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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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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蓝翼几乎是跌落在代国王宫之前。北疆高空的严寒、身上的伤痛与长途飞行,终究还是耗尽了她的体力。侍卫们惊得忙往内去禀报谢鲲。谢鲲不顾还在厅内与群臣议事,冲出来将蓝翼抱回偏殿,命宫女好生照料她,这才回去继续议事。
蓝翼悠悠醒转之时,身上已然给搽上上好伤药,衣服也被换过了。谢鲲守在她榻边,一见她醒来,便红了眼眶:“翼姐姐,你怎么伤成这样?谁敢这样打你?”
蓝翼苦笑:“都是你害的。我去查我蓝家的双修心法,出来被我爹抓住,狠狠抽了我一顿。”
谢鲲怔然:“……”
蓝翼又笑:“恒卿,我现在无家可归,预计在你这儿躲几个月。你能收留我吗?”
谢鲲喜道:“翼姐姐,你愿意留下来陪我了?好啊,当然好,你要住多久都行。”
蓝翼一阵脸如火烧,把脸埋入枕中,片刻后才闷声道:“说好了,你……你不许问我玄女天书、双修心法。更不许教我看你的生命之神。还有,不许拉拉扯扯的。不然我立刻就走……”
谢鲲:“……!!”
蓝翼不说还好,他本来就不敢再提了。这样一说,倒弄得两人皆闹了个大红脸。
过了半晌,谢鲲才轻声道:“若谷,你将孤当成什么人了。我早就说过,没有成亲,便不能,不能……”
蓝翼哽咽道:“都说了,我不能做你的王后。”
谢鲲难过地走到墙边,取下瑶琴,道:“翼姐姐,你别难过,我弹琴给你听。你好好睡一觉吧。”他顿了顿,又轻声道:“不做孤的王后便罢,翼姐姐永远是翼姐姐。”
谢鲲一曲《安魂》奏罢,蓝翼的眼泪流了满枕。却也亏得谢鲲习琴小有所成,虽然未能用上灵力,倒也有安神之效,因而蓝翼很快便又睡去了。醒来之后仍与谢鲲说笑,只是两人之间不再如从前那样无话不谈了,比如说到《庄子》中的姑射神人,想到幼时口无遮拦那句“肌肤若冰雪,绰约如处子”,两人就都脸红沉默半晌,谢鲲便把话题岔开去。蓝翼每日瞧谢鲲面上愁色越甚,却不肯跟她说,不由得开口问他。谢鲲只是回答没什么。蓝翼追问道:“什么事情惹得你这样闷闷不乐,若是国事,说出来我也好帮你想想啊。”
谢鲲苦笑:“若是国事,那倒好办。有那么好的老丞相,孤怎需为国事烦恼呢?”
蓝翼听了,便默然不再问。宫女们不敢在她面前饶舌,她也不主动与她们攀谈。七天后身上伤势痊愈后,每日弹琴练剑看书而已。
又数日之后,下起了初雪。不过半月光景,北疆彻底严寒封冻。一天午后,一场暴风雪席卷了中都城,将代王宫也牢牢包裹在漫天飞雪中。气温骤降,宫女们忙着搬炉子添炭火。蓝翼打开窗户,只见外面白茫茫一片,再看不到对面屋宇。风雪呼啸着扑面而来,冰粒刮在脸上生疼,她连忙掩了窗户,回头找了条帕子要擦地上的冰粒雪水。一名宫女过来笑道:“蓝仙姝,我来吧。”
蓝翼便起身让她去擦。岂料门那边呼地一响,一名宫女推开门跑进来,朝她跪倒在地:“蓝仙姝!求你救救代王吧!”
蓝翼忙问:“恒卿怎么了?他受伤了吗?快带我去。”
风雪不断从大开着的门刮进来。不多时只见代太后班嫃扶着一名宫女走进来,不顾满身的雪花,对着蓝翼长揖,颤声道:“求蓝仙姝救救我儿。”
谢鲲舅父班宪随之而至,亦向蓝翼长揖。
蓝翼忙去扶班嫃:“太后不须多礼。恒卿到底怎么了?”
