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道祖师伪历史][姑苏蓝氏]那些年的云深呀》清疯明月

14、第 14 章

　　14.
　　十个月后，蓝焱接到了梵镜的传讯，要他去当初二人春风一度的地方。
　　鬼使神差地，他去了。
　　梵镜憔悴不少，虽仍清丽一如往昔，却已然不复娇媚魅惑之态。她怀中抱着的是——
　　一个襁褓中的女婴。
　　她将女婴抱给他。
　　蓝焱盯着襁褓里那红彤彤的小脸，迟迟不敢伸手，不可置信地看向她:“为什么？为什么天魔会允许你生下这个孩子？”
　　梵镜怔怔望着他。你为什么不问我，我为何愿意生下你的孩子？而是问我的祖父，为何允许我诞下姑苏蓝氏的血脉……
　　于是她凄然一笑：“天魔波旬很乐意以魔血玷污你蓝家血脉。”
　　她把孩子轻轻地放在一边的石台上，背转身去。
　　蓝焱走近石台，俯身一望，发现女婴的襁褓中，夹着一朵曼珠沙华。
　　绝望的爱情。
　　女婴睁开眼望着他，笑了起来。
　　蓝焱身上的杀伐之气，即使在平日稍加收敛，也仍会令方圆五丈内的寻常小妖，以及修为较浅的邪祟畏惧远遁。小儿则都怕他。但是这孩子不怕。她生着一双蓝家人的漂亮黑眸，笑起来时与他一模一样。
　　蓝焱忍不住伸手触碰婴儿软嫩的脸颊。女婴笑得更开心了，伸出小手，紧紧握住他的手指不放。那一刻他的心被彻底融化。他小心翼翼地抱起那个小小的婴儿，立刻察觉到她身上的神魔之息。
　　这个孩子，在襁褓中便已拥有非凡的力量。
　　蓝焱心下一凛，当下以自身神力，引导出女婴神息，去压制她身上魔气。小小婴儿如何承受得住灵力冲撞，哇哇大哭起来。梵镜回头一看，只觉心底刀割一般疼，扑上去意欲阻止。蓝焱冷然抬头望着她：“你若要我抚养这个孩子，就不要阻止我。”
　　女婴哭得撕心裂肺。梵镜亦跌落在地，泪流满面。
　　在蓝焱将女婴身上神魔之息彻底封印后，她留恋地凝望他一眼，转身离去。蓝焱有那么一瞬间想要挽留她，终究没能说出口。
　　他没有办法接受她魔女的身分，她也知道自己必定不见容于姑苏蓝氏。他们灵肉相合，却缺少平等对话的机会。人与魔的对立，让他们想交流都做不到。缺乏沟通的结果，就是我以为你本性难改，你以为我不容异类。
　　他抱着女婴御剑回到姑苏时，天上下起了滂沱大雨。雨水扫荡着天空，使得女婴与他一样浑身湿透，哇哇大哭，他却慌乱得不知怎样照顾她，去哪里给她找吃的。蓝栀连忙将女婴抱了过来，又命门生下山，找正在哺乳的母牛、母马……只要是能产乳的动物都行。几个大男人手忙脚乱，又忙去请了女修过来。可怜那几名女修，素未生养，也并不比蓝栀这个医者会照顾婴儿。
　　后来长老们问他，要给女儿取什么名字时，蓝焱脑海中想起那场大战，魔族纷扬在空中的翅膀，铺天盖地的戾气，般若剑的烈焰，以及漫天的曼珠沙华花雨。
　　纷翼翼以徐戾兮，焱回回其扬灵。
　　“蓝翼。”他说：“就叫蓝翼。”
　　***
　　蓝焱醒来时，东方发白，他竟是伏案睡了一晚。摊开的《楞严经》泛黄书页上，飘落着几片殷红的曼珠沙华花瓣。
　　曼珠沙华，又名彼岸花。这种开在黄泉路上的花，花开时无叶，叶生时无花。花叶千年万载不相见。便如她与他一样。
　　可这样的他们，却结出了果实。即使他百般严厉、千种规束蓝翼，想让她像自己，只生叶不开花。但这又怎么可能呢？如此本非因缘，非自然性。
　　蓝焱嘴角牵起一丝苦涩笑意：“她现在像你了。你与波旬，该满意了。”
　　他现在得去将蓝翼找回来。这孩子必然又往寒山寺寻她祖父庇护去了。
