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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 46 章 ...

  •   46.
      隔天清晨早课后,蓝樱踏入蓝栖院中,默默走入厅内,只见蓝栖正在斫琴,好片刻也没注意到她。也难怪,以往她总是嘻嘻哈哈,人未到声先至。如今这样,倒使得蓝栖也没察觉她来了。
      蓝梧正在用生漆调和面粉,好用来粘合蓝栖斫好的古琴面板与底板。蓝樱默默坐到他身边,拿起桌上放着的打到一半的琴轸穗带看了看。一旁还摆着些木材与璞玉——已修挖好的琴坯须镶嵌硬木配件如岳山、轸池板、护轸、龙龈、雁足等,琴面上镶有十三个「徽」,这些配件也需斫琴师逐件细心打磨出来。如今蓝梧便是在蓝栖这里,与兄长一起打磨这些琴的配件。
      蓝樱又静静看着蓝梧调漆。那瓷碗中粘糊糊的漆胶,以及打到一半的琴轸穗带,不由让她想起读过的古诗中的一句:着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以胶投漆中,谁能别离此?
      她愣愣地看了好半天,才轻轻问:“二哥你……疼不疼啊?”
      蓝梧浑身一颤,道:“什么?”
      蓝樱小声道:“我听你昨晚叫得那样……”
      砰——!
      正在斫琴的蓝栖忽然失手用短刨划伤自己的手指,并将怀中琴坯掉落在地。蓝梧立刻站起,过来查看兄长伤势,只见鲜血从蓝栖食指冒出,幸好切得不深。蓝梧很自然地抓起蓝栖的手指含入自己口中吸吮。蓝樱在一旁看得呆了,好片刻才想起去找伤布。
      蓝梧放下蓝栖的手指,接过伤布细细给他包扎。蓝栖道:“你快看那琴……”
      蓝梧摇头道:“手都伤了,还管琴做什么。”
      蓝栖等他包扎完,忙不迭过去将琴坯拾起,一看之下,尾部伤痕宛然,不由叹道:“果然撞伤了。这可是你的琴……”
      蓝梧道:“有什么关系?焦尾琴的尾部,也是焦的。”
      蓝栖道:“我再给它雕刻一些花纹上去。你想要什么图样的?”
      蓝梧微微一笑:“什么图样的都好。”
      蓝樱忽然觉得自己站在这儿有点多余。她觉得自己产生一种错觉:蓝梧满心满眼,只看见蓝栖,就好像新婚妻子望着丈夫一般。而蓝栖亦然。她却不知这绝非她的错觉。蓝氏双修心法极强的心神摄受力,确实会使得初试双修的道侣一时如胶似漆,难舍难分。
      她想,如果两位兄长恩爱甚笃,为什么大哥要对二哥私刑一夜,害得蓝梧现在嗓子都还有些哑?
      于是她起身,小声道:“我去啦。不打扰你们了……太子爷,以后对二哥哥好一点儿。别这么不懂怜香惜玉。”
      “……”
      栖梧兄弟二人僵在当场,都臊得了不得,一个两个地耳根泛红。谁知蓝栖平日温柔和煦,在床上竟像换了一个人。少年人初尝禁果,食髓知味,多是没注意分寸。再看见平日雅正清冷的弟弟因为自己而露出各种诱人的神情,抱着他的时候热情得跟什么似地,他哪里忍得住……
      蓝梧羞得无地自容,索性假装没听见蓝樱说什么。蓝栖转头望着蓝樱,神色尴尬:“你……”
      蓝樱见他望过来,也是脸上一红,双手乱摇:“我一定不往外说去!我连阿娘也不告诉,我保证!其实,其实我在宫中见闻得多了。侍中说皇家子弟,还有官宦世家的兄弟之间,这样的事情,也,也属寻常……”说着,也自羞得一跺脚,扭头跑了。
      ***
      十余日之后,姑苏蓝氏例行举办一月一次的族内大比,以考较验收子弟修为。这一代蓝氏小辈与外姓门生中,琴艺道剑皆无有过蓝栖者。蓝梧于道剑琴艺上皆略逊兄长一筹,却也在同龄的子弟之中出类拔萃。蓝氏双璧的美名近年开始在仙门中流传开来。后来他二人在云深不知处校场大比之中,总是最后上场,作为压轴,让其他的子弟门生观摩学习。
