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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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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蓝宿起手之时,大象无形,竟令人不辨是何招式。剑气雄沉峻阔,一股无形威压之力,迫人喘不过气来。蓝翼不敢硬接,往后而退,灌注灵力于指间缠丝,“啪”一声,击在剑上。蓝宿但感剑上传来的灵力极为霸道,亦撤身变招。岂料他一旋身,蓝翼纤纤左手一抬,两道银蓝丝弦泛着危险的光芒,拦住他去路!
弦杀之术,好看雅致已极,却也险极狠极。因琴弦细微不易见,使人如夜行盲打,看似避开一招,却不见之后暗藏无数更险恶的后着。眼看蓝宿即将触及琴弦,被削断肢体,长老们全数惊呼起来。
蓝宿却是变招极为迅捷,不待前招使老,回身直取蓝翼。蓝翼心知退避无用,腾身而起,人在半空,如月中天,撒下无数泛着银光的天罗地网!
月迥藏珠斗,云消出绛河。
每一道光线,触之皆能致命。
眼看此招绝难可避,蓝宿将灵力全部灌注于剑上,舞得滴水不漏,千万剑光如丝交织,好似蚕蛹将他包裹起来。任它外面天罗地网,腥风血雨,自不与他相干。众弟子门生不曾见过如此精湛微妙的剑术,不由皆惊呼起来。
蓝翼翻身落地,足尖点地之时,但觉下腹一阵细微疼痛,知她已经用力过度。幸而蓝宿亦已不再动手,只是站在原地面如死灰地望着她。
众长老子弟此起彼落地低呼。
蓝宿毫发无伤,然而抹额飘带已然被削去大半截。
蓝氏抹额代表着什么,族人尽知。被当众削下抹额,那与裸奔也无差别了。蓝翼虽非有心,可削掉尊长抹额,也已是大不敬。
幸而蓝宿亦颇有涵养,脸色铁青了良久,咬牙道:“很好。是我输了。”说罢转身离去。
蓝熠指着蓝翼喝道:“你,你……!”
蓝翼轻声道:“我……不是故意的。”
蓝炽微微一笑:“不是故意的?今日宗主削了执剑师叔的抹额,那么改天,是不是连我们的也可一并削了?”说罢甩袖离去。
执法长老蓝定走来,温声道:“宗主不必过虑。大家都知晓方才情势险峻,宗主乃是无心为之。”
戒律长老蓝灼也点头:“不要太在意。他们过几日自己就好了。”
莹宁也道:“他们若还生气,我去劝。”
蓝翼在原地怔然良久,点了点头:“宁师也不要与他们起争执了。改日我亲自上门负荆请罪就是。”说罢方一步一步慢慢走回自己居所。蓝栀跟上来,急道:“宗主,你觉得怎样?”
蓝翼摇摇头:“刚才落地时疼了一下。现在并不觉得怎样。”
蓝栀沉声道:“宗主需得立刻回去,卧床躺着。”
蓝翼停步,道:“我心乱得很,躺着也不安稳。你回去,告诉那贵客,我这儿大事已定,请他不用担心。快快下山回去吧。”
蓝栀愕然:“是。那宗主你……”
蓝翼正一腔火没处发泄,怒道:“别管我!你烦不烦!”说罢将灵犀用力掷在地上,也不顾云深不知处未出结界不得御剑的家规,便在夕阳之中升上半空,往寒山寺而去。
蓝翼落在寒山寺门外,泪如雨下。也不等知客通报,便哭着跑进去,一路跑去了蓝安的禅房。临到门前,却不敢敲门,只是站在屋外呜呜咽咽地。蓝安开门出来,见她这样,先是一愕。蓝翼已然跪到地上,伏地哭道:“安师!我不行!这个重担,我扛不下去了……”
蓝安温声道:“怎么了,翼儿,到底什么事?”
蓝翼哭道:“你与宁师都不管我了。他们要宁师还俗,宁师不肯。明经长老、凝丹长老、执剑长老他们又不服我,我就跟他们打。不小心削掉了执剑长老的抹额……可是我不是故意的!如今他们看我,如看毒蛇猛兽一般!说到底,就是不服一个女人做他们的宗主!”
