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4、第 44 章 ...
-
44.
几日后的夜晚,寂静月色下,蓝栖正在兰室外的庭院中抚琴。蓝樱坐在一旁观摩。忽有一门生匆忙来到,禀报:“长公子……二公子又跟「那一位」打起来啦!”
蓝栖猛地绷断了指下琴弦,霍然起身,道:“以后碰到这样的事,别管「云深不知处禁止疾行」这样的家规,飞速过来禀我!”
那门生抱拳:“是!”
蓝樱紧跟着起身,笑道:“长公子如今杀伐决断,手握重权,越发连家规都可以无视。我是「混世魔王」么?怎及你这个「太子摄政」?”
蓝栖严声道:“不可胡言。此处并没有什么太子。”说着飞也似地往事发地点赶。
二人抵达了云深不知处入口处的那片竹林。只闻风摇翠竹,灵剑交击的清脆声响铿锵不绝。近前时,只见两人白衣抹额,正自过招。蓝梧持剑全力进攻,谢鲲从容应对,游刃有余,身形犹如苍龙穿梭,一面笑着出言指点:“这招「沧江夜雨」使得极好。只是,既是夜雨,便应该棉里藏针,或如雨打芭蕉。你若要这样狂风骤雨,必不长久,也无有沧浪江水连绵不绝之势了。咦……很好,一点就透。二公子聪明!好了好了,换一招!你年纪轻轻,不要把这招使老了!”
蓝梧憋红了一张俊俏脸庞,一言不发,换招又往谢鲲削去。谢鲲又笑着指点:“二公子,我蓝氏入门剑法《沧云剑》,你已熟练。但你可解得其中深意?安师与道侣创此剑法,原取「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之意。因此一味地拥江海汹涌之势,而忽略云雾之缠绵悠远、变幻莫测,是不行的。也罢,也罢。你还是个孩子啊。怎解得这招「云帆沧海」,不只有「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的壮阔情怀,亦有「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的愁肠百结?”
蓝梧怒喝:“你……一派胡言!”
蓝樱在一旁拍手笑道:“阿达说得好!再多说一些!”
蓝栖也忍不住笑而摇头:“子纶,哪有你这样瞎打蛮缠的?你不是阿达对手。”
蓝梧恼道:“他满口混说,玷辱母亲……”
蓝栖笑斥:“住口!阿达好意指点你剑法,你就是这般目无尊长?”说罢灵剑出鞘,飞身上前,拦下蓝梧往谢鲲刺去的下一招。兄弟二人一时拆起招来。
谢鲲退至一旁,方收剑入鞘,立刻便被蓝樱扑了个满怀。只见蓝樱在他怀中蹭个不住,娇声:“陛下,陛下!这回可让我捉住啦!你来云深不知处私会阿娘,阿娘就是青羽皇后,对不对?”
谢鲲笑斥:“一日大似一日了,还总是这个样。这里没有陛下,只有你的阿达。”
蓝樱越发撒娇似地抱紧了他:“阿达~~~~!你穿上蓝氏校服真好看!就像那个……玉树临风,对!玉树临风,貌比潘安!”
谢鲲笑道:“还不放开?云深不知处禁止搂搂抱抱。”
蓝樱笑道:“那阿达陪我玩儿。我出十个谜题,你猜对了八个,才能去会蓝宗主!”
谢鲲笑道:“这又是怎么的?我今儿来,又不是要娶蓝宗主回去……”
原来谢朝民间习俗,新郎倌去新娘家迎娶,要通过新娘亲友们的考验,或猜谜,或闯关,才能入内把新娘子带走。蓝梧一面跟兄长拆招,一面还注意着谢鲲的动静,听到此不禁怒道:“你——!”
蓝樱笑道:“阿达若猜不上来,把我带回去也就是了。”
蓝栖笑道:“纤云,满口混说!越发没些规矩!”
谢鲲笑对蓝樱:“蓝宗主与我上辈子不知道造了什么孽,碰上你与二公子这样儿的,都是与我讨债来的。”
蓝樱哼了一声:“果然阿达也最喜欢那个「狐狸精」。我不依,我不依!狐狸精!你为什么跟我抢阿达!阿达每次来云深,只找你与蓝宗主,都不找我!”
蓝栖笑道:“狐狸精都是母的,没有公的!你叫谁狐狸精呢,我不明白?”
