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道祖师伪历史][姑苏蓝氏]那些年的云深呀》清疯明月

22、第 22 章

　　22.
　　窗外夜已深沉，不知不觉中又下起了小雪。家仆进来添了炭火，使得室内温暖如春。寒室寝榻上，蓝翼揽着启仁，在面前摊开了一卷竹简。蓝照挨在她身边，凑着一起看。青蘅君自幼聪敏，五岁的年纪已经颇能识字，念道：“《沧溟帝本纪》……广陵长公主力排众议，举荐代王，以嫡长公主身份压下长安诸位谢氏宗室，又与太尉孟琤、丞相孔雍争取到清流世家和开国功臣支持……代王至长安，先入代邸，三辞玉玺而不受，群臣再三请之……代王曰：「宗室将相王列侯以为莫宜寡人，寡人不敢辞。」遂即天子位。”
　　蓝照念到此，好奇道：“为什么即天子位，还要再三推让啊？本来长公主与大臣们就已经决定皇帝就是他了啊。”
　　蓝翼笑道：“代王当初面对的，皆是他的长辈。长公主是他的姑母，太尉是姑父。丞相是叔伯辈的。他若不谦虚恭谨，则越发显得骄纵急躁，贪恋那天子之位了。沧溟帝虽聪慧明秀，却也内敛沉静。大臣们与长公主，就是喜欢他这一点呢。再者，即帝位后，三公九卿应该要让谁来担任，这都是应该在登基之前与大家商量好的。免得登基之后，还要忙庆典、大赦天下等等……事务繁多，手忙脚乱。”
　　蓝照恍然大悟，点点头：“孙儿听说过“礼出大家”的说法。我们修仙世家，尚且有许多礼节，恐怕皇家更是如此了。如祖母对长老们需有必要的恭敬，皇帝也必须尊重三公九卿与大臣们呀。”
　　蓝翼见蓝照如此聪敏，笑而赞许：“是呀。照儿举一反三，说得不错。当时沧溟帝与太尉、丞相、长公主等人议事的时候，一定会先问长辈们的意见，然后再委婉地说自己的看法。这样一来二去，事情商量得慢。还没商量好，他就不肯即帝位，再三推辞。老臣们虽然喜他谦让温雅，可也暗暗焦急。国不可一日无君，这样客气来，客气去，何时才能商量好事情呢？于是孔孟两位老臣索性让他们的儿子去跟代王沟通。果然，孔骞与孟术一去，很快就跟年轻的代王打成一片，几个年轻人直来直往，有话直说，议事速度就快多了。数年后，两位老臣看朝政稳固，也就告老还乡，让他们的儿子来辅佐沧溟帝。”
　　蓝照点点头：“当时代王的心中也暗暗担心他的王后吧。那仙姝赶到神魔之井，见到爹娘死了，一定很难过……”
　　蓝翼怔然。不由想起当时蓝栖为诸王所害，尚书府灭门，她独闯千军阵，手刃仇敌之后，在长安城内一处偏僻小院找到幸存的蓝照与启仁。蓝照同样目睹了父母与母族惨死，可这个孩子并没有哭，性情却变得越发坚韧狠戾，不似寻常幼子。她也是一样。在看见父母尸身的时候，蓝翼当下是哭不出来的。可因为蓝焱之死，使她一夜之间成长为杀伐决断的仙门宗主。从此，再也没有人给她遮风挡雨，她再也不是那天真烂漫，可以任性妄为的小姑娘了。
　　***
　　那一日，蓝翼赶到神魔之井，看见父亲雪白的宗主大袍上已全被血水浸染，与妻子相拥倒在一处，二人身上衣衫红艳有如喜服，身边散落着无数殷红的曼珠沙华花瓣。蓝焱俊雅的面容是从所未有的安详喜乐。而他身边那绝世姿容的女子，与蓝翼容貌有七分相似，手腕上缠绕着蓝焱血迹斑斑的云纹抹额，心口剑伤宛然，却亦是如丈夫一般幸福满足地含笑而逝。