蓝安失笑:“你莫想得这样严重……唉。多大点儿事,他们多大年纪了,都是你的长辈,也跟你计较起来。越发比你还像个孩子。回头我说他们去。”
蓝翼一听,哭得更伤心:“安师已是世俗之外的人,怎么能为我又掺和蓝家家事呢?我……我没有爹娘了,我不是孩子了。我要阿爹回来,我要阿爹回来……有阿爹在,他们才不敢这样,更不敢欺负我……呜……阿爹……”她哭得悲切,剧烈抽泣着。自父母逝世后憋了数日的悲伤忧虑,在此时全爆发出来。今后,天地辽阔,时光无尽。唯有在蓝安面前,她还能像个孩子一样任性哭泣……
蓝安知道此时劝她也无用,便低低吟唱起清心音,助她宁定心神。蓝翼听着祖父宁定心神的唱诵,方逐渐心安下来,片刻后,她心神一松,忽然按住小腹,身子一歪,往旁倒下。
蓝安大惊。再顾不得戒律,俯身将孙女抱起,回禅房安置在榻上。一探蓝翼脉搏,不由更是震惊,当下将自身灵力灌入蓝翼脉门中,护住她全身经脉,眼见蓝翼脸色苍白,额冒冷汗,似乎痛楚不堪,蓝安不由高喝:“来人!来人!”
两名侍者奔入禅房,合掌道:“安师。”抬头看了蓝安神色,两人俱是吓得腿软。
蓝安冷声道:“去云深不知处,请医仙速来!再把蓝氏长老全都给我请来!”
两名侍者一愕,道:“是!”
侍者去后,蓝安一面给孙女输送灵力,一面忍不住焦急地祈求菩萨保佑蓝翼与腹中胎儿。蓝焱性情内敛,之前虽与他提起过蓝翼与谢鲲私定终身,可不曾说到蓝翼有孕一事。否则他说什么也不会放任蓝翼独当一面,自己去摆平长老会……
不过一盏茶时间,云深不知处所有长老尽集蓝安禅房。见了蓝安震怒神色,竟没一人敢言语。蓝栀上前替蓝翼号脉,开了药方,使沙弥煎药去。又细细下针,反复诊脉。半个时辰内,禅房内静悄悄地鸦雀无声。直到蓝栀宣布蓝翼母子脱离险境,大家才松了一口气。蓝熠、蓝炽与蓝宿此时方知蓝翼方才那么急着打败他们的原因,原是为保腹中胎儿。此时三人想起也不禁都是一身冷汗,一时也都不计较了。又想蓝翼有孕在身,尚且能打败他们,不用说她全力挥洒的时候是个什么样。从能力修为上来说,蓝翼做宗主,当之无愧。
蓝安转向跪了一地的蓝氏长老们,冷笑道:“你们,很好,很好。先是迫宁师还俗,后是与蓝翼动手。对一出家人、一个孕妇如此相逼。姑苏蓝氏,当真是出息了!蓝焱这个孽障无德无能,将你们带成这样。如今死了,也算一偿他的罪过!”
所有长老羞惭无己,皆伏地叩首,不敢吭一声。有的想起蓝焱,低低垂泣起来。莹宁、莹宝坐在一旁的蒲团上,莹宁神色倒还好。莹宝却早已羞愧得深深垂首不敢抬头。
蓝安又转向蓝栀,冷声道:“蓝翼有孕在身,为何隐瞒!”
蓝栀窝急了一日,此时也是焦急上火,不顾面对的是蓝安,恼道:“我何尝愿意隐瞒!是宗主百般恐吓,令我不能说!否则就是存心毁灭姑苏蓝氏!如此重罪,我一个医者如何担得起?!让她不要与人动手,她就是不听!拿腹中孩儿性命,当作儿戏……”
众人见蓝栀一个后生竟敢顶撞蓝安,都吓得替他捏把冷汗。蓝安神色却逐渐缓和,温声道:“我错怪你了。原是翼儿要强,我代她向你道歉了。以后她与孩儿,还要劳你好生照料。她要再任性,你便来报我。”
蓝栀抹了一把泪,点点头。
此时蓝翼醒转过来,低笑道:“安师,我是头一次见你骂人呢。好威风呀。”说罢睁开眼,缓缓撑坐起。蓝栀忙取枕头来让她靠着。蓝翼转而望着榻下跪了一地的长老,又“噗哧”一声笑。
蓝栀问:“宗主此刻觉得如何?”
蓝翼笑道:“还有点疼。不过好多了。”
蓝安转向长老们,冷声一字一句:“我不管你们对蓝翼有什么不满。若是在她生产之前,母子二人有什么好歹,我唯你们是问!”
在坐的蓝氏长老,特别是年长些的,都清楚蓝安性情自来冲和冷静,言语平和,极少动怒。如今这般震怒,极为罕见。一时人人心下暗惊,垂目不言。
蓝翼靠在枕上,脸色虽还苍白,嘴角却勾起一抹调皮微笑。蓝栀一见,不由也暗自摇头:宗主虽然以非凡修为、精妙术法威摄长老们,毕竟只是个二十一岁,还会恃宠而骄的小姑娘啊……
蓝安挥手让众人退下。明经长老蓝熠沉声道:“有一问题,望宗主明示。”
蓝翼道:“你说。”
蓝熠问:“宗主腹中胎儿之父,是谁?”