谢鲲的母亲代太后班嫃素来娴静谨慎,平日颇重礼仪,此时却是大为失态,端秀的面颊上满是泪水,心神大乱,哽咽道:“都怪我。这些日子逼他娶王后,今日午后说得他急了,他出去巡视关防,这会子还没回来。想是不曾留意天候骤变,现已困在风雪中……这暴雪遮天蔽日,所见不过数丈远,茫茫草原上不辨方位,极易迷路。虽早已派人出去找,可连这些派出去的人能否回来、会否冻死在路上,都不知道!”
蓝翼一听,心下也不禁暗暗着急,知道班嫃求她御剑出去找。问题是,暴风雪的天气骑马出去固然会因为能见度太低而迷路,御剑出去又何尝不是如此?且御剑只有比骑马更多一层撞山失事的危险。更别提四周风雪挟裹,御剑在天,如何看得见地上的人?
班嫃听她这样一说,点点头,流泪道:“此道理我明白得。只是,几个时辰后,若再找不回人来,我怕代王他会失温冻死,葬身荒野……”
蓝翼咬牙:“我去找。我虽也只能骑马出去,但有灵力护体,总比常人耐得严寒。”
班嫃喜极而泣:“那便拜托蓝仙姝了。”
班宪亦长揖:“有劳仙姝。”
蓝翼策马奔出中都城时,天地苍茫,所见唯有纷飞暴雪,连前面两丈远的路都看不清楚。她驻马不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恒卿极为聪慧。在被暴风雪包围的前一刻,如果他还在路上,离王城尚远,那他最后能看见的地标是什么?
她几乎马上便有了答案:西北面的白登山。
靠在山崖边,可以暂时躲避暴风吹袭。他们昔日多次一起出巡边境时,还曾在白登山山脚下发现过一个天然洞穴。恒卿若来不及赶回来,想要保命,必会去那里!
蓝翼凭着记忆,往白登山方向策马而去。饶是如此,她仍被狂风吹得稍微偏离方向,好不容易摸到山脚下,又靠着山壁来回搜寻片刻,才找到山道上去。亏得班嫃给她安排了最好的识途宝马,陪她在暴雪中跋涉了一个时辰,尚支撑得住。
此刻气温骤降,有若寒冰地狱。暴风雪仍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幸而蓝翼很快找到昔日那个洞穴。她跳下马急奔入山洞,果然看见靠着坐骑坐在洞底的谢鲲。她喜得扑上去抱住他,哽咽道:“你果然在这里!我刚才还在想,若在这儿找不到你,我便不知要去哪儿找了!”
谢鲲的坐骑回过头来,伸出舌头感激地舔了舔蓝翼的脸。谢鲲亦勉力一笑,伸出快要冻僵的臂膀抱住她,在蓝翼耳边轻声道:“都是我不好,害你与母后担忧了。”
蓝翼褪下他手套,抓住他两手捂在自己手心揉搓,一面含泪:“你的手都要冻成冰块了!火折子呢?你的随从呢?”
谢鲲摇头苦笑:“虽有火折,我却不能出去找柴火,否则岂不死得更快。随从早与我走散了,也不知他们还有没有命在。”
蓝翼一怔,想他没有灵力护体,方才在暴雪中寻找遮蔽之所时,必是九死一生。便说现在,谢鲲若不能得回王宫,在这深山洞穴中,过几个时辰也会失温冻死。岂料谢鲲又笑:“若谷,你的手好暖和。”
蓝翼低声道:“你的脚呢?还有感觉么?”
谢鲲摇头:“没有。半点没有知觉了。”
蓝翼伸手把他靴袜脱了,又将谢鲲的脚放在自己掌心揉搓。谢鲲脸红道:“翼姐姐,我的脚怪臭的……”
蓝翼不管他,只是尽力施为,片刻后道:“有感觉了么?”
谢鲲点头道:“嗯。暖起来啦。”
蓝翼不敢再让他将脚放回靴内,索性一撩裙襬,将谢鲲双脚放到自己双腿之间夹住,用大腿的热度暖他的脚。谢鲲惊道:“翼姐姐!”