      倒数第二场较量之中,执剑长老蓝宿的弟子蓝椎例行上场,与蓝梧试剑。他二人同为蓝宿的得意门生,往年里总是不分胜负,今年你胜了,明年我胜了,再过一年又打成平手。若非云深不知处禁赌,恐怕小辈们都要就“今年是蓝椎还是二公子会胜出”下注玩儿了。
      云深不知处校场满座衣冠似雪,抹额飘带飞扬之中,蓝椎与蓝梧揖让而升,彼此抱剑为礼之后,略一点头,蓝梧便飞身而起,如兔起鹘落,递进第一招。蓝椎脚踏罡风,旋身让过,同时举剑轻巧招架。众人见他二人身形飘飘,好看已极,不由皆喝了一声采。却不料蓝椎忽退一步,脸现讶然之色。原来往年蓝梧的第一招皆未用全力,他都能轻巧架开。可方才他却觉剑上传来的力量暴涨,灵力丰沛,非素日可比,使他虎口一疼,险些拿不住剑。正自疑惑间,蓝梧第二招又已递到。二人风驰电掣又过了十招,蓝椎被杀得措手不及,堪堪招架不住,连连后退,最后索性纵身往后一跃,抱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二公子进境神速。蓝椎认输。”
      在校场周围观看的众长老与子弟门生一时尽皆哗然。往日蓝梧与蓝椎总要拆到百招之后才分胜负,然方才蓝梧出招之迅捷,灵力之丰沛,竟在十招之内大败蓝椎,仿佛换了一个人似地。这绝非蓝梧本来应有的修为!
      蓝翼在座观看,也是且喜且吃惊。只见幼子悄立场中,持剑当风,秀逸绝伦,眉眼顾盼之间隐隐有几分祖父蓝焱当年的神采,她不由心道莫不是天上那位显灵。正自疑惑间,只见蓝栖已然持剑上场,笑道:“弟弟一日千里,今日秋水青霜,始得平分秋色。”话音方落,在众子弟喝采声中,蓝栖衣袂飘飘,飞身持秋水剑递到。蓝梧手执青霜,巧妙旋身,轻巧荡开兄长一剑。却又用了蓝氏剑法中的「粘」字诀往前递进,再次双剑相交。青霜剑锋一时划过秋水剑身,激起一串悦耳的龙吟,银星并溅,霜锋直划至剑柄,二人距离瞬间拉近,头肩几乎靠在一处。蓝栖笑道:“好呀。”
      蓝梧一笑,随即旋身。两人各自分开,又巧妙地同时飞身而起,身形飘飘然若两朵云雾,不断上升,双剑行云流水般在空中接连互击七下,当真是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好看已极。众长老赞赏不已之时,唯有蓝翼心下暗惊:为什么不过短短一月,蓝梧的灵力修为能够有如此进境,以至能与兄长打成平手?况这双剑相交之时,虽如行云流水,却又隐约带着一丝缠绵之意……
      知子莫如母。以往蓝梧的剑法,总是刚劲有余,失之柔软。而今观蓝梧出剑刚柔并济,已然领略沧云剑之精髓。如方才他使出的「云帆沧海」,竟将「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的温柔愁绪挥洒得淋漓尽致。蓝梧的眉梢眼角更不同往常严肃冷淡,特别是在望向蓝栖之时,还会眉目含情地微笑。
      一个令她震恐不已的想法猛地袭上心头。
      蓝宿笑而起身,命二人停下。长老们也皆起身鼓掌喝采,喜形于色。小辈们围着蓝梧,又笑又跳,道贺连连。
      “二师兄,二师兄!你如今跟大师兄打成平手啦!刚刚那一套剑法真好看!你再使一次给我们看,好不好?”
      “二师兄,你是怎么做到的,快教教我!”
      一片喧闹声中,蓝翼脸色苍白地坐在原地,怔怔看着两名爱子。苏迢当先察觉了不对,缓缓走过来,低声道:“宗主?”
      蓝翼:“……”
      苏迢又温声道:“二公子进境非凡。大公子也似有所进益,非同往日。宗主应当开心才是,何以反闷闷不乐?”
