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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   28.
      姑苏蓝氏经过蓝翼一翻治理,不改旧制,又大力发展琴修,派遣门生去各地采风,大有中兴之象。
      她自己则也开始带领族人夜猎。众长老与蓝栀见她挺着个肚子还要领着众人夜猎,纷纷劝她。蓝翼微笑:“一个宗主为了养胎,成日不出门,倒像是一上任就闭关似的。长此以往,大家以为姑苏蓝氏没有个宗主了。你们莫担心,我知道分寸。”
      她这一说,蓝宿、莹宝、莹宁几位修为高深且年纪大的长老便不敢呆在家,都说要跟着去夜猎,倒成了蓝翼的左右护法似地。几名长老越发不让她靠近邪祟,在蓝翼动手前,都替她解决了。蓝宿作为执剑长老,还顺便藉此教导后生子弟。蓝翼乐得在一边观看,连连赞许,说:“都好好地跟执剑长老学剑。哪个学得好,我就收他做入室弟子,传他弦杀术。”故此蓝氏子弟人人奋发,进步神速。蓝翼与长老们的冲突,倒藉此缓和许多。
      但是清谈会上可就不是这么轻松了。蓝焱逝世不久,为了不让仙门百家看轻蓝家,以为姑苏蓝氏失了顶梁柱,蓝翼坚持出席每一场清谈会。可她的肚子又是遮不住的,这便引来各家宗主关心过问:蓝宗主几时成亲的?小公子几个月啦?蓝宗主贵体安好?孩儿的父亲怎么没跟着来呀?
      一开始蓝翼还能搪塞过去。说孩子的爹夜猎未归。到最后索性说孩儿他爹不喜俗务,不爱出席清谈会。一次两次不见还好,出席了七八次清谈会后,大家还不见蓝翼的夫婿,都纷纷议论起来。说的无非是蓝翼不自检点、未婚有孕云云。蓝翼自己倒是能当作耳边风,可跟随着的蓝氏子弟门生已颇有不悦之色——特别是当岐山温氏的少年宗主温峤总爱没事来与蓝翼攀谈两句,金氏与聂氏新上任的两名年轻宗主也老喜欢盯着蓝翼看的时候。江铗自来把蓝翼当晚辈看,劝了金聂两名晚辈几句,也不作用。金聂两个年轻宗主只是说:“我四大家族自来同气连枝,如今我们与蓝世妹的父亲都因为那一场清谈会亡故,我们与她也是同病相怜了。我们不关心蓝世妹,岂不显得无情,显得父亲一走,我们就跟蓝家疏离了呢?”
      至于温峤,就更不给江铗面子了。直说他对蓝翼旧情难忘,如今见了蓝翼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更是情难自禁,问候一下蓝家姐姐怎么了?
      此中原因江铗也知晓。岐山温氏本就家大业大,目中无人。延灵道人发狂的那次清谈会,温峤不曾出席,是因为之前他早在岐山射艺大会上看见过美貌娇憨的蓝翼夺得头筹,暗生倾慕,因而向蓝焱提亲,求娶蓝翼,却被蓝焱一口回绝。自那之后凡有蓝焱在场的清谈会,温峤总没好意思出席。可如今蓝焱不在了,温峤没了忌惮,自然有事没事就来调戏一下这个当初没能得手、却被别人捷足先登的美人。
      最后急得江铗也问蓝翼:“你怎么不把你夫婿带来呢?但凡带来了,他们也不敢这样。”
      蓝翼知道江铗是一片好意,见他关心,也自感动,可自己有难言之隐,只垂目微笑:“江叔叔,莫提这个啦。他带不出门的。”
      江铗一听更急了:“凭他是怎么的,缺一只眼睛少一条腿,都得带出来!”
      蓝翼一怔,摇头道:“不是这个原因。”
      江铗怒道:“那就是他负心薄幸,弃你不顾。你只说那人是谁!看在你父与我相交一场份上,我也不能饶了那人!”
