝樱是头一回见蓝翼如此失措,以致说出求她的话,不由呆了一下,急道:“阿娘你说什么呢。我绝不往外乱说的。”
一旁忽然“喀”一声轻响,母女二人回头,只见蓝梧不知何时走来,他身体虚弱,扶着书架,这才发出声响。只见蓝梧面色苍白地道:“纤云,不要胡闹。你闹出的动静,兄长与我都听见了。他不放心,教我来看看……”
蓝樱慌忙上去扶住他,急道:“好,好。二哥,我不闹了。我扶你回去。”回头恨恨瞧了蓝翼一眼,便扶着蓝梧回厢房。甫一入内,只见蓝栖早已焦急得坐起来,只苦于腿上伤重,行走不得。见两人回来,便斥道:“纤云简直胡闹!刚刚与阿娘说的都是什么?是医仙切断我二人灵脉联系,使我与子纶灵脉暂时受损,将养一月便能好的。我伤了子纶,理应受责打。你闹什么?”
蓝樱眼圈儿一红,扁嘴道:“我这不是心疼你们吗?怎么能打成这样呢?这是戒鞭所伤啊……”
蓝栖摇头:“本来应该昭告族人,在祠堂内行刑,打断胫骨。阿娘没忍心,法外开恩,已经是违犯族训家规了。”
“……”蓝樱震惊不能言语,片刻后小声道:“这么……这么严重?”
蓝栖与蓝梧各自羞愧得垂目不言。半晌蓝栖才低声:“不要再提这事了。”
蓝樱:“……”
蓝栖又道:“让我看看,打重了没?”
蓝樱抚着自己脸颊:“没事儿,阿娘打我没用上灵力,现在已经不疼了。反而是你们……”
蓝栖叹道:“阿娘是因为着急我们,恐你将事情泄漏出去,一时情急才打了你。阿娘身为宗主,族务繁杂,又碰上我们……她心绪烦乱,你偏要在这时候撞上去。你要总是这样顶撞阿娘,以后挨打还挨不过来呢。”
蓝樱噗哧一笑,拍胸脯道:“有情有义才是好哥们,我不怕替你们挨打!再说,从小我替你背锅还背得少么?挨她打还挨得少么?我很怕她蓝宗主吗?”
蓝栖笑道:“谁跟你哥们?你是妹妹,该我们保护你,没有你为我们挨打的道理。”
蓝梧也道:“兄长说得是。纤云,以后不要胡闹了。”
***
云深不知处夜深宵禁后,蓝翼入厢房,只见蓝梧已经穿好衣服坐起来,将一应衣衫用物打包成一个简单的包袱。蓝翼搀着他起身,临走到门口,蓝梧不舍地回头望了兄长一眼。蓝栖望住他,心下也自凄凉,想起往日蓝梧总给他们说想要出家,如今真往寒山寺去了。届时在寺中住上一月,也不知会不会就此看破而入空门。心中虽有千言万语想要问他,奈何午后蓝梧饮过汤药,给他说了自己有短期出家的心思,随即沾枕睡了一觉。他知道那是蓝梧灵脉恢复的要紧时刻,便不忍惊动他。此刻母亲在此,却又不能表露。
再说,如果蓝梧当真出家,对他来说反而是好的吧……
毕竟是自己带累了他。
蓝翼带着蓝梧来至寒山寺山门。母子二人走在山道上,蓝梧道:“母亲,儿想在这一月养伤期间落发,短期出家。”
蓝翼一怔,哽咽道:“你又何必如此?”
