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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   19.
      蓝翼回到云深不知处时,夜已深沉。这次她没有如以往贪玩晚归一样偷偷摸摸溜回自己的居处,而是直接去寒室见蓝焱。
      蓝焱依旧如以往,端坐案前读诵《楞严经》。蓝翼一进去,便跪在厅下一言不发。
      蓝焱抬头看了她一眼,冷冷道:“你还知道回来。”
      蓝翼心想,父亲大概以为自己这三个月只是为了逃避责罚禁闭,去哪里游山玩水、晃悠度日了。不知蓝焱若知道她所做所为,会有什么反应。于是蓝翼轻声道:“阿爹,女儿嫁人了。”
      “……”蓝焱沉默片刻,从案前起身,缓缓走到她身旁。蓝翼垂着头,只看得见父亲宗主大袍雪白的衣角。
      “嫁了何人?”蓝焱淡声问。
      “……”
      他见女儿不答,又换一种问法,道:“为何不带人回来?”
      蓝翼轻声道:“我带他回来过的。十三岁那年,我就带他回来过。却被阿爹你赶出去了……我们只好去找安师,投宿在寒山寺。”
      蓝焱震惊地望着女儿:“鲲皇孙?!你竟然跑去代国、嫁给了代王?!”
      “是。”蓝翼咬牙:“现在长安城内,路太后病危。前丞相孔雍、太尉孟琤与广陵大长公主拟杀路产、路强,夺取虎符与兵权,迎立新帝登基。他们……他们拟定迎立的新帝,是恒卿。”
      喀啦——
      一声玉石碎裂之响。蓝翼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踏碎了她面前的一块青石砖。只听蓝焱的声音在上冷冷传来:“所以我的女儿,要成为当朝国母了。姑苏蓝氏,将成为天下第一外戚?”
      蓝翼深吸一口气,摇头:“安师的叮嘱,蓝翼不敢或忘……阿爹,你听我说完。”
      “说!”
      蓝翼咬牙:“广陵长公主言道,朝中亦有仙门修士,保护路产路强人等。然朝臣侍卫等等,不得带剑上殿……因此,她要我创下一门不必用剑,却可以暗杀敌手的绝技。”
      “……”
      蓝焱的脸色沉寂冷肃得可怕。蓝翼起身,去墙上取下瑶琴。翻手之间,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使七根由粗到细的琴弦瞬间相连,缠绕在她雪白柔软的指间。她纤纤素手一挥之下,琴弦化作长鞭击出,砰地一响,瞬间爆发出的灵力将面前三尺的另一块青石地砖砸得粉碎。她翩然转身,又将一白瓷瓶的瓶口整齐削下。
      蓝焱默然看着女儿施展这一门阴狠至极、威力无俦的绝技。只听蓝翼又道:“我将扮成大长公主的侍女,带琴随她前往未央宫元宵夜宴,为群臣奏乐。在宴席上,即以此术,刺杀大臣,助太尉夺取虎符……”
      ——啪!
      蓝翼被打得往旁踉跄跌了两步。半边脸上火辣辣地疼。父亲纵然威严冷肃,却从来不曾如此震怒以至于掌掴她。只听蓝焱怒喝:“你这孽障,给我跪下!”
      蓝翼摀住自己脸颊,瞪大眼睛执拗地望着父亲:“为苍生而辅明主,我有什么错!我不帮恒卿,难道看着他与所有谢姓皇族,被路家屠戮而死吗!”
      蓝焱怒喝:“你一个女子,谈什么国家大事,谈什么为苍生而辅明主?你看看你与广陵大长公主要做的事……妇人乱政!与吕后有什么两样?!与武则天、太平公主有什么两样?!”
      蓝翼倔强回道:“陈平、周勃做得的事情,为什么因为我是女子,就做不得?”
      蓝焱喝道:“没有为什么!你是女子,你就是做不得!你不见吕后、武皇、太平公主与其党羽皆不得好死,就是妇人乱政的结果!任你雄才大略,你终究是个女子!是女子,就不应该干政!”
      蓝翼恼道:“安师才不会说出像你这么迂腐的话!说得女子好像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能做一样!”