　　蓝焱于清晨破晓时分降落在寒山寺山门前。扫地的小沙弥见蓝宗主亲自来到，唬得赶紧进去通报蓝安。不多时蓝安来到寺外八角亭中，蓝焱长揖道：“安师。”
　　蓝安微微点头。
　　蓝焱见父亲不说话，只好开门见山：“若谷可是在安师这儿？”
　　蓝安道：“是。”
　　蓝焱又是一揖：“还请安师将她交还与我，严加看管。”
　　以往蓝翼因为与父亲吵架，耍了脾气，或要逃避责罚，都会躲来寒山寺。蓝焱没有一次因此追过来要人，或者抗议蓝安娇宠孙女。如今他公然上寒山寺要人，可是头一次。足见蓝翼这次“犯案”情节重大，非同小可。
　　蓝安沉默片刻，道：“翼儿到底所犯何事？”
　　蓝焱咬牙沉默，半晌才道：“子不教，父之过。孩儿对若谷，有失教养之职。”
　　“……”蓝安沉吟片刻，道：“若教她现下跟你回去，她定要闹起来。你还要强行捉她回去？”
　　蓝焱沉默。若是他现下入寺拿人，蓝翼喊起来，扰及僧众，寒山寺内又是一番惊动，定然闹得极不好看。于是他只得再度恭敬一揖：“如此，还请安师好生规劝于她，莫让她交坏朋友，耽误了自身。孩儿告退。”
　　蓝焱回头走没几步，蓝安又唤道：“扬灵。”
　　蓝焱回望着父亲。
　　蓝安道：“近日天生异相，你可察觉了？”
　　蓝焱点头：“贪狼星现，荧惑守心，只怕魔族又将大举进攻人界。”
　　蓝安微微颔首：“扬灵，莫把天下重担都挑在自己肩上。”
　　蓝焱怔然望着父亲。蓝安只得又添了一句：“我只望你平安。”
　　蓝焱长揖：“孩儿理会得。”
　　蓝焱离去后，蓝安回入寺中，往法华堂边的禅房而去。昨天半夜里，蓝翼在他窗下低唤几声，与他讨了一些伤药，说自己受了点儿小伤，先去法华堂旁边的禅房休息了，请安师不用担心。夜色昏暗，蓝安没看见她背上腿上的血迹，天亮去看她，方知蓝翼被蓝焱狠狠责打之事。
　　此刻蓝安来到禅房，见门掩着，便在门外唤道：“翼儿。”
　　蓝翼在里面应道：“安师进来吧。”
　　蓝安问：“你可上完药了？裤管拉好了？鞋子穿了没？”
　　蓝翼在里边，正高高卷起了裤管换药，鞋子自然也没穿，当下回道：“没呢。”
　　蓝安叹道：“你好生歇息吧。两个时辰后，我再过来。你爹方才来过，我劝他回去了。”
　　蓝翼忙道：“多谢安师救命之恩……你，你等我一下。”说着她便爬上床趴下，把被子拉上来盖住腿脚，方道：“好啦。”
　　蓝安推门而入，一见蓝翼只着里衣趴在榻上，不由强行忍住扶额的冲动，自去搬了一张椅子坐了。见蓝翼背上白衫血迹斑斑，不由叹道：“打得这样重。你到底怎么惹得你爹。”
　　蓝翼嘿嘿一笑：“他是爆竹，一点就燃呗。”
　　蓝安道：“到底所为何事？”
　　蓝翼笑道：“说来，这还是你害的！安师，我去禁书室，看你跟祖母留下的双修心法。就为这个，蓝宗主就把我打成这样！”
　　“……”蓝安再度忍住扶额的冲动，又道：“你近来交了什么朋友？”
　　蓝翼奇道：“没有呀，我近来没有交上什么新朋友。我交朋友从来不瞒着安师呀？”
　　蓝安沉吟片刻，摇头：“你还是回去。背上你自己上不到药。”
　　蓝翼道：“正是呢正是呢。我正想请安师帮我上药。我若回去，阿爹还不关我禁闭？”
　　蓝安淡淡道：“我，替你上药？”
　　蓝翼笑道：“是啊是啊。我解了上衣趴在这儿，你替我上药啊。大和尚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没关系没关系的啦……”她正自说着，凝目一望蓝安神色严肃如罩寒霜，不由吓了一跳，瑟缩道：“安师……”
