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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 34 章 ...

  •   34.
      故事说到这儿,夜已深了,早过了素日蓝家人就寝的时间。蓝照虽贪听故事,毕竟年幼,也撑不住眼皮打架起来。蓝翼带着他与启仁睡下。至隔日清晨,蓝翼醒得甚早,见两个孙儿睡得正熟,便悄悄起身梳妆,往寒山寺而去。
      她入寺后,先至大殿礼佛,便往偏殿供奉牌位的祖堂而去。本想在那儿静静地陪蓝安一会儿。不料她方一踏入,却见早有一人在内,颀秀端凝,白衣抹额,盘坐供桌前。不知已坐了多久。
      蓝梧听得脚步声,回过头来,讶然道:“母亲。”随即便要起身。
      蓝翼微微叹息:“坐着吧。还来看你兄长吗?”
      蓝梧有些惭愧地垂了头:“是。母亲也来看兄长?”
      蓝翼望向众多神主牌位于中间最大的那一枚,温声道:“我来看安师。”说着便在儿子身边坐下,默然看着供桌上光明灯烛火明灭。蓝梧也静静地没说话。良久,蓝翼方笑了:“你可知道,当年安师连你兄长也没有抱过,唯独抱过你。”
      蓝梧不言,默默地抚着自己手腕上缠绕的佛珠。这佛珠是他在襁褓时,蓝安所赠。他自幼佩带,二十年来未曾离身,好像一枚缄默的护身符,冥冥之中庇佑着他。但听蓝翼又笑叹:“他说你有佛缘,我还不大信。后来看你总喜欢来寒山寺礼佛打坐,我方知他所言不虚。若他在世,必会极疼爱你……”
      蓝梧怔怔看着蓝安的神主牌位。不知为何,他总觉与这位先祖异世通梦。他多么想就此剃度出家,常驻寒山寺,从此青灯古佛。然而家族大业的重担即将落在他身上。他为免母亲担忧,总不敢再提此事。
      母子俩静静地在祖堂内坐着,伴着已逝的至亲,不觉一炷香已过。屋外忽有脚步杂沓,玉佩叮咚声响。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只听蓝樱笑道:“老祖宗,你在这里吗?”
      蓝翼应了一声:“欸。”
      当先跨过门槛跑进来的,是人小腿短的蓝照,见了蓝梧,清脆地喊了一声“叔父”,便上前拉住蓝翼衣袖,睁着圆圆亮亮的清澈眼睛看她,却不说话。蓝翼便知道他还想听故事,只是不好意思说。蓝樱手上抱着启仁,跟着踏了进来。启仁怀中捧着一团锦缎包袱,看着颇为沉重,使得启仁几乎要抱不住。蓝樱伸手帮他扶了一下,笑道:“抱好啦,小公主。这是你以后的嫁妆呢。足足一百两——照儿,今后别拦着我抱你妹妹,这些全给他。”
      蓝照冷冷瞧了自家姑母一眼,满脸的不以为然。蓝翼笑道:“大清早的,便进帐了?”
      蓝樱笑道:“进什么帐,彩衣镇上店家都还没开哪。这是你干孙子孝敬你的,老祖宗!”
      蓝翼一愕:“干孙子?”
      蓝樱笑道:“老祖宗贵人多忘事。岐山温宗主是你干儿子,他的儿子自然是你的干孙子了。”
      蓝翼这才恍然,笑道:“温若寒那孩子么?他怎能想起给我蓝家送这个。还是如此重礼。”
      蓝樱笑道:“他是真心孝敬老祖宗,还百般央求我一定要收下。”
      蓝梧不禁摇头:“纤云,别闹了。”
      蓝樱这才笑道:“好吧,实话告诉你们——《伽蓝幻化仙》第三册精装限量二十册,昨日午夜印制完成。今日清晨开卖。温若寒巴巴地赶过来,要那有我签名的第一册。说道不管我怎么开价,他都出得起。我说,他是老祖宗的干孙子,我的干侄子,孝敬我们多少都不为过……”
      蓝翼笑道:“所以你就敲诈了他一笔?”
      蓝樱笑道:“岐山温氏富得流油!接济一下我们深山里的贫苦亲戚怎么了!可不是我欺他小孩子。原是一个愿买,一个愿卖,银货两讫……”
      蓝翼笑着摇头。蓝照好奇,脆声问:“早闻岐山温氏飞扬跋扈,目中无人。温宗主如何认了祖母做干娘?”
      蓝樱抿嘴笑道:“自然是他托了我的福了。”
      蓝照不以为然:“姑姑又胡说。应当是我姑苏蓝氏当年威势颇盛,所以温宗主自己甘愿认的。”
      蓝樱笑道:“照儿,你不知道,当年温宗主跪在老祖宗面前认干娘的时候,我正在老祖宗肚子里呢。他怎么不是凭了我的福气?不过,说他是摄于我姑苏蓝氏的威势,也没有错。因为那原是我爹逼着他认的……”
      蓝照好奇道:“祖父?”