蓝梧轻声道:“儿从幼时便心慕出家。却恐母亲、兄长与妹妹难过。如今若能于佛前发愿出家,既是忏悔己过,替兄长赎罪,也可让母亲安心。至孩儿伤势痊愈,母亲若还舍不得我,我便还俗就是。”
蓝翼一听,不禁掉下泪来。虽说云深不知处子弟长老尽皆是佛子,有些人会选择在一生中的某一时段落发短期出家,或数月,或一年半载,体验出家生活,过后仍旧还俗,或就此受比丘戒永驻寒山寺。在姑苏蓝氏,这原都是寻常之事。可想当初蓝安出家退隐,她年方六岁,揪着蓝安的僧袍哭着要祖父别走。蓝安落发后,她便哭成一个泪人儿。如今自己小儿子又是这个样,如何不教人感伤。但她至此却说不出任何阻止蓝梧的话。这孩子这么做,多半是为了她与他兄长……
早已退隐寺中,八十高龄的莹宁迎出来。八角亭内,蓝翼给莹宁说了蓝梧灵脉受损,需要静养。莹宁问及原因,蓝翼双眼一红,别过头去:“子纶若愿意透露,他自己会跟宁师说的。”
蓝梧半跪在地,合掌道:“宁师,我心慕出家已久。此一月愿落发为沙弥,受沙弥十戒,随僧众起居作息。”
莹宁安静地望着蓝梧半晌,心知蓝梧忽然做此决定,而蓝翼竟不加拦阻,这中间必是出了了不得的隐密大事,于是点头道:“短期出家,亦无不可。一月之后,我再问你。至时是继续留寺,还是还俗回云深不知处,由你自己决定。”说罢牵着蓝梧入大雄宝殿中。蓝梧换上僧袍,解下抹额,跪于佛前受戒。沙弥捧来剃刀托盘。莹宁执刀,蓝梧跪在佛前,闭目合掌,在僧侣们凝重悠扬的梵唱中,头上青丝缕缕落尽。蓝翼在一旁不断拭泪。
佛家剃度落发,原为斩断三千烦恼丝之意。可如今这三千青丝却仿佛斩不断的情根,丝丝缕缕掉落在蓝氏二公子的心间,挥之不绝,缠绕不尽。
他终于能够出家了。可为什么跪于佛前的他,聆听着庄严的梵唱,心下虽逐渐平静,却无清净解脱之感,只觉心神恍惚迷蒙,好似落入层层水云之间?
***
蓝栖迷迷糊糊地睡着,忽觉有一只清凉的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接着握住他的手腕,渡以灵力。血脉同源,丰沛如泉的灵力注入脉门,立时减缓他浑身虚疲。他精神一振,醒了过来。睁眼只见谢鲲白衣抹额,坐在床边,温声道:“小猪,怎么伤成这样?什么邪祟这样厉害,伤得了你?”
蓝栖一时哽咽,好半晌才道:“并没有什么邪祟。是孩儿鬼迷了心窍了。”说着,只羞得把脸埋入枕中,不愿说话。
谢鲲哭笑不得:“从不曾见你这样。你也会害羞啊?”
蓝栖默默地把手缩了回去,低声道:“阿达,孩儿不孝。你不要再为我费心了。”
谢鲲一听,心下一凛,正色道:“到底怎么回事?”
蓝栖满面通红,仍把脸埋在枕中,好半晌才闷闷地道:“自从那日阿达将通行玉令给了我,我又与子纶争论起来。我将他带入禁书室,原只是要教他明白,蓝氏双修心法与采补邪术绝不相同……”
谢鲲好笑道:“然后你们就被蓝宗主捉住了?她为了这个把你打成这样?”
“不是!我,我……”
蓝栖再说不下去。谢鲲恍然一悟,问:“子纶呢?”
蓝栖破罐破摔:“他往寒山寺出家去了。”
谢鲲霍地起身,带翻了床头茶水。瓷碗碎在地上响亮有声。父子俩却是半晌没言语。蓝栖心想,就是谢鲲现在一掌将他打死,他也没有怨尤。只见谢鲲怔然立了良久,道:“这样的事,在皇家与官宦世家也不属罕见。原来不算什么。但如今事情出在你蓝家……仙门中人本就自恃清高,姑苏蓝氏更是雅正立身,极重伦常。”他扶额片刻,叹道:“小猪,你们怎能……哎!你可害死我了。”
蓝栖:“……”
寒室外传来喀哒一声轻响,是蓝翼回来的声音。谢鲲正盘算着要不要开溜,却听蓝翼脚步声一径往这儿来了。要躲避已来不及。只见蓝翼推门进来,一见了他,先是一愣,随即怒火中烧,双眼发红,像一只展翅的苍鹰一样猛扑过来。谢鲲抓住她手腕,急道:“若谷,若谷!你听我说!”
蓝翼哭叫:“我听你说什么!你教出的好儿子!”
谢鲲急道:“你听我说,这样的事情我也听过见过几回。兄弟们初晓人事,互相试验,近云似雨,原不是什么大事。父母们知晓,虽知这样事情不光彩,可也能避免日后夺嫡之争、兄弟阋墙,因此多半不管。孩子们长大后各自娶妻生子也不妨碍的……”
蓝翼一听,气得半死,怒道:“你们皇家与官宦世家是个大染缸,人人没有节操。当我们仙门也是这个样子?”
