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道祖师伪历史][姑苏蓝氏]那些年的云深呀》清疯明月

13、第 13 章

　　13.
　　蓝焱回到寒室，几乎是失力地坐到几案前。发怔良久，案上摆着的厚厚一本《楞严经》是他昨日方才翻过。他读此经本二十余年，如今在降魔之上，还是一败涂地。
　　作为仙门百家公认修为第一的宗主有什么用？他连自己的女儿也教不好。
　　蓝焱痛定思痛地回想，他对蓝翼的教养，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蓝翼自小没有娘亲抚养，他父兼母职，对女儿甚是严厉。虽亦曾让当年母亲瑶姬收养的蓝氏孤女，后来的蓝家女修照料蓝翼。但随着蓝翼逐渐长大，到了情窦初开的年龄，甚至如今早已过了一般女子出嫁生育的年龄，没有他的命令，女修们也不敢擅自教导蓝翼那些本该由母辈教她的事情。
　　他是知道该教女儿这些。问题是其一，找不到人教。蓝翼嫡系独女的血统与身分，让蓝家无论男女子弟门生皆对她恭敬而疏远。便连女修那边的长老们，面对蓝翼时也甚是谨慎。更别提如今的三名蓝氏女修长老皆是女尼。其余女修与蓝翼皆是同辈，人数也少。
　　其二，是主要的原因，也是他最为顾忌之事：蓝翼身有魔血，他怕万一教了，蓝翼就会变成她娘亲那样。一怕她糟蹋自己，又怕有人像自己一样深受其害。这种复杂心情，大抵是既怕自己养的白菜被猪拱，也担忧哪只倒霉的猪不小心拱了自家这颗毒白菜。
　　若要早早把蓝翼嫁出去吧……不，蓝翼身负延续蓝氏嫡系血脉的重任，不能出嫁。只能让其余世家子弟来入赘蓝家。可是，凡是当今优秀的仙门子弟，必也有些傲气，有谁会愿意行入赘这样的事？蓝翼虽美貌无双，如今爱慕她的世家子弟可以从云深不知处山门排到山脚下。然而配得上蓝翼的，不肯入赘。配不上蓝翼的，他蓝家不要。是以蓝翼的婚事就这样被耽误下来。以致今日，蓝翼不知去哪儿交了朋友，竟尔荒唐到要拿双修典籍之中不明之处去问那“朋友”。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蓝翼那个不为人知的母亲。
　　其实，蓝翼说得不错。他对妻子的记忆，确实只有……云雨之事。
　　他看《楞严经》，终日苦思降魔之法，力求悟道，既是为降伏当今天下蠢蠢欲动的群魔，也是为降伏女儿身上的魔性，更是为缓解相思、除自己的心魔。
　　蓝焱端坐案前，点起孤灯，翻开经典第一页。前朝高僧所抄端正字迹映入眼帘：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室罗筏城，祇桓精舍。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皆是无漏大阿罗汉。佛子住持，善超诸有。能于国土，成就威仪……」
　　「……尔时阿难，因乞食次，经历淫室，遭大幻术。摩登伽女，以娑毗迦罗先梵天咒，摄入淫席。淫躬抚摩，将毁戒体……」
　　「……如来知彼淫术所加，斋毕旋归。王及大臣长者居士，俱来随佛，愿闻法要。于时世尊。顶放百宝无畏光明，光中出生千叶宝莲，有佛化身，结跏趺坐，宣说神咒。敕文殊师利将咒往护。恶咒消灭。提奖阿难，及摩登伽，归来佛所。阿难见佛。顶礼悲泣。恨无始来。一向多闻，未全道力……」
　　呵……娑毗迦罗先梵天咒，他也是中过的。
　　翻阅佛经，原为静心。但是每次读到这《楞严经》开头的一段，他皆是心绪难平。