　　蓝翼记得，她小时候常常溜下山，去碧灵湖畔，要么练剑，要么泛舟。十岁那年，她泛舟的时候在湖上看见一个女子的倒影，很美，有着紫色的眼睛。可是回头又看不见了。她以为看到的是自己，现在见了梵镜虽逝如生的容颜，才知道她当年看见的是母亲。
　　梵镜一直偷偷地在远处看着她。她在代国成婚时见到的那一场红蔷薇花雨，是梵镜施法降下，送给女儿的惊喜。她自己的爱情绝望有如曼珠沙华，却以红蔷薇的热烈真挚祝福女儿的爱情地久天长。
　　而蓝焱，她那严厉端肃的父亲，雅正了一辈子，死时头上却没有抹额。不难想象，蓝焱临死之前，受着常人难以承受的重伤，是如何拚尽最后一丝气力，解下自己的抹额，系在心爱的女子手腕上。
　　蓝翼跪在父母尸身前，脑中一片空白，一口闷窒气息却堵在心口，使她欲哭无泪，亦发不出声音。蓝氏长老齐聚一旁，低声商量着后事。便有悲痛者，不过无声抹泪。佛家丧事，最忌悲痛嚎哭，以免惊扰死者往生善处。雅正的蓝家人谨遵佛律，以威仪自摄。不多时，最为年长的几名长老来问蓝翼：“是否依佛家习俗，在此举办荼毘大典？”
　　蓝翼木然地点点头。
　　荼毘，即是火葬。佛家认为人死后神识即离开躯体，往生它处。又佛教的基本教义为「无我」，认为身体只是神识借居的躯壳，一旦往生，神识获得解脱，不应该执着于某处、某事、某人。
　　蓝氏长老与门生们堆起柴火，将蓝焱夫妇就地火化。最为年长的释莹宁长老在旁唱诵着吊词，祝祷死者往生天界：“……惟菩萨以智慧剑，破烦恼贼。以大精进，催伏魔军。今涅盘登彼岸，永离诸恼害，常享安乐……”
　　蓝翼怔怔看着火光熠熠，她如冰如霜的父亲，就在熊熊烈火之中化为空无。与他的妻子一起，再也不会与人世间有任何牵缠，再也不会打她骂她了。可是她此刻只想蓝焱再活过来，哪怕狠狠地斥责她，拿戒鞭抽她也好……
　　可是蓝焱并不会从火光中重生。反而是她蓝翼，必须成为那浴火重生的凤凰。
　　火化已毕，长老们捡拾了骨灰舍利，装成一罐，交给蓝翼。蓝翼木然地抱了，恍惚想起半年前蓝焱好像叮嘱过她，撒在云深不知处后山树林里就可以了，别放在寒山寺内，惹安师难过。她当时只当蓝焱说气话，故而笑道：阿爹胡说什么呢。你就是再气我，也犯不着扯上安师呀。
　　原来……早在半年前，蓝焱已经预感自己大限将至。
　　“小姐，小姐？”莹宁呼唤了两声，蓝翼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只见长老们围坐成一圈，都在看着她。莹宁见她回神了，温声道：“宗主舍报后，我率领戒律、执法二长老，同入寒室，看看宗主临行前是否曾留下遗嘱。果见寒室案上，留有一书信，命我与小姐共同开启。”
　　蓝翼点头：“宁师取信来吧。”
　　蓝氏长老法号按《楞严经》章句“澄莹生明，心不流逸”排列下来。如蓝安当年未还俗时法名「释莹安」，师承白马寺高僧澄澍和尚。莹宁是当年蓝安还在白马寺为僧时的师弟。后来蓝安与道侣四处降魔除祟，开创姑苏蓝氏基业，莹宁与六七名师兄弟慨然相随。其中有几人还俗，入了蓝家，与蓝安兄弟相称，便是如今的执剑长老蓝宿、妙法长老蓝宽、执法长老蓝定。未曾还俗的大长老莹宁、莹宝，因为向佛之心坚定，虽跟随蓝安，但仍从释姓，着袈裟，未蓄须发，居于云深不知处修行，偶然帮忙蓝焱打理族务。莹宁自来淡泊俗务，近来颇有卸下长老之任，去往寒山寺归隐的意向。奈何蓝焱再三恳求，才留到今日。