蓝翼又拉住他手腕,道:“我给你渡灵力。现在我教你运转周天、调动灵力护体的基本心法。你可听好了。”
谢鲲红着脸点点头。
蓝翼道:“吐息引气,宁神静心,如是往来——”
一炷香之后,蓝翼探查谢鲲灵脉,已能察觉微弱的灵力流动。可是相较于仍在持续下降的气温,谢鲲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这点灵力,可说是杯水车薪。片刻后谢鲲轻轻道:“翼姐姐,你说我们回得去么?”
蓝翼摇头:“外头比这里面更冷,且回去要一个多时辰呢。我来的时候,尚且被狂风吹离了方位,又耽搁好久才找到这里。中都城又不比白登山好找,若稍微偏离了方位就会错过。那时我们就真的迷失在茫茫大雪中了。”
谢鲲垂目良久,低声道:“翼姐姐,能死在你身边,我已知足啦。只是可怜母亲……”
蓝翼咬牙:“你胡说什么?”
谢鲲笑道:“好吧,算孤胡说。这暴风雪也许再过片刻就停了呢。”
天有不测风云。暴风雪来去无常,也许片刻就停,也许一晚上才能停。蓝翼心底明白,若是后者,谢鲲便没有活命的可能。何况观此暴雪,大有持续数个时辰的架势。
谢鲲又拉着她手,满目柔情地凝望着她,轻声道:“若谷,有些话,我死前一定要对你说。若我能活着出去,你就当从来没听见过这些话。”
蓝翼心下一酸,含泪点头。
谢鲲轻轻道:“我知道仙俗有别。皇家更不能与仙门联姻。可是母后教我娶王后,教我从宫女中选一位……我却只想要你。”
蓝翼咬住了自己苍白的嘴唇。
谢鲲低声:“我知道母亲命我尽早成婚,是为免路太后的妹妹再来提亲,让我娶她的女儿。眼下路太后把持朝政、杀齐姬与诸皇子。我的兄长、两名弟弟都不能幸免。将来路太后一死,诸路姓外戚,必定全族受到株连,有如汉初吕后崩逝,陈平周勃随即诛杀诸吕一样……母后不肯让我与路姓扯上关系,命我尽早完婚,是明智之举。可是我……我……”
蓝翼垂泪道:“你别再说了。”
谢鲲拉住她的手,释然一笑:“没事,没事。我再也不用为这个烦恼啦。翼姐姐,你再给我说说佛经里的爱情故事吧。”
蓝翼起初知谢鲲求生无望,心底有如被掏空一般,随即又被谢鲲一腔柔情灌得满满地。她何尝不知道谢鲲小时候睡前都要听故事,现在这个习惯也不知道改了没。他现在若一睡着,体温下降,只怕会就此长眠,不再醒来。想到此,她忍不住抱住他哭起来:“小风流鬼,你不能死。你死了,你母后怎么办?我,我……”
谢鲲笑道:“翼姐姐找个好男儿娶了,生十个孩子。姑苏蓝氏子子孙孙,福寿绵长。”
蓝翼脸红在他胸口捶了一下:“都要死了,你还贫嘴!”说到此,她脑中忽然电光火石一闪,想起不久前看过的《蓝氏双修心法》纪载的道侣双修秘术,是速成之法。与道家采阴补阳之术有相通之处,即以灵力高的那一方,辅助修为低的那一方,二人互惠互助,非但不会此消彼长,还会二人均进步神速、一日千里……
这便是当年蓝安与神女创此心法之后,蓝安修为亦可比拟天神,不下于道侣之故。
想到此,蓝翼不禁喜道:“恒卿,有了!”
谢鲲:“啊?”
蓝翼道:“我教你《蓝氏双修心法》,这样给你渡灵力就快多了!”
谢鲲脸红道:“可是,那是双修心法。”
蓝翼也是脸上一红:“我们可以不做到最后一步的。你听我说,现在我只从你手腕脉门注入灵力,当然缓慢,所以杯水车薪。若从胸腹大穴直接灌入,就快得多了!”
谢鲲沉吟着点点头,片刻后又低声道:“那就要解衣了?能不能穿着里衣渡?”
蓝翼也沉吟了一下,把谢鲲袖子拉下来盖在他手腕上,再隔着衣料抓住他脉门渡灵力,果然渡不太过去了,于是摇头:“不能。”
两人红着脸对望半晌,蓝翼咬牙:“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