　　二十一年前，天下诸魔受天魔波旬蛊惑，群起作乱。仙门百家，大都长于对付妖、鬼、精怪之类。唯有他姑苏蓝氏擅长伏魔。当时母亲巫山神女虽有神力，亦已即将耗尽，飞升之日将近。父亲蓝安虽有降魔之力，无奈双修道侣彼此功体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是以降魔除祟的责任，竟落在了他这个儿子身上。
　　天神之子，高僧之后，身负无与伦比震摄群魔的力量，如北辰星般明亮地升上璀璨苍穹的二代蓝氏宗主。他是当时仙门百家与人界百姓生存的希望，是人人仰视依赖的救世神明。
　　那一段日子里，他刀光里来，剑影里去，一袭白衣行遍血雨腥风，走过罗剎地狱。死于他手上般若剑下的魔物不计其数。
　　「阿难……汝修三昧，本出尘劳。淫心不除，尘不可出。纵有多智，禅定现前。如不断淫，必落魔道。上品魔王、中品魔民、下品魔女。彼等诸魔，亦有徒众。各各自谓成无上道。」
　　所谓魔族，是走偏了的修道者。因有修行，却未守清规戒律——犯了淫戒，而不能证道，反生六欲天顶层的他化自在天，成为天魔。魔族以人的七情六欲为食，所以他们会故意挑起人的贪痴爱欲。
　　如果一个人心性坚定，就不会被轻易挑起贪嗔痴爱。但天下心性真正坚韧的人毕竟极少，有若凤毛麟角。可巧，他蓝焱正是这样的凤毛麟角、天之骄子。
　　因此，天魔波旬派了他的亲孙女，魔女罗伽与人类所生的女儿“梵镜”，前来诱惑于他。
　　魔女梵镜因其父人类的血脉，使她能够如镜像般如实反映人心弱点，加以攻击，挑起此人七情六欲。
　　六欲天的天女，上自兜率天，下迄四天王天，皆极为美貌，远胜人界佳丽。何况处于六欲天最顶端的他化自在天魔女。
　　那时，他正经历过一场最为残酷激烈的厮杀。人界因为魔军的大举进攻而天生异象，终夜的彗星雨过后，东方依然黑云压城，遮住了日出。唯有他手中般若剑光如金色的闪电撕裂苍穹，魔族的血液落羽在半空中纷纷扬扬，有若天下红雨。
　　她便在这红雨之中，身披红衣，踏着尸山血海而来。凡她走过的地方，血雨皆化为漫天清香的曼珠沙华花瓣。她纤足下的血肉断肢，也皆化为柔软的大红锦缎。
　　她太过洁净、魅惑，一双纯然的紫色眼睛，如无辜的小兽般盯着他，令满身血腥，充满杀气的他自惭形秽，不由自主放下泛着金光的般若剑。
　　然后她抱着肚子笑弯了腰：“哟，天神之子，也会害羞吗？”
　　般若剑上金光再起。蓝焱周身暴涨的杀气与般若剑的凌厉剑气如有实质地向她袭去。梵镜巧妙避开，笑道：“呀，这么快就识破我啦？真厉害！蓝宗主，蓝扬灵！我们来过过招！”
　　然后，他生平第一次领略了真正的娑毗迦罗先梵天咒。此咒由他化自在天女施展开来，有若魔音穿脑，其威力绝非人间的幻术师摩登伽母女可比。当年的阿难尊者有释迦如来护持，尚且差点着道，何况如今无人护持的蓝焱。
　　幸好，他当时便已熟读《楞严经》，知道释迦如来传下来的楞严神咒，便是各种外道先梵天咒的克星。于是他一面背诵楞严咒，把持心神，一面持剑朝她狠狠攻去。
　　梵镜娇笑着躲闪，一面施为先梵天咒，一面口出无数淫言秽语，都是出身雅正蓝家的他想也没想过的，使得他背诵楞严咒时，忍不住半途中断，骂了她一句：你给我住口！
　　只这一下不能忍嗔怒，他便着了梵镜的道。
　　梵镜近了他的身，将他抱住。她不用撕扯，纤白的素手拂过他的身躯，所到之处，衣衫纷纷而落。竟让出生入死、刀剑加身都不曾害怕的他，慌乱到惊呼求救。
　　可是谁会救他呀？
　　梵镜的娇笑不绝于耳。
　　接下来，一切便脱出了掌控。蓝焱神志不清，脑海里没有杀戮，只有大片大片的红色曼珠沙华，摇曳，妖冶。他置身花丛中，全身被花枝缠绕……
　　他们在铺了满地的殷红花瓣中不断翻滚、沉沦、享受着无上的快乐。那是身在人间的他所没有经历过的，六欲天之上，只有天人才能得享的极致快乐。
　　梵镜被蓝焱紧紧抱在怀中。她趁机侵入他的脑海，探查他的灵识。