      蓝翼忙道:“纤云。”
      蓝樱忙缄口不言。蓝照好奇,还想再问,蓝梧便过来牵了他,温声问:“重光,礼佛了吗?”
      蓝照摇摇头。蓝梧便牵着他往大殿去礼佛。蓝樱抱着启仁,坐在蓝梧方才的蒲团上,凝望着供桌上数十枚神主牌,低声道:“也许比起帝陵,他更愿意住在这儿呢。可叹我们蓝家,连个神主牌位都不能给他。当年叱咤风云、俾倪天下的人,让岐山温氏都怕他。如今……”一语未了,眼圈儿便红了。
      “……”蓝翼沉默半晌,低声道:“你阿达不是我蓝家人。”
      蓝樱红着眼圈儿:“他怎么不是了?我小时候去宫中玩儿,侍中给我说笑话,说阿达刚刚登基那会子,宴请群臣,用的是宫中珍藏的百年佳酿。可他自己喝了一杯,竟倒下了。把群臣吓得了不得。后来接二连三如此,群臣都不敢让他喝了。大家问太医,太医说这是阿达修炼的内功心法的缘故,使他碰不得酒。后来,群臣都笑说,陛下这样完美的一个人,只有一个缺点,那就是雅正太过,酒色一概不沾。每回未央宫大宴上,大家喝酒,他只得喝醋!阿娘,你说这样雅正的一个人,怎不是我们蓝家人?”
      蓝翼凝望着烛火,笑了起来:“你知道他喝的是哪一种醋么?”
      蓝樱哽咽道:“我不知道。阿娘你说。”
      蓝翼莞尔:“他啊,最爱喝姑苏老陈醋。”
      蓝樱“噗哧”一声,破涕为笑:“错了,错了!百姓传言他爱喝姑苏老陈酿,所以给彩衣镇上的酒赐名天子笑。我不信这个。他明明是一杯倒,怎能喝酒?我问了他,他只是笑,也不告诉我!”
      蓝翼含笑:“原是我要店家给他喝姑苏老陈醋,店家拿错了给他的。”
      蓝樱:“啊??还有这事儿?然后呢?”
      蓝翼微笑,只是不答。蓝樱急了,拉着她衣袖:“怎么你也不说啊?然后呢?他喝醉了?”
      蓝翼笑而摇头,心想哪有什么然后。然后就有了你这个混世魔王。
      ***
      蓝安逝世后,姑苏蓝氏全族守孝三年,禁嫁娶歌舞游乐之事。转眼到了第三年开春。这一日苏迢修订乐谱告一段落,前来寒室外禀报情况。姑苏蓝氏的子弟长老们往寒室回话,除蓝翼身体不适,方由女修或女眷陪同入寒室探望之外,其余时候皆是在院中说话,不欺暗室,以避嫌疑。由于蓝翼并不骄矜自居,往往也会走出门外接见。
      初春时节的云深不知处,四野暗香浮动。苏迢负琴在寒室院中玉兰花树下等候,见蓝翼来了,便微微一笑,给她看他修订完毕的《天风环佩》曲谱。蓝翼看了一会儿,命女修将凤鸣琴搬来院中,照谱演奏一遍,叹道:“还是有些出入。安师当年在湖上与我合奏此曲,只有我们蓝家人听见。又以你我所记最深,却还是不能将其完整复原……安师又没有留下任何琴谱手稿。可见他并不在意此曲是否传世。可我仍想将它重现,便似又再听见他弹琴,看见他微笑一样……”一语未了,已是哽咽。
      苏迢便解下背上所负瑶琴,盘坐在地,指着乐谱上的一段:“宗主看这段这样改可好?”说着弹了一小段琅琅琴音。
      蓝翼听了片刻,详加指点几处,苏迢便修改后再弹给她听。最后蓝翼道:“这一番修改,虽好多了,可还不尽善。”
      苏迢点头道:“宗主勿忧,我再拿回去详加琢磨便是。”
      蓝翼叹道:“唉,辛苦你啦。”
      苏迢微笑:“宗主何出此言?安师雅韵高妙,修订他留下的曲谱,也使我受益良多。修炼是蓝氏子弟本分之事,谈何辛苦?只是弟子修订安师乐谱时,受其雅乐所浸染,遥思其人,虽异世通梦,却恨不能亲睹其雅正风范,不免心有遗憾。不知安师与道侣当年,有着怎样的故事……”
      蓝翼沉吟不语,心想这句话怎么有些熟悉呢?随即想起有人小小年纪,就会这样哄着她说佛经里的爱情故事,于是笑道:“隐玉,你要听安师与道侣的故事,该问长老们。不该问我呀。”
      苏迢心底一阵空落落地。
      但听咫尺之外有人冷笑:“你就说给他听又何妨?”
      苏迢与蓝翼同时回头,但见玉兰花树下忽现一人,白衣抹额,长身玉立,秀逸超绝,只是神色冷冷地盯着二人,仿佛谁欠他几千两似地。
      蓝翼不觉头大起来:“你怎么白天来了?今天国事不忙啦?”