谢鲲苦笑:“仙门怎么没有,你以为岐山温氏与兰陵金氏很干净吗?他们私底下是怎么来的,怎肯教人知道……就你姑苏蓝氏这样纯净无暇,里里外外清正光明,与别人不同罢咧。”
蓝翼气得浑身颤抖,流泪恼道:“陛下不用指桑骂槐地骂我姑苏蓝氏!你又不是不知道仙门世家最是要面子,讲名声讲排场,重那仙家风范、名士风度!我姑苏蓝氏严于规束子弟,雅正持身,倒成了我们的不是!温家金家私底下怎样不干不净,也是捂得死死地不让人知道。他们就算有扒灰的、有养小叔子的,可就是没听见过与自己的弟弟上床的……对!孩儿是我的!他们全都姓蓝,横竖是我姑苏蓝氏不好!是我这个宗主,这个当娘的不好!”
谢鲲急道:“你哪里不好?我几时说你不好?两个孩子也都很好。少年人血气方刚,一时糊涂,犯下这样的事情,难道是他们成心的……”
蓝翼哭道:“我何尝不知道他们不是成心的。他们如今这样,我这个当娘的也有过错,我受十下戒鞭也不为过。可是我倒下了,让那个差点身败名裂的孽障代替我理事,代替我掌管族务吗?”说罢指着蓝栖,哽咽道:“如今他们干出这样的事,我也不敢让长老们知晓。俩畜生夜里偷欢也不知避着他们妹妹。纤云也什么都知道了,差一点就声张出来!小孩子一个个,都不晓得事情轻重!”
谢鲲忙道:“小樱子素日胡闹惯了,定是她自己爬墙窃听,怎会是俩兄长成心让她听见的……我回头一定骂她!子纶呢?他怎么样了?”
蓝翼啜泣道:“他原不是你儿子,你也不用问他!只问你怎么教出一个糟蹋弟弟的孽障来?你没有伴着孩子们长大,不懂他们的性子!大的也还罢了。那个小的,从小固执认死理,最像他祖父。现下年幼不懂事,跟他兄长做下这样的事,往心底去了,你让他以后怎么办?!你是没有看过我爹怎么死的!那样一个身负神血,灵力高强的人,为了我娘,他……他……”一语未了,想起蓝焱与幼子,忍不住崩溃大哭起来。
蓝栖初见父母争吵,先是吓怔了。后见母亲前所未有地失态哭泣,心底更悔愧无己,慌忙挣扎要跪下地来。谢鲲忙将他扶着躺好,喝令道:“不许乱动了。”回头拉住蓝翼:“你我不要在孩子面前吵架。你要骂我,去寒室骂个够。”
蓝栖耳听得父母走远,争执之声仍隐隐得闻。大多数时候是蓝翼哭着说,谢鲲只有挨骂的份,偶然回一两句罢了。再后来忽不闻半点声响,估计是寒室窗上被贴上隔音符了。
半晌后,谢鲲被蓝翼从寒室赶了出来。他怔然看着寒室紧闭的大门,叹息一声,往寒山寺而去。到得寒山寺山门,守山弟子见了他,唬了一跳,进去通报后,不多时莹宁迎出来,合掌道:“陛下深夜来此,所为何事?”
谢鲲涩然道:“我能见见二公子么?”
莹宁怔然片刻,请谢鲲在八角亭稍待,自己进去找蓝梧。半晌出来,只见谢鲲还等在凉亭内。莹宁上前一礼道:“二公子说,他已落发,僧袍加身,加以伤病未愈,恐陛下见了伤心。况他也羞于见陛下。就不相见了。”说罢取出一串沉香念珠,奉与谢鲲:“二公子说,这串念珠是他随身之物,赠与陛下。微物不足道,惟愿陛下长乐安康。”
谢鲲一听,不由如剜心肉,却亦无可奈何。他宁可蓝梧继续误会他、对他不敬,也不要如今这孩子这样体察他的心境,还怕他难过。自己未尝对他尽过一日父亲的教养之职,反害得幼子如此。如今愧疚懊恼,当真无以复加。他垂头半晌,道:“深夜叨扰宁师了。如此,还请宁师好生照料他。我知这串佛珠是安师赠他之物,我不能收。”说罢解下自己腰间龙纹玉佩:“此玉养人,或于他灵脉恢复有所助益。”
莹宁道:“如此,我代二公子谢过陛下。”说罢接过玉佩,还了一礼,目送谢鲲离去,方回入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