      蓝翼摇头:“江叔叔,莫再问啦。他不是叔叔惹得起的呀。”
      江铗满腹疑惑,想不出当今仙门是何人如此本事。碍于蓝翼坚持推诿不说,也只能作罢了。可叹金、聂、温三个年轻宗主还是不收敛,清谈会上总爱「偶然」出现在蓝翼身边,苍蝇似地缭绕着,美其名曰怜香惜玉、关怀蓝宗主。蓝翼有时气得只想用弦杀术给他几个好看,碍于腹中孩儿,又不好动手。
      后来几名蓝氏子弟实在看不过去,禀报给长老,只把长老们气得吹胡子瞪眼。最后议定以气场最为摄人的执剑长老蓝宿与执法长老蓝定跟随蓝翼出席清谈会,坐镇蓝翼身后,金聂两家宗主才有些收敛。温峤还不把两名长老放在眼底,照样过来找蓝翼攀谈,言语轻挑,只恼得蓝宿当场拔剑。清谈会上众人忙过来劝下了,这才作罢。
      好不容易熬到十月胎满。蓝栀请来自己昔日同门学医的师妹,仙门中著名的接生女医,让她陪蓝翼住在寒室。他自己则又准备了隔音符,以及曼陀罗花、生草乌、天南星等几味稀奇药材,各式锋利小刀与针线。蓝翼在旁看着,问他这是做什么。
      蓝栀道:“预备下来以防万一罢了。宗主万金之体,不能有半点闪失。如生不出来,便剖腹取子,总好过一尸两命。”
      蓝翼还自震惊不能言语,蓝栀又指指曼陀罗花等药材:“那是制作「麻沸散」所需药材。”
      蓝翼问:“便是华佗当初要给曹操破头颅开脑袋,说饮下了便可无知无觉的麻醉汤药?”
      蓝栀点点头。
      蓝翼又问:“你替别的妇女剖腹取子过?”
      蓝栀点头:“施行了不下七八次,有时是在极为贫苦偏远的城镇……没有麻沸散。命家人按住产妇,我与师妹动作快一些,不用半炷香就取出来,马上把切口缝上止血。她们与孩儿都活了。”
      蓝翼不禁有毛骨悚然之感,却仍嘴硬道:“隔音符就不用了吧。”
      蓝栀道:“那么这几日请宗主移驾至女修那一处,另辟一僻静处待产。”
      蓝翼道:“那不成,长老们与子弟门生要找我回事怎么办?都去打扰女修们吗?”
      蓝栀道:“那就是了。宗主生产时,寒室内的动静总不能教长老与子弟门生们听见。否则宗主体面何存?多少女中豪杰,受了刀剑之伤也不吭一声,却熬不过生产之苦,惨呼连连,喊什么骂什么的都有。”
      蓝翼:“……”
      后来蓝翼生产时,只记得自己喊的是:“我不要生了,我不要生了……我可不可以不要生了?”
      蓝栀的师妹冷着脸:“不可以。”说完吩咐女修们去把隔音符都贴上。长老们在外面等得心焦不已,里边蓝翼喊得惊天动地,他们却听不见了。几个时辰后蓝栀把刚出生的男婴抱出来给他们瞧,长老们一个个喜得什么似地,轮流抱了一回,又都唉声叹气:“……这孩儿的父亲却又在何处?”又问蓝翼安好,这才纷纷散去,却又每隔半个时辰就遣家仆来问宗主情况。
      蓝翼产后脱力,睡了三个时辰醒来,怔怔看了一下身边的孩儿,见窗外天还是亮着的,又忙跟女修要脂粉与镜子。女修愕然道:“宗主这时候要妆扮?”
      蓝翼拿镜子看了镜中面无人色的自己一眼,叹道:“不妆扮果然是不能见人的。妆扮了让长老们看看我气色不错,好让他们放心……扶我起来。”
      女修鼻中一酸,忙扶蓝翼坐起,细心替她妆扮了,去外面告诉家仆,请长老们过来。一时十几名长老都聚集到寒室,看蓝翼气色如常,只是略憔悴些,大家问候一回,这才都放下了心,叮嘱蓝翼好生歇息。长老们又叹:“宗主的职责是带领族人,处理族务,出席清谈会。诞生养育继承人却是宗主夫人的事情。如今这些却都是我蓝氏宗主一人的事……辛苦啊。”几名长老商量一回,想要再问孩儿的父亲在何处,又恐蓝翼一恼,指认他们几个就是孩子的父亲,他们将会百口莫辩。最后几名长老都叹:“也罢,也罢。想是那男子已经弃宗主不顾,负了她母子。我们便帮忙照看着这孩子吧。”
      然而他们再肯替蓝翼分忧,也产不出奶水给孩子吃。所以照料婴儿多半仍是蓝翼的事情。便算有女修帮着,蓝翼一见孩子哭,偏又有族务要处理时,便烦躁不已。夜里又得常常起来哺乳,故而睡不好,白天理事难免胡涂犯错。有一回孩儿饿得狠了,哭得嘴唇发紫,把蓝翼也给急哭了。蓝栀知道后,一面开药给她调理,一面叹道:“宗主若真忙不过来,便请个乳母吧。”
      蓝翼流泪道:“我抢了别人的娘,那她的孩子却吃什么?我一个好朋友给我说,贵族人家都请乳母,他们的孩子是不愁吃了,可那乳母自己的孩子往往患上乏弱之症,还有孩子因此死去的……”
      蓝栀一怔,心想蓝翼有了孩子,也这般慈柔起来,便不再劝。又问:“孩儿的爹呢?”