　　蓝安此时算是知道蓝翼是怎样惹得蓝焱大怒了。他沉默良久，叹道：“简直胡闹。翼儿，你自小没有娘亲，你祖母也去得早。我与你爹皆是男子，不知道怎样教养你。这是我二人疏忽。却也怪我，宠得你太过放肆了。”
　　蓝翼委屈地一扁嘴，低声道：“我前几日才看到一桩禅门公案呢。想不到安师你也是迂腐之人。”
　　蓝安淡淡道：“是坦山和尚背女子过河，随即放下的那一桩公案？”
　　蓝翼笑道：“是啊。”
　　蓝安摇头：“这不是一回事。翼儿，云深不知处本极重男女大防。可是你身为宗主继承人，你父亲又不得不将你当男孩子养，令你与众长老、弟子门生接触。却不想，最后将你养成了这个样子。如今不只你父担心你，我也深为你感到忧虑。”
　　蓝翼委屈地把脸埋进了枕头里：“那你，你现在教我吧。”
　　“……”蓝安怔然良久，竟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叹了一口气：“在男子面前，非但不能解衣，就是腿脚都不应教人看见。知道么。”
　　“哦……”蓝翼点头：“就这样？”
　　“……”
　　“安师啊，我说，这就不是道理了。”蓝翼不服道：“男子大夏天的难耐酷暑，可以坦胸露胳膊，我等女子不行，这个我知道。可是连腿脚也不能露……这也太严苛啦。”
　　“……”蓝安又道：“你从禁书室看来的东西，不能与外人提及。特别不能与男子提及，否则便是有失雅正，更让人看不起，知道么？”
　　蓝翼点点头：“我知道啦。你写得云里雾里的，害人瞧不明白。本来我有几处不懂，抄出去要问恒卿的。既然被阿爹抓住，我就只好问他。谁料他那么生气……呃，安师你放心，我不会问你。我知道不能问出家人这些的。”
　　“…………”
　　便在蓝安痛定思痛之际，蓝翼背上疼痛，又未曾上药，忍不住哎哟了一声。蓝安亦是心疼，道：“快些回去让女修给你上药。给你爹认个错。他还能罚得你轻些。”
　　蓝翼撅嘴道：“我不回去。这次若回去了，他非罚我大半年禁闭不可。再说，我错在哪儿了？我为什么要认错？他那么生气，似乎是因为我娘的缘故……他说我跟我娘一样，毫无雅正。安师，我爹娘当初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蓝安沉默片刻，叹道：“你父也未曾对我提起过此事。”
　　蓝翼再次把脸埋入枕中：“想不到他不但是条炮仗，还是个闷葫芦。本以为惹他生气能引他多说些……没想到得到的结果，真令人失望。”
　　蓝安道：“你惹你父气成那样，就是为了让他多说些你母亲的事情？不惜自己身受笞挞？”
　　蓝翼嘿嘿一笑：“嗯。现在想起来，把他气成那样，说了好些从前都不会说的话，虽然挨了一顿打，可我依然觉得可好玩儿了。”
　　蓝安：“…………”
　　蓝翼脑内灵光一闪，又笑道：“有了。我等一下就找恒卿去。虽然远了些，可我现在飞过去，也还支撑得住。”
　　蓝安一怔：“你想让鲲皇孙给你上药？我方才叮嘱你什么？”
　　蓝翼笑道：“不是。他那边有宫女可以照顾我。”
　　蓝安这才放下心来，微微点头，转身离去。
　　蓝翼起身穿好衣服，来到寒山寺外，只见蓝安已在寺门口等她。蓝翼召出灵犀，轻声道：“安师，我去啦。”
　　蓝安欲言又止，最终道：“翼儿，可记得我告诉过你，鲲皇孙是帝王之命。”
　　蓝翼黯然道：“安师，我明白。”
　　蓝安便微微点头，不再说什么。目送着孙女冰蓝色剑光消失在北方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