　　蓝扬灵……让我看看……你最大的弱点，是什么呢？
　　蓝焱内心非常的强大。唯一的弱点是——痴情。
　　那是他们蓝家人祖传的，无法可解的魔咒。
　　要制服最为强大之人，无有它法。唯有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她的武器是性，而他的弱点是爱。蓝焱与梵镜皆是极为聪明之人，都清楚这一点。因此，一开始轻怜蜜爱之事，在蓝焱偶然稍微清醒过来之时，却会将她折腾得死去活來，使她如沙漠旅人汲取饮水一样，疯狂吸取他身上的欲乐为食，再以增长的法力加于先梵天咒之上，迫他安分缓和下来。
　　一夜过后，他们彼此未分胜负。也只有一个半魔与一个半神，能够在经历一夜激战之后，仍能站得起来。
　　蓝焱起身，穿好衣衫，再度执起般若剑，狠狠地盯着她。梵镜意识到，蓝焱内心非常强大，即使翻云覆雨，也不能改变他的意志。他与所有被她迷惑过的男子，都不一样。
　　但是，怕什么？知己知彼，百战不怠。她已经抓住他的弱点了。现在就看她是否能下决断，把自己撂进去。毕竟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要彻底迷惑蓝焱，唯有靠真情。
　　于是，梵镜缓缓穿上衣服，娇怯怯地起身，羞赧而大胆地望向他：“你要干什么？一夜夫妻百日恩，你这就要杀我——你的妻子吗？”
　　蓝焱气得拔剑:“无耻魔女！”
　　梵镜轻巧避过，娇媚一笑:“我是无耻魔女，那蓝大宗主是什么？被无耻魔女迷惑着翻云覆雨的可怜高僧？”
　　银铃般的娇笑声环绕在蓝焱耳边，提醒着他之前的那些荒唐举动。
　　“难不成，蓝大宗主还觉得意犹未尽，想跟本魔女再一较高下？”说着她低头解开腰间的系带。刹那间一道冷冽的剑光飞至，梵镜下意识抬手一挡，待看清来人动作后，娇娇地一跺脚，佯怒道:“怪不得说你们男人都是没良心的，刚才还抱我抱得不肯撒手，这下提上裤子就要提剑杀我了？！哼！”
　　蓝焱气得咬牙切齿，剑柄捏得咯吱作响，半晌才爆出一句：“这就是你平时魅惑人的伎俩？”
　　梵镜柳眉一挑，盯着蓝焱快要爆炸的脸，玩味道：“怎么，蓝大宗主吃醋了？”一阵红影闪过，蓝焱顿时警铃大作，布剑防御。只闻见一阵幽兰香气从背后袭来，似有人在耳边吹气。蓝焱立刻紧闭双眼，梵镜在他耳边缓缓说道：“蓝扬灵，我也可以～只魅惑你一个人哦～～”
　　下一瞬，般若剑的金色剑光绞碎漫天花雨，以毁天灭地之势向她袭来。
　　梵镜使出全部魔力抵挡，并退避三尺，方才拦下这千钧一击。
　　清醒过后的蓝焱更加决绝，使她不由产生了一种对大人物的崇敬、仰慕。
　　最后，是彻底的着迷。
　　她娇笑着再度施展娑毗迦罗先梵天咒，只不过，这次，她融入了自己的一丝真心。
　　蓝焱再次念诵起楞严咒抵挡，却惊恐地发现，这次他虽百般专注，咒中之王仍失去了它的功用。
　　第一次蓝焱中招，是因为背诵咒语时起了嗔怒，被横加打断。第二次他中招，是因为魔女动了真情，直击他内心弱点，他便没法抵抗。即使再次念咒也没用。
　　他再度落入她的怀抱。
　　妖冶渐渐退去，脑海里是山间清泉流响。岸边的花瓣随风落入水中，流水卷着花瓣打击在石头上，白浪沿着石道翻滚到崖边，汇入瀑布，以最大的力道往下冲击，在碧水潭中激起无数浪花，如同鼓点般振奋，不间断地奏起无间乐曲，与山间自然化为一体，交融，沉醉……
　　他是山泉瀑布，而她是山体。她为他承受，更因他而滋润、化育万物。
　　如若之前是花枝纠缠，他被迫坠入。这次就是你情我愿，彼此渴求。
　　她忽然在他怀中惊恐地大叫起来。她雪白的脖颈仰起，如垂死的白鹄，是极致的美丽、欢愉，也是极致的痛苦。