      蓝翼沉默一回,不着边际地问:“一个月前就听说匈奴侵扰,闹得当朝天子都说要御驾亲征。如今也不知边关情况怎么样了?天子真的御驾亲征了?”
      蓝栀一愣:“我仙门如何知道朝廷中的事情?宗主又要处理族务、照顾孩儿、还要关心天下大事,无怪生产完后体内四大不调、心绪失衡的状况比旁人严重。”
      蓝翼一听,垂头又开始流泪:“是啊,两边都顾不成……孩子养不好便算了,我这个宗主也是做不好了。”
      蓝栀心想蓝翼这是往牛角尖里钻,彻底失常了,赶紧吩咐童子煎药去,又随手找几本书塞给蓝翼,安慰道:“别哭了,先想想给孩子起什么名。”
      蓝翼随手翻阅诗集,正好翻到唐代岑参的边塞诗「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眼前恍然又看见与谢鲲一起在代国率军抵抗匈奴的场景。可当时都只是匈奴人小规模的入侵,不像这次是匈奴单于亲率十几万大军来犯谢朝。否则谢鲲也不至于需要御驾亲征,坐镇前线。也不至于如今孩子生下一个月了,都还没来看他们母子。
      她丢下那本唐诗,又拿起另一本《楚辞》,翻了几页,便看见屈原的《离骚》。她心想,当初贾谊贬谪长沙,行经湘水,思念汉文帝,便临江凭吊屈原。如今她也好似那贾生屈原似地,思念君王却无处诉说。
      她念起《离骚》之中屈原自述的一段:“皇览揆余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
      传说中「灵均」是屈原的字。这也是个颇为高贵而诗意的名字了。蓝翼读着,抱起孩儿,哽咽道:“就叫你「灵均」吧。”
      之后蓝栀与长老们听见蓝翼喊那孩儿灵均、灵均,也都叹息一回,更相信孩子的爹是弃她母子不顾了。蓝翼大概也是因为思念父亲蓝扬灵,便让孩儿的小名中也带一个「灵」字。唯有蓝栀猜出了个大概,暗暗心惊,心想孩子的爹只怕来头不小,却又不敢问。
      几日之后,到了蓝焱生辰。蓝翼抱着孩子去了祠堂,一见蓝焱牌位,便流泪道:“阿爹,本来说今年生辰要送你刺猬,看你一脸气到嘴歪又把刺猬紧紧抱在怀里的样子。可是现在只能抱着你孙儿来看你……姑苏蓝氏现在全族重担在我身上,可是我觉得好难,还要养这个死孩子。爹,我扛不住,我该怎么办?”
      一语未了,怀中的小灵均又哭了。蓝翼也自泪如雨下。只听外面有一人轻轻道:“哭得这样……不知道的,以为你死了丈夫,孤儿寡母地,才这么哭!要打我要骂我,翼姐姐只管冲我来。如今这样却是什么意思呢。”
      蓝翼听了这声音,心下一喜,忙擦擦泪水,轻声道:“我以为你丢下我们不管了。”
      守着祠堂的门生只闻人声,不见人影,吓得纷纷拔剑,推门进去看望蓝翼。蓝翼抱着孩子起身,笑道:“没事。我那鬼夫君来啦。我回寒室去了。你们什么也没听见?”说罢严厉地瞪了两人一眼。
      两名门生给她唬得半跪下来:“是,是,我们什么也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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