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飞》养柴的柴

38、落幕

　　那道人轻轻点头，开口道：“父亲将阿姐卖掉不久，家中遭逢巨变，我成了孤儿流浪乞讨，幸而遇到一位修者，被收为弟子，但我一直挂念阿姐，心有执念，所以等丰鹤修为小成后，我变四处云游，打探阿姐的消息。
　　等我找到陈家村时，惨剧已经发生，我孤身闯入小境界，想要一除魔物，同时问询阿姐的下落，却发现，我阿姐便是那罪魁祸首。
　　陈家村口的老槐树下埋藏有大魔族遗留的小境界，我阿姐死前强烈的执念和不甘引动了小境界里残留的魔气，魔气与阿姐的魂魄相融合，让阿姐化为魔族，且拥有了操控小境界的能力。
　　我不忍阿姐彻底沦为魔族，想唤醒阿姐，可惜我修为太低，还未找到阿姐的真身，便被魔气围困在屋子内······”

　　凌枭问：“所以前辈在这朵簪花上留了后手？”

　　“没错，我心知自己命不久矣，便将我最后的法力都寄托在簪花上，只要一碰到魔族本身，就会触发我留在簪花上的术法，我相信会有终有一天，会后来者帮我讲簪花送到阿姐面前。”
　　道人说着，郑重向凌枭行了个大礼：“多谢道友，助我完成夙愿。”

　　“前辈准备如何做？可要我帮忙？”

　　“魔是内心的产物，簪花是一座桥梁，让我残存的精神可通过桥梁直接侵入魔的内心世界。”道人从凌枭手中接过簪花，缓缓向小女孩走去。
　　“我要帮阿爹完成他未尽的承诺。”

　　道人走到丽娘的身边，蹲下身，很轻很温柔地叫她：“丽娘？”
　　丽娘过了许久才抬起头，明明是七八岁孩童的样子，却神情麻木，双眼无神。
　　“你是谁？”
　　“我是阿弟啊。”
　　“阿弟？你骗人，我阿弟不长这样。”
　　“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阿姐，你的阿弟已经长大了，你看，我脖子上还有胎记。”
　　“真是阿弟，你长大了。”本该是充满欣喜的一句话，却被她说得古井无波，她似乎完全失去了叫做“感情”的东西。
　　“阿弟，你来这做什么？”
　　“我来带你回家。”
　　“回······家？”一直保持抱膝姿势的小孩女终于动了动，她的头几不可察地微微前倾，“我可以回家了吗？”
　　“是的，你可以回家了。”道人展臂轻轻环抱住小女孩，“一切都过去了，阿爹阿娘都在等你，我们回家。”
　　被拥在温暖怀抱里的女孩眨了眨眼，眼泪忽然就流了下来：“丽娘终于可以回家了·······”

　　丽娘头上原本戴着的红花忽然消失了，道人珍重小心地把自己手里的那朵红色簪花戴到她头上，然后牵起她的手，语调忽然轻快起来，甚至带了丝孩童的调皮：
　　“我们走吧，回家喽！”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手牵手，一起走向未知的远处，但凌枭知道，那个生前充满了不幸的小女孩，终于可以不再压抑自己，和家人永远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了。

　　目送着两人的身影渐渐变小，再化作漫天的飞灰，凌枭举起手微微地摇了摇。

　　眼前目眩迷离的世界开始寸寸皲裂，凌枭一时不察骤然跌入混沌狂乱的漩涡，漩涡里有奇异的风，能直伤到人的精神，他感觉有无数的刀子在割裂自己的灵魂，头痛欲裂。

　　“啊——”
　　凌枭大叫着猛然睁眼，视线还未清楚，已经先感觉到有人紧紧抱着自己。
　　浅蓝的丝质衣衫与自己的青衣交叠着，脖间痒痒的，隐约可闻到皂角的清香。

　　察觉到凌枭醒了，搭在他肩上的脑袋慢慢抬起，四目相对，对方眼里立时漫开了温柔缱绻的笑意：
　　“你醒了？”

　　“哥哥哇！”
　　还没来记得说点啥呢，旁边已经有人泰山压顶般扑上来，抱着凌枭哇哇大哭。

　　“小越你重死了！”凌枭皱眉叫道，把小丫头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而因为扑过来的凌越，原本抱着凌枭的顾筠析已经放开他，垂着眼默默地坐在一旁。

　　“小枭儿，你可算醒了。”丰鶴也凑过来，笑眯眯地道，“再不醒，有人就要疯了。”

　　到这时，凌枭才想起来自己原本在干嘛，忙左右看看，发现自己还在大槐树下，天已经亮了，包括凌越的所有人都在，而小丫头看起来非常正常，不像被控制了。

　　丰鹤见凌枭不说话，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怎么，傻了？”
　　凌枭一巴掌排掉他的手：“你才傻了，发生什么了？魔族呢？小越怎么摆脱控制了？你们该跟我说一说吧。”

　　“我来说我来说。”贾寻安嬉皮笑脸地凑过来，摇着扇子摆出了一副说书人的架势。
　　“你和变成魔傀的越丫头打着打着，两人突然都跟被定身一样，然后都昏过去了，魔气和魔傀的躁动也停了下来，我们几个正围着你俩烦恼该怎么办呢，越丫头和陈家村村民身上的魔气突然散了，魔族的气息彻底消失了，丰鹤说可能是他师父留在簪花上的后手起作用了，越丫头很快就生龙活虎醒来了，就你一直没动静，把越丫头和顾筠析急得呀······”

