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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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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之后的几次清谈会,蓝翼照常出席。只不过清谈会上,关心蓝翼的人更多了。大家都望着蓝翼的肚子,窃窃私语: “看啊,蓝宗主果然又有了。”幸而这时候蓝家也逐渐壮大起来,蓝氏长老子弟都陪着蓝翼出席,一个个摆着臭脸,谁敢来问就瞪谁。所以倒没什么人敢明目张瞻地惹蓝翼。只有温峤每次看见蓝翼就咧着嘴微笑,也不知安着什么心思。
谢鲲自来有派属下与姑苏蓝氏门生联络,故而仙门之中的事情他也大概知晓,也与蓝翼商议过,同仙门中人与蓝氏长老们解释清楚。奈何蓝翼为了保护家族,坚持不允他露面。守山的几名弟子虽见过谢鲲,知道宗主时常与此人幽会,但摄于蓝翼之威,越发不敢禀报给长老们。
这一天夜里,谢鲲来到云深不知处,用了风归云隐符偷偷摸摸溜进寒室,一见蓝翼,便微笑道:“蓝宗主,大喜呀。”
蓝翼怔然:“我有什么大喜。”她苦恼地望着自己的肚子:“你拿琴弦来勒死我是正经。”
谢鲲默然倚靠在她身畔,低声道:“你不想要这个孩子便罢。你要成婚,我也没拦你。这不是给你道喜来了?”
蓝翼一听,气得眼前发晕,用力推了他一把:“谁说我要成婚的?!已经嫁了你,我还能嫁给谁!尽听你手下胡说!是哪个门生走漏的消息,瞧我不拿戒鞭抽死他!”
谢鲲苦笑:“你我婚约本就只有代国百姓知晓。如今谁都以为皇后已薨……至于姑苏蓝氏,压根儿没人知道我的存在。累得你受那些风言风语所苦,累得姑苏蓝氏雅正名声荡然无存。如今也不消我一纸休书与你。蓝宗主自便也就完了。”
蓝翼给他气得说不出话,好半晌才咬牙:“你满口说得是什么?你吃醋,你生气,要骂我多少不能够……随随便便就说要撂开手,是什么意思?”
谢鲲苦笑道:“都怪我,不能常陪伴你身侧,孩子又小,你还要带领族人。这么辛苦,没有一个人在身边陪着你,确实不行。苏迢能替我照顾你,我应当欣慰才是。尧帝尚且能让天下与贤者,朕不过让出自己的妻子,又有什么不能割舍的。”
蓝翼恼道:“谢圣人!你脑壳坏了?古代圣贤法尧禅舜,还有让梨的……就是没听过让出自己妻子的!”
谢鲲不理她,继续道:“况且除了苏隐玉,蓝家弟子门生如今也多起来,各各生得俊秀潇洒、面如冠玉。还有长老们……多少人可以照顾你。我竟是离了你,你反而更自在些,也不致如此落人口舌。”
蓝翼怔然:“你说我身边门生长老扎堆,你自己宫里女官也不少呀。你就没有几个贴身服侍你的宫女了?要都吃起醋来,吃得完吗?”
谢鲲:“……”
蓝翼见他不说话,不由更恼得推他:“你说话呀!你的寝宫里有多少名服侍你的宫女?哪一个服侍得最好?”
谢鲲恼道:“都说了在我眼里看来,她们跟白骨一样。谁服侍得好,那也是她们应尽的职责!”
蓝翼恼道:“那隐玉与长老们照料我,也是他们应尽的职责啊。”
谢鲲冷笑:“很好。都隐玉、隐玉地叫起来了。好亲热啊。”
蓝翼急道:“我醋你使得,你醋我使不得。我原是家主,不与长老门生们打交道,怎么拢络人心?不与他们说说笑笑,他们不会说我这个家主不近人情吗?要我不接受他们的照顾,那难道指望那些女修照顾我?她们行吗?要我不受长老们与苏隐玉照顾,除非我有我爹那样的修为!”说罢,提起蓝焱,眼圈儿又是一红。
谢鲲思及蓝翼种种不易,又是心疼又是歉疚,想来是自己方才太过急躁,惹她伤心,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是好。忽听窗外细微声响,谢鲲耳音灵敏,抢出去便将那人制住。蓝翼急匆匆跟着出来,只见谢鲲制住了苏迢,而苏迢手中抱着蓝栖,怔怔看着她。
谢鲲冷笑:“蓝宗主,你姑苏蓝氏的子弟,也干深夜窗下窃听这样不雅正的事情吗?”