      蓝翼终于回过神来,勉强定了定心神,道:“散会后,让他们并执剑长老来寒室见我。”
      苏迢一愕,忙道声是。蓝翼起身一径去了。
      蓝宿得苏迢禀报后,满面含笑地带着蓝栖蓝梧前往寒室。三人一踏入厅内,只见蓝翼支颐坐着,似略显疲惫。见他们进来才坐正身姿,微笑道:“执剑长老,你是怎么调教子纶的,令他这样进境神速,一日千里?说出来也好教导别的子弟。”
      蓝宿抚须笑道:“我能怎么调教?我蓝氏嫡系一脉身负神血,非同一般。往日我们都说二公子最像焱宗主,也许将来是「雏凤清于老凤声」,果然应在今日!从此二公子修为一日千里,远超他兄长,也未可知!”
      蓝翼这才松了一口气,心道原来长老们都以为蓝梧的进境神速是因为传承自蓝焱的神血之故。当下笑道:“长老过谦了。我看椎儿也很好。”
      蓝宿笑着点头,一揖而退。蓝栖见恩师走远,便往最靠近蓝翼的位置上坐了,笑道:“阿娘……”
      蓝翼淡淡道:“把手伸出来。”
      蓝栖一怔,不明所以,便把手递过去。蓝翼抓住他脉门把脉片刻,又道:“子纶过来。”
      蓝梧脸色一白,走上前跪坐到蓝翼身边,伸出手腕让母亲探查灵力。只见蓝翼脸色一分分转为苍白绝望,最后放下蓝梧手腕,指着蓝栖颤声道:“你……竟拉着你弟弟,动用双修秘术?”
      蓝栖一见母亲如此神色,心底也不由一慌,忙长跪在地:“阿娘!”
      蓝翼咬牙起身,走出寒室,命一家仆去请蓝栀。待她回来时,只见蓝梧已经跪到了兄长身旁,兄弟二人双手紧紧交握,脸色俱是一阵红一阵白。蓝翼见二人如此情状,更无怀疑,不由万念俱灰,道:“灵均,你自己说。怎么回事!”
      蓝栖垂首道:“自从那日子纶对阿达不敬之后,他心底仍怨恨阿达。我试着开导他,告诉他阿达不是那样的人……子纶误会了阿达是利用阿娘修那……采补之术。”
      蓝翼扶住了自己额头。寒室中,母子三人陷入一阵可怕的沉默。良久蓝翼才叹道:“子纶,你误会了。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我教他的,是我蓝氏的双修心法。”
      蓝栖低声道:“我也是这么对子纶说的……我劝了他几回,子纶性子执拗,总听不进去……他不知道这……这二者的分别。我也一知半解,无法给子纶解说明白。后来,我与阿达提及此事,阿达就将他的通行玉令给了我。”
      蓝翼冷笑:“好呀。他当真是「诲人不倦」。”
      蓝栖急忙道:“这不干阿达的事!那一夜我又与子纶争论起来,奈何我越解释,他越是不解。我一急之下,带他前往禁书室,要他自己看明白我蓝氏双修心法绝非邪术。可他看过了,竟还不信……”说到此,却是说不下去了。
      蓝翼低笑:“于是你便躬行此事,带他领略一番。”
      蓝栖:“……”
      眼见长子默认,蓝翼悲怒之下灵力失控,掌下几案“喀”地一声猛然碎裂。
      蓝梧雪白的耳根泛起明显的红晕,道:“母亲,是我诱惑兄长在先……”
      蓝栖吃了一惊,喝道:“子纶住口!”
      蓝翼既悲且恼,心知兄弟二人自幼亲密无间,友爱甚笃。近年大了,彼此又出落得品貌风流。当时禁书室内深夜共观双修心法,两个少年人头脑一热,又经过一番争执,两相激动下估计是都没能把持住,也不知谁诱惑了谁。这一切是如此顺理成章,却又荒唐不堪。她怒极反笑,指着蓝栖:“好一个兄友弟恭!你教训你弟弟,竟教训到床上去了!”
      蓝栖垂目不敢言语。他隐约知道自己做错了,却又不知错在何处。蓝梧雪白清秀的脸上除却羞赧,亦露出懵懂迷糊的神色,只看得蓝翼心痛如绞。
      便在此时,蓝栀来到。只见蓝翼满面泪痕,亦不说话,只无力地指着两个儿子。蓝栀心下突地一跳,上前替蓝栖蓝梧二人把脉后,一时如遭雷劈,双腿一软,跌坐在地。蓝栖忙扶住他,叫道:“医仙!”