　　凌枭想起了那个幻境一般的空间里所看见的一切，便把丽娘和丰鹤师父的事情都告诉了伙伴们，众人也都不胜唏嘘。

　　“此小境界的魔气已经随着丽娘消散了，小境界很快会崩塌，我们必须赶紧离开这里。”
　　顾筠析等众人唏嘘够了，冷静开口道。
　　自打凌枭醒后，他就没有跟凌枭说过一句话，但凌越分明说顾筠析紧张地抱着凌枭一直不肯撒手。
　　“你再不醒，我看筠析哥哥就要哭出来了。”凌越凑到兄长耳边打小报告。

　　凌枭尴尬地摸摸鼻子，想到刚睁眼时两人的对视，和对方眼里涌动的复杂情绪，心道顾筠析只是不忍亲眼看‘凌枭’再死一遍吧。

　　大槐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出现衰败，蔚蓝的天空出现片片裂痕，小境界崩塌在即，凌枭等人忙叫醒还昏着的陈家村村民，将他们聚到一起，准备带他们离开，村民们虽然都尚不清楚发生什么事，但一听到能脱离现在的困境，个个都精神一震，乖乖听话。

　　凌枭刚抱起一个小孩，发现槐树后还蹲着一个人，衣衫褴褛，头发蓬乱——是阿汉。
　　丽娘成了魔后，应该是有在庇护她唯一的儿子的，至于阿汉怎么看待自己成魔的娘亲，就没人知道了。

　　出于同情和一些隐晦的私人心理，帮小孩找到父母后，凌枭走到阿汉身旁，见他一言不发地用双手刨泥土，开口叫了他一声，但阿汉并没有回答，又叫了几句没有得到回答后，凌枭干脆也蹲下来，帮他一起刨土。
　　阿汉只瞅了了他一眼，又抬头继续苦干。

　　增加了一个人后，效率明显高很多，大槐树下很快就被刨出了一个半人高的深坑，坑底下有一个碎裂的罐子和一堆灰白的粉尘。
　　“这是······”接下来的话凌枭说不出来了。
　　罐子应该是丽娘的骨灰罐，因为丽娘化魔后又灰飞烟灭了，所以她的骨灰罐爆开了。

　　“阿娘······阿娘······”
　　阿汉一直念着“阿娘”，爬到坑里，珍而重之地把灰白色粉尘都拢到自己怀里，躺下来缩成一团，不动了。

　　凌枭一惊，忙去拉他：“你不能留在这里，这里要消失了，很危险的。”
　　“就让他留在这里吧。”顾筠析不知何时走到凌枭背后，见状开口道，这还是凌枭醒来后他第一次主动和凌枭说话。
　　凌枭还有所犹豫：“可是······”
　　顾筠析平缓道：“这是他的选择，他想陪着他的娘亲。”
　　看了眼抱着骨灰、姿势如婴孩般的阿汉，凌枭目录哀伤，终于放弃拉他起来，跳出坑和顾筠析一起离开。

　　“再见，没人会再欺负你和你阿娘了。”临走前，凌枭小声对坑里的阿汉道。

　　“阿汉他······不走吗？”见凌枭和顾筠析回来，和陈家村村民待在一起的凌越小声问道。
　　凌枭道：“嗯，对他来说，大概这就是最好、最幸福的归宿了。”
　　凌越的小柔弱弱地伸出，拉住兄长的手臂：“我、我理解的，我也是一、一样的······”
　　凌枭干笑两声没有说话。

　　“好了，阵法都布好了，各位父老乡亲都待着不要动。”宁冰拍手对陈家村村民强调道，“小境界坍塌会产生强大的能量，各位待在阵法里可以免受波及，另外，建议各位最好闭上眼，一会可能会产生强光伤眼。”

　　“好好，都听仙子的。”
　　陈伯在顺子搀扶下，激动地闭上眼睛。
　　多久了·······他忍饥挨饿了多久，担惊受怕了多久，终于能回到正常的生活了！等回到了真实世界，他要去山野田间好好走走，对了，藏在枕头底下的钱也可以拿出一半，带儿孙们去城里饱上一顿口服······

　　“啊啊啊啊啊——”
　　耳边忽然传来顺子的尖叫，跟着扶着自己的手猛地放开，发出重物落地的声音。
　　“怎么了，顺子······你是谁？”
　　陈伯忙睁开眼，眼见眼前的人后惊讶地问，那个跌坐在地上的中年人是谁？村里没这号人啊······等等，这眉眼······怎么那么像顺子？
　　陈伯想问问他是不是顺子，却怎么也发不出声，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异常疲惫沉重，他吃力地抬起一只手，发现自己的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枯老去，甚至化为枯骨。
　　“不——”
　　陈伯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呼喊，便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陈家村村民全乱套了，一回到现实世界，村民们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抽走了他们身上的时间，小儿变成了青年，青年变成了中年，而年纪大的则直接化作一堆枯骨，
　　所有人恐惧着、哭泣着、嚎叫着，宛如身处炼狱。

　　看着眼前混乱的场面，耳边是村民们的哀嚎，顾筠析捏紧拳头,声音冷得如猝了冰般：
　　“对不起，是我疏忽了，小境界里的时间是虚假的，真实的时间已经过了几十年了，所以一旦回到真实世界，他们……”
　　“没、没救了吗······”宁心双唇发白地问。
　　没有人回答她，她的伙伴们个个僵立在原地。

　　凌枭悄悄走到顾筠析身后，右手探到他垂下的衣袖里，找到他紧握成拳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然后与他十指相扣，紧紧握住他剧烈颤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