苏迢被扣住了颈子,兀自笑望着谢鲲:“我不窃听,怎么抓住你这个正主儿呢?仲子深夜逾墙,果然也是不畏人言。”
蓝翼怒道:“这是做什么?隐玉,他是我丈夫。谁干了深夜逾墙的事情?恒卿,你还不放手!”
谢鲲冷笑一声:“你果然是喊他“隐玉”。”
苏迢对蓝翼温声道:“弟子来得不是时候。原是栖公子哭着要找阿娘,我才带他来的。”
蓝翼对谢鲲急道:“你听见没有?还不放了他。哪有人窗下窃听,还带着孩子的!”
谢鲲冷笑一声:“谁知道他方才没听去了什么?还是杀了灭口的好。谁知他不是受了你家长老之命,来捉你夫君?我又焉知他不是诸侯王派来的奸细,要抓我的把柄?”
蓝翼怒道:“你……你敢杀我蓝家人?!”
谢鲲冷笑:“很好,他成了你蓝家自家人了。改日你让我儿子认贼作父,我也不奇怪了。”
蓝翼一下子气得说不出话。苏迢笑道:“我成了贼么?”
谢鲲道:“窃听也是窃。如何不是贼?”
苏迢望着蓝翼:“我倘若窃听,宗主便命我去祠堂领罚吧。”
蓝翼怒喝:“你们够了没有!”
苏迢笑对谢鲲:“宗主不肯罚我,阁下也不用恼。这个贼我是认的。俗语说贼寇贼寇,成王败寇。我败了,自然是贼了。”
蓝翼气得发颤:“满口说的是什么!隐玉给我住口!”
谢鲲怒极,冷声道:“若谷,过来把栖儿接过去。你的门生欠教训了。仗着他手里抱着孩子,越发什么都说出来。”
蓝栖在苏迢怀中,对着谢鲲伸出手,奶声奶气地道:“阿达。”
“…………”
蓝栖这么软软地一喊,谢鲲有再多怒意醋劲,也瞬间给融化了。当即放开苏迢,将蓝栖夺了过来,抱在怀里。“阿达”是仙乐国古语“父亲”的意思。蓝翼因不敢让蓝栖直喊谢鲲阿爹,于是谢鲲便教蓝栖这么喊。
苏迢好不容易得了自由,摀着颈子咳了两声,退后两步,终于有机会好好打量眼前的情敌。但见谢鲲气质高贵,面如满月犹白,眼似秋水还清,确实比自己还胜几分,不由心下不是滋味。两个白衣抹额,如琢如磨的男子站在一处,倒似两株玉兰花树齐齐盛放,煞是赏心悦目。
蓝翼道:“隐玉,快回去吧。今晚你什么也没看到。若走漏半分消息,我也难保你。”
苏迢本也是世家公子,心高气傲,输人不输阵,哪肯这样受了气就默默走掉。当下望着谢鲲,冷笑道:“阁下气度非凡,看来是个大大的贵人。我听说有一等富贵人家,夫妻吵架,便拿丫头煞性子。”
谢鲲听了,怒火又窜起,淡淡道:“那可是通房丫头不是?你便如此自轻自贱?”
苏迢笑道:“我没说是。阁下当着稚子的面,怎么连好听的都说出来了?又置宗主于何地呢?”
谢鲲怒极,奈何手上抱着孩子,不好再与他动手。蓝翼奇道:“什么是通房丫头?”
苏迢笑道:“宗主问他便罢了。”说完转身离去。
蓝翼与谢鲲回到寒室,谢鲲抱着蓝栖坐下,蓝翼又问:“你们刚才在说什么?什么是通房丫头?”
谢鲲默默拿了蓝栖的抹额飘带,将他小小的耳朵堵住,才道:“富贵人家会在少爷们房中安排一两个容貌姣好的丫鬟,是可以与主人行房的——因为出身卑微,做不了正妻,未来多半会成为妾室。那就是通房丫头。苏隐玉方才拿话套我,说自己是通房小厮,与你私通呢。这等人,你说他要不要脸?他看我抱着栖儿,又料定我不会在云深不知处杀他,便什么都敢说出来……你瞧着!就算我伤了他,他在你家长老们面前,也自有一番说法。他会说他是为了抓住与你私通的男子,所以英勇负伤。”
蓝翼细想了一下苏迢方才的话,微笑道:“他原没说自己是通房小厮。是陛下自己误会了。”
谢鲲怒道:“没错!朕误会的就是你!”
蓝翼笑着摇头:“我若跟他发生什么,会掉灵力、损修为。你看我有吗?”说着伸出皓白手腕,要让谢鲲把脉检查。
谢鲲不接,道:“你蓝家不是有医仙吗?谁知道他有没有什么法子,让你跟人私通也不掉灵力?”