禅房内陷入一片死寂。蓝氏长老们自来雅正,此时不是垂目就是偏头,没有人望向蓝翼。只有蓝安担忧地望着榻上的孙女,方要回头喝斥蓝熠,却被蓝翼拉住袖子。只见蓝翼胸有成竹,微微一笑:“一个多月前,我梦见一头六牙白象朝我走来,入我胁下。我一觉醒来,便有了这孩子。”
所有人俱是一愣。蓝家人皆为佛子,知道释迦如来本生故事。当年佛母摩耶夫人便是于嫁与净饭王之后,夜梦六牙白象入胁下,便感胎孕育释迦太子。如今蓝翼这般信口胡诌,简直是拿着明经长老的问题当儿戏。蓝栀首先没能忍住,笑了出来,又生生忍住,抬眼只见蓝安也在微笑。几名年轻些的长老也忍俊不住,转头的转头、掩袖的掩袖。几名年长的长老摇头叹气。蓝熠只气得胡子颤抖:“敢情宗主所怀的,是尊大菩萨?”
蓝翼笑道:“这孩儿便算不是大菩萨,也是你们未来的宗主。明经长老只需知他是我蓝氏血脉便是了,何必问他的父亲呢?”
蓝熠冷声:“望宗主明示,以安众心。”
蓝翼笑道:“这不是跟天魔所生的,长老尽可放心。长老再怎么问我,我也是这句话:白象入梦,我便有了!”
蓝熠怒道:“昔有赵高指鹿为马,今有宗主指子为象,其犹可乎?!”
蓝翼哼笑一声,心想我就是学赵高怎么了,今天我就指鹿为马给你们看看。她转头问蓝安:“安师,我肚子里这个孩子,是不是六牙白象?”
蓝安微笑:“是。”
蓝翼又问蓝栀:“医仙,我这孩儿,是不是六牙白象?”
蓝栀忍笑恭敬道:“是。”
蓝翼又点了一名年轻长老:“你说,我孩儿是不是六牙白象?”
那长老忍笑唯唯诺诺:“是。”
蓝翼笑对蓝熠:“长老还有何话说?你要再说他不是,那我可要问问你,为什么这样急着让大家知道他的父亲是谁?便算你就是他的——”
蓝翼话说到此,众人皆惊。蓝熠几欲气晕过去,起身指着蓝翼,怒喝:“胡说!胡说!你……你简直雅正全无!无怪前宗主对你教养严厉,如此鞭挞你!你,你……”一语未了,羞愤无已,便欲拔剑自刎,以证清白。两旁长老连忙阻止他。蓝安笑道:“翼儿,雅正。”又回头对蓝熠笑道:“快下去吧。谁都知道不是你。这便闹得要抹脖子,成什么样子?”
蓝熠既羞且愤,甩袖出去了。
蓝翼笑道:“我累啦。长老们都请回吧。今后再有敢问我这事儿的,明经长老便是前车之鉴。”言下之意,谁再敢问她,她就要指认该长老是她腹中孩子的父亲。
蓝安严声道:“翼儿。”
蓝翼笑了一声。年轻长老们纷纷忍笑起身告退,年老的或摇头叹息,或面无表情地走出去。
戒律长老蓝灼走出禅房外,见蓝熠气得站在中庭月色下不语,便上前去想安慰两句。走近前只听蓝熠怒道:“若放任她这样下去,赶明儿我们全都成了她孩儿的父亲!”
蓝灼忍俊不禁,笑道:“好啦,好啦,自古嫦娥爱少年。宗主夫婿必是个外头的俊秀少年郎。也不看看咱们都多大年纪了,还只跟个小女孩儿计较。宗主这样,要害怕的是那些小辈们,可不是我们。”
蓝熠怒喝:“你……!”一语未了,甩袖直叹:“伤风败俗、伤风败俗!我蓝氏家风休矣。”
蓝灼沉吟:“我观宗主并非目无宗法,藐视家规。放在别人家,她这么调笑于长老,还不成了放□□人、教长老们瞧她不起。可放在我蓝家,偏偏管用。为什么?那是因为她深知我姑苏蓝氏人人雅正守礼,没人上赶着去当她孩儿的爹。这便是宗主聪慧明断之处。如此轻的年纪,便不畏人言、敢出惊人之语、行常人不敢为之事,毫无半点儿姑娘家忸怩怯懦之态……这是大将之风、宗师气慨。唔,你等着看吧,她能干出一番大事业。我蓝氏中兴有望矣。”
蓝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