　　「莹」字辈长老的弟子，法号从「生」字开头，却已然没有出家人，全为在家弟子，便同蓝焱一样姓蓝，名从火字旁。即为戒律长老蓝灼、明经长老蓝熠、凝丹长老蓝炽。其下的守山门生蓝明光、蓝明尘则是蓝翼同辈了。
　　莹宁从怀中取出书信，打开与蓝翼一同阅读。
　　蓝焱写道，他近来已隐隐感到自己大限将至。此行去往神魔之井，凶险难以逆料。然而清谈会上，延灵道人与金聂二宗主命丧云深不知处，江宗主重伤，姑苏蓝氏作为东道，须给修仙界一个交代。因此他还是得去查清真相。是以先行留书交代后事。
　　接下来寥寥数语，是自述过往。蓝焱文笔简洁，却是字句撼人心弦。
　　他告诉蓝翼，她的母亲梵镜是天魔波旬的孙女，贪欲魔女「伽罗」与人类所生之女。二十二年前，他在四处除祟除魔的时候，与天魔交战。魔王波旬派了梵镜去迷惑他。他未能跨越情劫，过后对此事羞于启齿。十月之后，梵镜生下一名女婴，把婴儿抱给他，便离开了。
　　蓝焱又在信中告诉诸位长老，蓝翼身有魔血，后来却一如常人，没有展现出神力与魔气，那是因为她在襁褓时，神魔之力皆被他封印，又不加以培养引导，久而久之魔息与神息相抵，竟然越来越微弱，一如常儿。尽管如此，他仍对蓝翼管教十分严厉，为的是不希望她随了亲娘的路子，离经叛道，酿成大祸。幸而蓝翼本性不坏，是可以成大器的料。但是，要不要立她当宗主，还请长老们决断。
　　蓝焱最后还叮嘱蓝翼，如果她想要振兴姑苏蓝氏，那么就要一切以蓝氏为重，严守修仙界的规矩，不能让人知道代郡之事。
　　蓝焱绝笔。
　　莹宁并没有看明白「代郡之事」所指为何。蓝翼却明白，蓝焱的意思是，若她为宗主，必不能让人知晓她腹中所怀乃是当今帝王龙子。否则蓝氏危矣。在经历那场血洗皇城之前，蓝翼尚不能完全明白此事。但在看见路后薨后，路氏满门被灭，竟一人不剩，甚至株连九族，她方知道，如今谢姓王朝大局方定，新帝登基，大臣们最害怕的便是又出现一个实力强大的外戚。若让人知道了她的身分，便算不殃及姑苏蓝氏，谢鲲也绝难坐稳帝位。
　　蓝翼其实为了三个月前大受笞挞之事恨过自家阿爹。毕竟她当时被打得很疼，打得不明不白的。可直到今日人死了，她才知道自己的娘亲是魔女。蓝焱用心良苦，爱之深，责之切，那样打骂她，只是怕她走歪罢了。蓝焱自来严厉而不懂得表达，蓝翼又是个调皮跳脱，你越是管我，我越是逆反的性子。因而父女俩吵吵闹闹半辈子，好不容易一封绝笔信，解开两人误会。可是人已经长逝了。
　　而蓝焱命莹宁与蓝翼一同拆信的用意，也已昭然若揭。莹宁虽然是蓝家大长老，年高德劭，却是出家人，姓释而不姓蓝。意即他若不还俗姓蓝，就没有办法成为蓝家名正言顺的宗主。蓝焱信中虽然请长老会决定是否让蓝翼当宗主，可是他却指定了莹宁与蓝翼一起拆信，等于是变相告诉长老会：你们之中够资格当宗主的，只有蓝翼与莹宁。然而莹宁向佛之心坚定，是决不肯还俗的。那么，宗主大任只能交给蓝翼。
　　蓝翼读罢蓝焱遗书，既悲痛，且讶异。她没想到父亲那么严厉对她，但内心仍是认可她，认为她能够接掌宗主大位。
　　她终于忍耐不住，缓缓伏到地上，无声流泪。
　　阿爹……我不行呀。我担不起这个大任。你回来，你回来吧……只要你回来，我再也不任性调皮，再也不顶撞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