谢鲲笑骂:“什么母的公的?长公子还要雅正不要?我可没教过你这些。”
蓝栖笑道:“就是阿达教的。阿达贵人多忘事,怎么就忘了……”
蓝梧冷声:“请兄长雅正!”
谢鲲:“……”
蓝樱抱着肚子笑弯了腰。只听谢鲲又笑道:“这成了精的狐狸,也有公的。比如海外青丘国的九尾天狐,法力强大,能化人形。”
蓝樱喜道:“阿达,你快给我们说说。九尾天狐是什么样子?它有九条尾巴?那是不是也跟猫一样,有九条命?”
蓝栖一面与蓝梧拆招,一面忍不住笑:“我哪能有九条命?只求二公子现在饶我,我就要念佛了。”
蓝梧恼道:“兄长,你——!”
蓝樱笑道:“二哥哥拿出全力打你,那你也可以使出狐妖一族的魅术的。他定然不敌。”
谢鲲笑斥:“这又是什么话?敢情九尾天狐的故事,你已经在天禄阁偷看去了。还用我给你说什么故事?”
蓝樱笑道:“不必给我说,也要给大哥说的。免得他外面去给人说狐狸精只有母的,没有公的,教人笑话他没见识。”
蓝梧怒喝:“你们——!”他忽收剑往后跃开,指着谢鲲怒道:“你不只偷我母亲的灵力,偷她的剑法,还带坏我的兄长与妹妹……”
蓝栖笑道:“阿达怎么带坏我与纤云了?”
蓝樱也笑道:“就是就是,我们坏在哪儿了?我与大哥成日价把你当成宝贝一样呵护疼爱,捧在手里怕摔了,捂在掌心里怕化了。就换来冰块脸这样的没心没肺,说我们坏!”
谢鲲笑而摇头:“蓝氏双修心法,传灵力也传琴剑。怎么是偷呢?”
不料蓝梧一听更怒:“这么说来,你承认你利用我母亲修炼采补邪术,还偷师我蓝氏琴剑!你竟还敢说出来,简直……简直卑鄙无耻!”说罢不顾气力已经用尽,持剑又往谢鲲攻去。
蓝栖连忙持剑架住青霜剑,喝道:“子纶!”
蓝樱怔怔望着蓝梧,轻声道:“二哥,你说什么哪。”
谢鲲起初见蓝梧执意驱逐他,便与蓝梧喂招,本意挫折一下儿子,让二公子知难而退,顺便切磋之间培养一下父子感情。没想到蓝梧屡战屡败之后,依然百折不挠,对他的误会又是如此之深,是铁了心要阻止他接近蓝翼与自己的兄长妹妹。于是谢鲲温声道:“二公子,你误会了。采补邪术与我蓝氏双修心法,是不同的。”
蓝梧冷声:“是怎么个不同?”
谢鲲:“……”
蓝栖急道:“当然不同。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蓝樱在一旁好奇地眨眼。谢鲲微笑:“纤云,回房去。”
蓝樱撅嘴:“不嘛!人家要听。”
谢鲲笑骂:“这不是你一个女孩子家听得的。还不快去?好一个仙门的大家闺秀,这样不知羞!”
蓝樱这才脸上一红,恨恨一跺脚,扭头跑了。
蓝樱走后,谢鲲面对着两个儿子,只见蓝梧依然满面气愤,蓝栖则是好奇地望着他。谢鲲侧头想了想,叹道:“如果我对你们说了,你们阿娘就要捶死我。不瞒你们说,我没有姜伯约那样大的胆子。蓝宗主河东狮吼起来,能吓破我的胆。”
蓝栖“噗哧”一声笑出来。蓝梧满面怒色,心想你就会哄人吧。
谢鲲笑道:“二公子也回房吧。你也半大不小的,不该听这个。”
蓝梧冷冷道:“那阁下也请回吧。”
谢鲲失笑:“说来说去,你就是不让我会蓝宗主。那这样吧,你去寒室找你阿娘去,守在她身边。我若去了寒室,你再打我,好不好?”
蓝栖笑斥:“子纶,还不退下!阿达若使全力,十招之内你便已败在他剑下爬不起来!”