　　救命……救命……蓝扬灵！你停下！你要弄死我了！啊——
　　痴情与色欲不同。梵镜一开始以梵咒诱惑他，本不足以让他动心，唯有用真情才能摄住蓝焱。她从前诱惑过各色人等，无往不胜，可是当她发现自己不能诱惑蓝焱时，佩服之下，也起了好胜之心。她想要战胜蓝焱，因此在这一场昏天黑地的翻云覆雨之中，她动心了。
　　在无情的对手毫不留情的攻势之中，她敞开城门，任敌人攻城掠地。她开门揖盗、她丢盔弃甲。那她为什么要问自己最后落得一败涂地？天底下，怎么会有她这么傻的女人！
　　她躺在曼珠沙华红色花瓣铺成的婚床上，在丈夫无情的肆虐之下，体无完肤，哭得泪流满面。蓝焱经历过地狱般的磨砺，因而练就创造天堂的力量，令她升天、更令她沉沦。他流过血的手指，能弹出世间惊人的绝响。她已然化作他指下的瑶琴，只能随着他的意识操纵，发出各种悦耳的音调。
　　曼珠沙华，意为无尽的思念、绝望的爱情、死亡的前兆、地狱的召唤。
　　扬灵，住手……住手……你……不要再动了……呜……
　　山涧瀑布不断猛烈地冲刷着。花瓣依旧纷扬而落，却是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奈别落花。
　　三天三夜之后，伴着清晨的一缕阳光，蓝焱动了动酸疼的身体，挣扎着起身，不料却触到一段柔软的肌肤。
　　“怎么……回事？”蓝焱努力睁开眼睛，却发现一张俏脸近在咫尺，他微微怔了怔，脑海中一些残碎的片段闪过，方才理清了头绪。眼前的模样他不陌生，传说中的恃美行凶，他倒是体验了个十成十。
　　“嗯哼……”红艳双唇微张，在清冷眼眸中盘旋翻转，生生转出了炙热，转得邪火再起，叫嚣着冲破桎梏，期待回归桃源。蓝焱自知不行，立马别过身去，努力阻止自己去注意，不想一只白嫩藕臂从身后袭来，染着蔻丹的纤纤玉指，不偏不倚落在心口，些微的颤动，挠得人心痒难耐。
　　蓝焱慌了。他一边默诵咒语，一边想方设法远离这具勾人魂魄的身体。他迅速扯过旁边的衣衫，胡乱整理一番，快步走出，寻了一块空地，开始打坐静心。
　　梵镜从昏迷之中醒来。第一件事便是看蓝焱是否还在身畔。蓝焱果然不见了。她四处寻觅，发现他在漫天花雨中打坐，但花瓣却沾不到他身上。蓝焱整个人恍如一尘不染的神像，令她一时无法将他与数个时辰前仍在与她翻云覆雨的人联想到一起。
　　她动心了，但她傲气得不想承认，于是她看了一会儿心上人打坐，又上去逗他，还用他的抹额两端在自己与他的中指上各打了一个结。
　　蓝焱睁开眼，却是什么也没说。没有愤怒地回怼，只是眼神有些怅然。
　　然后，他缓慢地褪下中指上缠绕着的抹额，起身要走。梵镜从他身后抱住他，轻声道：“你别走……留下来陪我吧。”
　　蓝焱回身看着她，眼中全是冰冷，她不由得缩了缩身子，那一刻，她意识到，这个男人恨她，恨她让他神智全失，恨她让他清戒全破。那一刻，已在天上度过悠悠一千二百年岁月的她，终于初次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她哭泣道：“蓝扬灵……我……我爱上你了！我求你……求你别走！我愿意为你改邪归正，去往人间……”
　　我求你……
　　神女的入世，是广施恩泽；魔女的入世，是遍寻救赎。
　　然而蓝焱终究是决绝地离去了。
　　梵镜啊梵镜，想你自诩貌美绝伦，多少人沉沦在你的无边魅惑之中，偏偏栽在这么个清冷孤傲的手里，你说，这是不是天道轮回？
　　你留下火焰般回忆，留我在记忆的孤灯里。
　　冰与火的碰撞，虽然产生了巨大的火花，但是湮灭过后徒留一地灰烬，风一吹，什么也不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