一语又把蓝翼给气怔了,恼道:“人家是醋坛子。你是醋缸、醋瓮!这样下去,你越发连我肚子里这个也不认了!我还要他干什么!”说着流下泪来。谢鲲一看她哭,急忙上去拉住她手,轻声道:“我随口说着气你的。翼姐姐,你别恼……看在孩子的份上……”
蓝翼抚着肚子,哭道:“有你这样说话的吗?他原不是你儿子,你也不必看在他的份上!”
谢鲲急道:“是我儿子的。”
蓝翼哭道:“你又知道是你的了!我告诉你,这蓝家上上下下,谁没爬过我的床,所以我也不知道他的爹是谁!这样你可满意了!”
谢鲲急道:“当着栖儿的面,你怎么连这等混账话都说出来!”
蓝翼呜咽道:“他塞着抹额呢,什么也没听见。就算听见了他也听不懂……”
蓝栖摇摇晃晃走过来,扑在蓝翼怀里,伸出小手胡乱给她擦泪水。蓝翼搂了儿子,越发哭起来:“陛下现在连你儿子也不如了。人家给你个套子你就钻!蠢得跟猪一样!”
“……”谢鲲默默地坐在她身边,轻轻抚着她的背。等蓝翼止住哭泣,谢鲲方轻声道:“我原是聪明的,只是不知为何碰上你的事情,就变傻了。好比方才,我明明知道你不曾对不起我。可我就是……”
蓝翼低声道:“你就是想气死我。”
谢鲲苦笑道:“算是吧。可你也把我气死了。不只气,还揪心。”
蓝翼忍不住噗哧一笑。蓝栖看母亲笑了,也跟着拍手笑起来。蓝翼抱着他呵痒,玩闹一回,母子俩滚在一处,嘻笑不住。谢鲲在旁望着,只觉什么烦心事也一扫而空,不禁也笑起来。
不多时,蓝翼哄着蓝栖睡了。夫妻俩解了抹额躺在床上,谢鲲揽着蓝翼,低声道:“苏迢方才说的话你都听见了。他自己从前必定也有通房丫头。你别以为他多干净清白。那等世家公子的心思,你不懂。你蓝家人自来纯净,眼底揉不得沙子,可别叫那等人玷污糟蹋了……”
蓝翼轻声道:“我说我心底没有别人,你总不信。他对我好,我也并不觉得如何。直到蓝家上上下下都觉得我们有什么,我还是无知无觉。这想来是因蓝氏双修心法对道侣心神摄受力极强之故,使我心底只想着你,而忽略其余男子对我的心意。你听了属下传言,就来怪我。我受了长老们的委屈,本就难受了。哪堪你还这样怄我……隐玉为了这个事,也受了不少委屈。现在云深不知处谁不知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这阵子难道就好过吗?”
谢鲲沉默一回,低笑道:“流水只容得鱼儿在里面优游自在。”
蓝翼听他口没遮拦,不禁脸红起来,轻声道:“安师说你雅正。我可不这么觉得。”
谢鲲笑道:“安师又是怎么说苏迢的?”
蓝翼道:“不知道。我又没带他去见过安师。他怎么样,与我无关。”
谢鲲听了,放下心来,叹道:“你们初见之时,是琴箫合奏了一曲《梅花引》吧?傲雪红梅,恰如你的精神风骨。无怪他为你着迷。”
蓝翼轻声道:“我是冬日的凌霜傲雪,你是春风化雨,温柔和煦,普惠黎民。须知道冬日只奔着春天而去,任他秋尽江南草未雕,我又怎么会回顾呢?”
谢鲲轻轻地笑了。
蓝翼握了握谢鲲放在她肚子上的手,轻声道:“你知道吗?长老们给我下了最后通牒了。”
谢鲲问:“什么最后通牒?”
蓝翼叹道:“他们说,这是最后一个。不能再有下次了。不然我姑苏蓝氏将成为仙门笑柄。”
谢鲲低笑:“可是蓝宗主一言九鼎,答应过给朕一个公主的。”
蓝翼轻轻道:“我想反悔,可以吗?”
谢鲲沉吟片刻,道:“若有下次,朕必得出面处理这件事。哪怕隐姓埋名,陪你出席清谈会。那时候你可不能再阻我了。”
蓝翼害怕得微微颤抖起来,低声道:“我害怕。我必须保姑苏蓝氏周全。蓝家绝不能成为外戚。”
谢鲲点头:“我明白。你还不信我办事妥当吗?朕处理国务,可比你精细谨慎得多。”
蓝翼稍安下心来,微笑:“……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