      谢鲲冷笑:“好不容易国事不忙,来此见你,就见到这么着!原来只有他可以和你光天化日,弹琴说爱。我就得深夜逾墙,方得见你?搞得他像是你正经丈夫,我是找你偷情的了?”
      蓝翼气得咬牙:“你是什么身分,说出这样的话,也太不自尊重了……我是弹琴了,究竟说爱了没有?隐玉还不走?!”
      苏迢望着谢鲲,微笑道:“我想再听听,他还要说出多少不自尊重的话?”
      蓝翼怒道:“你要反了你!”
      苏迢见蓝翼动怒,知道他再站下去,蓝翼便要命他去祠堂领家法,当即笑道:“宗主息怒。”说罢转身离去。谢鲲在他身后道:“若谷,他原是脑后有反骨。你若信我阅人无数,有识人之明,就把他逐出去。否则他此生不反,他的后代子孙也要反叛姑苏蓝氏。”
      蓝翼好气又好笑:“这又是什么无稽之谈?”
      她却不知谢鲲此言并非无稽之谈。因为多年后苏涉叛出姑苏蓝氏,自立秣陵苏氏时,他们都已看不见了。
      说话间苏迢已经头也不回地去了。谢鲲冷笑:“央你说安师与道侣的故事?这人连套路你的方法都与我一模一样?东施效颦到这个地步,朕也是服他。”
      蓝翼失笑:“你十岁就会用这法子套我,他现在都要三十岁了。终究是陛下比他聪敏得多,却又与他计较什么?再者,我给他说故事了吗?平白无故地,你又拿我撒气!”
      谢鲲淡淡道:“你也可以拿他撒气啊。”
      蓝翼扶额:“陛下见到苏迢,连一句话都不会好好说了么?非要句句发酸、夹枪带棒的。你自己想想,刚刚那些话,是你一个一国之君说出来的?”
      谢鲲恼道:“朕这是气坏了!气得话也不会说了!”
      蓝翼上去牵了他的手,笑道:“好啦,别生气啦。你再站在这儿,等一下就要让回事的子弟长老看见了。不如你我偷个闲,去彩衣镇上放放风。”
      谢鲲的眼睛亮了起来。
      二人当即乔装改扮,御剑下山,来到彩衣镇上。但见烟雨江南,水郭山村,酒旗迎风,别是一番秀丽风光。二人牵手散步一会儿,谢鲲气渐渐消了。蓝翼察觉二人身后似乎有一人躲躲闪闪地跟着,便笑道:“我们后边怎么跟着条尾巴?”
      谢鲲道:“那是朕的亲卫,不用管他。”
      蓝翼笑了笑,便拉他往一家酒肆中坐下。谢鲲奇道:“你应当也碰不得酒吧?回头倒下了,我抱你回去?”
      蓝翼笑道:“谁说喝酒了?”说着高声道:“老板!来一坛姑苏老陈醋!”
      酒铺老板:“欸!”
      谢鲲:“……”
      店小二满面狐疑地将一坛姑苏老陈醋送上来,蓝翼笑着给谢鲲斟了一小杯,道:“醋与酒酿造的方法原来相近,所以酒家也兼卖醋。这醋不只可做调料,单喝少量,也可以养生。你国宴上有时候不也以醋代酒么?”
      谢鲲:“……”
      蓝翼又笑:“你倒是喝呀。刚才不是很能吃醋的吗?醋坛子卿卿?”
      谢鲲听她喊得一声“卿卿”,不由脸红,又是着恼,道:“我喝!我就喝给你瞧!我把这一整坛喝下去!”说着便仰头一饮而尽。蓝翼见他饮得豪爽,越发起了玩心,又给他斟满一杯,笑道:“你喝醋的模样好看,不知道的,要以为陛下是个海量呢。”
      谢鲲恼道:“我原是个海量。我会吃奶就吃酒了!小时候我陪皇爷爷喝多少不能够?在代郡的时候我陪将士们喝十碗马奶酒也不醉呢?自从修了你蓝氏内功心法,才变得这般一杯也经不得,教多少老臣看朕笑话!”
      蓝翼忙摀他的嘴,急道:“喝一杯醋你就上头了?这会儿自称“朕”,还不小声些呢!好好好,是我害你变成一杯倒。可你也结了金丹,修为大进不是?如今那些大内高手与将军们,哪一个打得过你?笑笑笑,让老臣们笑去!笑掉了他们的牙才好呢。”
      谢鲲赌气,拿起杯盏一饮而尽。又要自己再倒一杯。蓝翼忙按住他手,急道:“好啦!我跟你闹着玩儿呢。再喝下去就伤胃了。你不酸吗?”
      谢鲲一双明眸此刻有如弥漫了江南氲氤水气,看蓝翼便如雾里看花,口齿不清地道:“不酸。你们彩衣镇的醋不酸。朕喜欢。以后倒是送这个到国宴上才好……唔。”一语未了,便趴倒在桌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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