      蓝栀张嘴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好片刻才将呆滞的目光移向蓝翼。只见蓝翼流泪道:“你们既然共观双修心法,可曾看到篇首开宗明义,安师殷殷叮嘱,蓝氏子孙只能与自己倾心之人、命定之人结为道侣。而今你二人扪心自问,是否已将自己的兄弟……当作那命定之人?”
      她此言一出,蓝栖不由一愣。蓝梧的神色也越发迷惘。他与蓝栖这些日子以来夜夜解了衣衫肌肤相亲,本已是血脉相连的兄弟,行双修心法时,灵窍更是极为迅速地彼此打通。相通的灵脉中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力量,却也摩擦出惊人的热度。他在兄长带领下恍恍惚惚如登云霄,领略了世间极致的快乐,有那么几个瞬间,他几乎被夺走呼吸,差点以为自己就要死去。原来他与兄长那般……就是所谓曾经沧海?他想起了曾祖父所留下的诗句,心下更是一片迷惘。而这迷茫的神色,只看得蓝翼越发心痛。
      良久,蓝栖才低声道:“阿娘,儿不明白,何为命定之人?子纶是我的弟弟……我自然一辈子护着他。”
      蓝梧轻声道:“兄长永远是兄长,我敬他爱他,此生皆不会改变。这便算是‘命定之人’?”
      蓝栀打了一个寒颤。但见蓝翼怒极之下,挥袖将蓝栖掀倒在地。蓝梧大惊,忙上去紧紧攥住蓝翼衣袖,用力得指节发白。蓝翼指着长子,喝道:“你根本不明白何为倾心之人,便这样糟蹋你那尚且年幼懵懂的弟弟!这便是你为兄之道?!你自幼大刺刺地没心没肺,倒是还好。可子纶心地纯净,一尘不染。经此一事,他身心清誉,皆毁于你手!你让他今后如何自处?你蓝氏双璧,将来还有何面目见仙门中人?又何以当天下悠悠众口?!你说护他,你要如何护他?!一朝东窗事发,你连自己也护不了!”
      蓝栖从不曾遭过母亲如此重话,一时不由怔了。但听蓝梧抢着道:“母亲!兄长并没有糟蹋我。”
      蓝栖心下悔愧不已,急道:“子纶你……你还不明白!我带你做下那等事,已经是糟蹋了。”
      眼见蓝翼快要气晕过去,蓝栀忙颤声道:“宗主息怒!二公子心神已受双修心法之力摄受,神智迷糊,说话做不得数的!”
      蓝梧眼见母亲气得浑身颤抖,双手拉住蓝翼衣袖,沉默不言,恐自己再说一句话会惹得蓝翼更恼怒。然而他仰头望向蓝翼时,清澈双眼中却流露出无声的哀求。蓝翼如何看不明白,蓝梧这是在求她不要责备兄长。
      蓝翼望着两名爱子,涩然一字一句,哽咽道:“你二人若认定彼此为此生命定之人,坚持与自己的兄弟结为道侣,我亦不会横加阻拦。只是,我身为宗主,为顾全我姑苏蓝氏清誉,必将你二人从蓝氏族谱中除名。你们须从此改名换姓,离开云深不知处,结伴江湖,夜猎为生,永世不得再踏入蓝氏仙府一步!不可再叫我阿娘、母亲,更不可再唤纤云一声妹妹!”
      二人闻之,不由心胆俱裂。蓝栖叩首道:“阿娘!孩儿永远是蓝氏子孙!我舍不下阿娘、妹妹与恩师族人……”
      蓝梧跟着叩首:“我也一样!”
      “如此,”蓝翼苦笑,转向蓝栀:“我便命医仙斩断你二人之间的灵脉联系。你们依然是兄弟。从此将此事忘了,权当没发生过。”说罢,又望着蓝栖,深吸一口气,方冷声道:“灵均,依我蓝氏族训,不孝不悌、害及手足者,当处以何种刑罚?”
      蓝栖脸色惨白:“……当处戒鞭之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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