      蓝焱冷冷道:“你去问问安师,他会给你一样的答复。你道为什么佛陀一开始不允许女人出家,为什么在耐不过阿难尊者再三恳求,允许女子出家后,却要比丘尼僧团绝对服从比丘僧团的带领?为什么要百岁比丘尼顶礼二十比丘足?为什么比丘戒律二百五十条,比丘尼戒律却有五百条?这都是为了保护本来就弱势的比丘尼僧团。否则若有一日,尼众僧团与比丘僧团起了纷争,你看看被灭掉的是哪一方?这些拘束不是轻视,而是保护!”
      “……”蓝翼沉默片刻,咬牙:“我是个女子,你还要我承担下一任宗主的大任,这又怎么说!”
      蓝焱喝道:“皇家是皇家,仙家是仙家!妇人为宗主,在我仙门并非没有前例。而我姑苏蓝氏家主废立,也仅止于我族中事务而已,与旁人何干?但你身为宗主继承人,怎可为你一己之私,赌上我姑苏蓝氏全族性命?!”
      蓝翼怒道:“这怎么是我一己之私!这是天下大事!事关千万黎民黔首福祉的事!如杀一二人而得天下苍生免于战乱,佛陀都说过,菩萨为此,不应吝惜戒体!这件事情,我为什么不能做!”
      蓝焱喝道:“国家大事,与我仙门有什么相干?!你连自己的亲族都不顾,岂能兼爱天下苍生?!”
      蓝翼冷笑道:“蓝宗主凭什么认定女子参与政局即为“乱”?好男儿可以志在四方,我便不能胸怀天下?还是说依蓝宗主之见,我只需端端正正地坐在宗主之位上,一件多余的事也不用做,一句多余话也不必说,让人瞧见蓝家有这么一位嫡系宗主就好了?如此罔顾生灵,置身事外的宗主,我不当也罢!”
      说完,她转身便欲奔出寒室。蓝焱挥手之间,升起金色的天罗地网,挡住她的去路。蓝翼抽出灵犀,对着金色的光网胡乱劈砍,那灵力形成的屏障却是不动分毫。蓝焱紧接着对她下了一个定身咒,蓝翼便软倒在地。只听父亲声音冷冷传来:“今日我必将你囚禁,再不得踏出云深不知处半步。你要做的事,非但会受仙门百家非议,也无异于重蹈吕后覆辙。谢朝大臣绝容不下姑苏蓝氏这样强大的外戚,届时,你将会不容于天下。便算谢鲲是帝王之尊,也护不了你。翼儿,快醒醒,尽早与那小子撇清关系罢。”
      蓝翼咬牙道:“我与他动用了蓝氏双修心法,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早已撇不清关系了。”
      蓝焱一凛,走到门外,对门生嘱咐一声:“去请医仙过来。”
      那门生应了,当即离去。
      蓝焱走回寒室内,冷声对蓝翼道:“不想你竟糊涂至此,不惜与他动用双修秘术……翼儿,你对代王是情。我与安师、并你诸位恩师长老,对你就不是情?你如何能为道侣一人,罔顾我蓝氏全族性命?无怪人说女大不中留。你一人去了,那也便罢。然我身为蓝氏宗主,却不允你行差踏错、害及全族!”
      不多时,医仙蓝栀来到,看见倒在地上的蓝翼,不禁吃了一惊,随即长揖恭敬道:“宗主。”
      蓝焱指着蓝翼,道:“她与人动用我蓝氏双修心法。你可有办法切断蓝翼与道侣之间的灵力联系?”
      蓝栀道:“双修道侣之间联系越是紧密,则切断之时,于灵脉脏腑损伤越深……如双修时日未久,弟子可以一试。”
      蓝焱冷然道:“你先替她把脉吧。”
      蓝栀跪坐于蓝翼身旁,低声道:“小姐,弟子僭越。”说罢便替蓝翼把脉。片刻后,他松开蓝翼手腕,发起怔来。
      蓝焱问:“怎么了?以你的医术,不能切断蓝翼与其道侣的联系而不伤她灵力吗?”
      蓝栀又发愣了片刻,才跪地禀道:“凡强行切断双修道侣之间的联系,不可能不伤及灵脉。小姐与道侣修炼时日尚浅,原不妨碍。若要强行切断,小姐灵脉即便受损,至多休养数月,当可回复。只是……只是……”
      蓝焱喝道:“只是什么!”
      蓝栀哆嗦道:“弟子无法切断小姐与道侣的灵脉联系,而不伤及她腹中胎儿……”
      “……!!!”