蓝梧想了一想,咬牙愤愤去了。
竹林中唯剩下谢鲲与蓝栖父子二人。两名白衣抹额、风华绝代的父子一前一后,曲径通幽,来到竹林深处的石桌椅旁坐了。这原是往日他们惯常促膝长谈,说些经史故事的地方。蓝栖记得,谢鲲在这儿给他讲了《史记》、《汉书》与《三国志》中的大半故事,还说了许多野史轶闻。此刻父子二人坐下,蓝栖见谢鲲笑望着他不语,不由叹道:“往日阿达给我讲史书故事时,非但深入浅出,引人入胜,且总有独到见解,隐含胸怀四海、囊括天下之气度胸襟。况且智慧练达,又非我云深不知处素来在深山里清修的长老们可以相比。如今我方知,阿达原是九五至尊,无怪乎……”
谢鲲笑道:“再别提什么至尊。你我还同从前一样。你把我当师父也就是了。”
蓝栖鼻中一酸,哽咽道:“我明白。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何况……”
何况你本来就是我的父亲。
可是这一句话,他却不敢说出来,一时亲昵地拉着谢鲲的袖子,百感交集。
谢鲲侧头想了想,笑问:“长公子怎么知道采补邪术?”
蓝栖一怔,笑道:“阿娘说,蓝氏小辈们原来不该知道这些。可是我带领弟弟妹妹与子弟门生出外采风、夜猎,也得要提防江湖左道人士,不能教自己与弟弟妹妹、师弟师妹给人诓骗了去。所以,阿娘令我知道一些旁门左道的技俩,以及如何提防。但也就止于这样了。究竟什么是真正的「采补秘术」与「蓝氏双修心法」,我也不知道。只知道这其中一正一邪,大有不同。”
谢鲲微微点头:“采补秘术,自来被列为禁术、邪术。因为它采阴补阳,窃取女子灵力,以作自己修为。反之亦然。如狐妖吸取男子精元,以增长自身妖力,这也是采补邪术。”
一语说得蓝栖也脸红了。谢鲲见此,便笑而不语,片刻后道:“你弟弟说我带坏了你与你妹妹,原也没错。纤云是我不防,纵得她在天禄阁乱转,不知看了什么混账书去……回头我得去治那些大学士的罪。”
蓝栖忙道:“纤云没坏。她好得很。阿达别听二弟胡说。”
谢鲲点头,又笑道:“蓝氏双修心法与采补邪术不同之处,便是道侣之间虽同样动用秘术,却是互助互利,相辅相成。修为非但不会此消彼长,还能一同进步神速,一日千里。这便是我忙于国政,无暇修炼,仍能拥有与蓝宗主同样高强灵力的原因。至于我的琴剑,只描摹了她一个大概。蓝宗主精妙修为,毕竟非我能及。我的琴艺剑法甚至还没有长公子精湛呢。方才你是让着你弟弟,我看出来了。”
蓝栖笑道:“阿达过谦了。”
谢鲲笑道:“如长公子这般惊才绝艳,尚能如此谦逊温和,才是难得。我年轻时,可没有你这样高的天资。你这一点,是像了你阿娘。”
蓝栖欢喜地笑了,垂头不语,片刻又叹道:“子纶屡次对阿达不敬,终究不是办法。我得向他解释清楚。可如阿达方才这样解释,他又必说阿达巧言狡辩。回头连我也骂了。”
谢鲲笑叹:“这样的事情,是说不清的。有如空谈兵法,总是纸上得来终觉浅。”
蓝栖笑而点头:“如马谡失街亭,就是空谈兵法,缺少实战经验所致。可见沙盘推演,不如亲身上阵厮杀。”
谢鲲笑而摇头:“谁要你上阵厮杀?这些有你阿达去做就是了。蓝宗主早有言道,姑苏蓝氏淡出尘寰,莫要卷入国家大事。”
蓝栖点头:“弟弟解不得阿达阿娘的苦心,原是他太小……”
谢鲲摇头笑叹:“又有多小?才不过小你一岁三个月罢了。他有胆气驱逐我,对我不假辞色,证明他早已不小了。这孩子心地澄澈如镜,自有想法。我看他啊,恐怕还是担心你之故。”
蓝栖点头:“纤云也是这么说——”
谢鲲笑道:“纤云说了什么?”
蓝栖想起蓝樱那一番“芳心错付”的说法,笑道:“许多荒唐的混账话。阿达听不得的。”
谢鲲忍不住笑:“是‘施展魅术’那一类的话么?”