      蓝焱脸色瞬间转为苍白,片刻后,痛苦地倒抽一口气。蓝翼则是怔然半晌,未能回过神来。她缓缓地将手移到小腹处……她,有了谢鲲的孩子?
      云深不知处禁止杀生。佛家戒律,更严禁杀死未出生的胎儿。况蓝焱再如何决绝,也不能杀害自己的亲孙儿。
      有了这个血脉,蓝翼这一辈子,都无法与谢鲲撇清关系了。
      蓝翼忽然拼命挣扎起来,哭叫:“放开我,放开我!蓝宗主!你敢杀我孩儿!你敢让我孩儿生下来便没有父亲!我跟你拚了!”
      蓝栀见他父女闹得这般厉害,吓得跪在地上,只是发颤。蓝焱恐女儿如此哭闹挣扎伤及自身与胎儿,只得给她解了定身咒,怒喝:“你这妖魔所生的孽障……我姑苏蓝氏将会亡于你手!”
      蓝翼哭着奔出寒室,召出灵犀,消失在无边夜色之中。
      蓝焱怔然良久,也未曾回过神来。蓝栀从不曾见宗主如此失态,颤声道:“小姐夫婿,却是何人?小姐有孕,原是喜事,宗主为何……”
      蓝焱摇摇头,提步走出寒室。
      他降落在寒山寺山门前时,正是深夜。他不敢惊动蓝安与僧众,于是便在八角亭中打坐。天明时,早起打扫的小沙弥提着扫帚走出山门,一见蓝宗主在亭中打坐,惊得撒了扫帚就跑去找蓝安。过不多时,蓝安来到凉亭中,见儿子下坐后却绷紧了雪白俊雅的脸,一言不发,便温言道:“怎么了?”
      蓝焱撩起衣襬,长跪在地:“孩儿不肖,没能教好若谷。”
      蓝安笑叹:“蓝翼又做什么了?”
      蓝焱深吸一口气,把蓝翼方才种种尽皆道出。蓝安静默聆听,末了叹一口气:“翼儿要下这么大的决定之前,还想得到回来告诉你,那是因为她心中还尊敬你是她父亲,是姑苏蓝氏的宗主。我相信蓝翼做事有分寸。你也不要太担心了。”
      “……”蓝焱沉默良久,终于咬牙道:“若谷是孩儿与魔女所生。”
      蓝安先是一怔,而后温声道:“那又如何?”
      “……”蓝焱因为羞愧,浑身微微颤抖。多年来,他不曾对任何人提起此事,即使是蓝安。今日若非蓝翼出了这么大的事,只怕他会将这个秘密永远深埋在自己心底。不料父亲听闻这样的事,也只视若等闲。
      只听蓝安一笑:“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佛与魔,都是人所修成。难道因为蓝翼是魔女所生,她就是来毁灭姑苏蓝氏的吗?难道你我二十年来对她的教导,都不作数了?说到底,你是不信你自己生养的孩儿。如央掘魔罗这般杀人如麻,尚且可成为大阿罗汉。鬼子母尚且可成护法神。蓝翼天生带着些邪气,跳脱有余,雅正不足,不代表她不能成为优秀的蓝氏宗主。”
      蓝焱一听,想起自己为女儿忧心如焚,以至于还要父亲安慰,加以连日心焦煎熬,忍不住伏地涕泪横流。
      蓝安见他如此,不禁笑起来:“瞧瞧你。哪有父亲生生被女儿气哭的?”
      蓝焱伏地垂泪,无声地悲泣得更厉害了。说他是被蓝翼气哭,倒也不完全是如此。佛门修行高深之人,临终前多半能预知时至。蓝焱素有修持,近来已隐隐感到自己大限将至,只是不知自己会何时死、如何死。身为人子,他不敢与蓝安提及此事,以免惹得父亲伤心。然而蓝翼三月不归,无疑令他更为心焦。好不容易回来了,却带来她意欲暗杀朝廷大臣、辅佐新帝登基,甚至腹中还怀了未来帝王的龙种……这桩桩件件,都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此刻,蓝焱既担忧女儿,又忧虑族人,更兼舍不得父亲。如此煎心,再坚强的男儿,也忍不住泪水。何况他一个尚未彻悟、不能断情的修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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