蓝栖笑道:“大概就是那样吧。”
谢鲲笑道:“你俩自小一起长大,感情甚笃,你原是最了解你弟弟的。可如今他恐我害了你与你母亲,关心则乱。他又性情内敛,不懂如何表达。你呢,是当局者迷,于此事上,还不如小樱子看得明白。”
蓝栖点头:“如今明白了,我更得向子纶解释清楚。”
谢鲲沉吟片刻,叹道:“我也不好给你解释。这魅术不魅术的……这样吧。”他从怀中掏出自己那枚高级玉令,交给蓝栖:“你若有心了解,持此玉令,可以出入藏经阁禁书室。”说着,他想起往事,笑而摇头:“你可小心些。想当年你阿娘半夜偷入禁书室观看蓝氏双修心法,出来被你祖父焱宗主抓个正着,一顿好打。我给她治伤,她将养了十天才好。”
蓝栖笑道:“祖父打阿娘,打得这样重!昔日阿娘打我,没有三天不好的。若泡冷泉,几个时辰也就好了。”
谢鲲笑道:“你别看你阿娘现在这个样儿。她是当了宗主,需要统领那一干长老,又当了你们阿娘,才不得不端着个雅正的架子。她年轻的时候调皮顽劣,比小樱子还来得呢。”
蓝栖笑道:“阿达,你再多说些你与阿娘年轻时候的故事。”
……
……
……
谢鲲与蓝栖踏入寒室时,只见蓝翼、蓝梧与蓝樱都在,母子三人一处说话儿。蓝樱乍见兄长与谢鲲站在一处,父子俩一般的白衣抹额,秀色夺人,眉眼温柔,真真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蓝梧守在蓝翼身边,一见两人进来,便饱含敌意地盯着谢鲲。谢鲲便含笑止步,远远地站在门口。但见蓝翼坐在厅上,望着他笑:“你杵在那儿做什么呢?”
谢鲲抿嘴笑道:“我再前进一步,二公子就要打我了。”
蓝栖在旁,严声道:“子纶,随我来。”
蓝梧犹豫了一下,望望蓝翼,欲言又止。蓝栖又唤了一声,蓝梧才慢慢走过去。蓝栖牵了他手道:“跟我回去。”
蓝樱在一旁笑:“大公子又要开堂审人犯了。”
谢鲲笑对蓝樱:“让你回去你屋里,你怎么反跑来这儿?”
蓝樱撅嘴:“如今蓝宗主「三千宠爱在一身」,左右阿达是多嫌我一个!我方才若是回我屋里,就见不到阿达了!我能那么傻吗!”
蓝翼哭笑不得,严声道:“纤云!”
谢鲲笑骂:“满口混说!”
蓝栖也笑道:“纤云,越长大越发没些规矩!说的是什么?你也过来。”
蓝樱笑着起身,走到门口,回头对谢鲲扮了个鬼脸:“跟你玩笑的。本公主还知道「阻人姻缘被马踢」的道理。去吧去吧。蓝宗主等你呢。”
蓝翼:“……”
谢鲲笑道:“你几时成了公主?”
蓝樱笑道:“我连封号都想好了呢!本公主是在云深不知处诞生的。「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我的封号呢,就叫「寒山公主」。”
谢鲲笑而摇头。蓝翼冷声道:“简直胡闹!”
蓝樱吐了吐舌头,扭头跑了。蓝栖也自牵着蓝梧离去。
谢鲲见儿女都走远了,这才坐到蓝翼身边,亲昵地靠在她身上,揽着她腰。蓝翼沉默了好半晌,叹道:“长老们说过不让你认他们的。”
谢鲲笑道:“我没让他们认我呀。是小樱子聪敏,自己猜出来的。至于小猪,从小就愿意跟我亲近。父子连心乃是天性,你倒怪我?却说方才我入结界时,二公子还将我当外人驱逐呢。”
蓝翼叹道:“你让我不要管,倒纵得子纶这孩子……这回如何?”
谢鲲赞道:“二公子好剑法。我与他缠斗的时候,不慎把通行玉令弄掉了。夜里天暗,也不知掉在哪一处草丛里。求蓝宗主再赏我一枚吧……”
蓝翼笑望着他:“好一个一国之君,这样丢三落四。改天连玉玺也丢了,怎么办?”
谢鲲搂住她,笑道:“求之不得。谁要玉玺谁拿去,朕传位与他。我乐得来云深不知处做你蓝家的「乘龙快婿」。”
蓝翼淡淡道:“你也不用「乘龙」。陛下自己不就是龙?”
谢鲲忍不住笑:“那我乘凤好了。”
蓝翼脸上一红,恼道:“你!雅正呢!你要总是这个样,我越发不放心孩子们亲近你了。”
谢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