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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五十九、 ...


  •   南国的雨季来临了,端阳节后,绵绵雨丝拂去了炎热,将原本浓烈的岁月冲成一盏清茶。
      医女坐在短廊尽头,怀抱着一个车轮那么大的簸箕,认真挑拣药草里的杂质,她家小姑娘蹲在院中的石凳上研究鸽巢里的雏鸟。琅琊阁不缺音律,主调是短笛的悠扬,再配上一点微风,的确催人欲眠。幼鸽们蜷成毛茸茸的小团,一动不动略显无聊,看了一会,小姑娘就打起了瞌睡。阳光懒懒的,小院里一片寂静。
      稍倾,两个男孩从外面回来了,叽叽喳喳欢欢喜喜的举着鱼篓向母亲炫耀收获。
      她听到娃娃们的呼唤,抿嘴微笑,决定从专注的工作中抽离。抬头望去,却蓦地感觉天色黯淡了许多,似乎开始下雨了,然而周围水淋淋的景色又昭示着大雨早已磅礴多时。她惊了一跳,来不及疑惑,慌忙起身想带孩子进屋躲避。熟料刚要站起来小腿便一阵剧烈的抽痛。
      “啊!”她忍不住□□出声,身子往后一栽,恍惚间仿佛跌入了深海。
      “奚儿,奚儿,快醒醒,你怎么了?”一双温暖的手覆上了她的肩膀,轻轻摇晃着。
      林奚缓缓睁开眼,自家夫君正一脸担忧的望着她。她皱了皱眉,按住小腿。“抽筋了。”
      萧平旌立刻从被子里摸索到她的脚趾,用了点力气牵拉,能够尽快减轻疼痛,又找到腿上几个重要的穴位开始按摩。
      疼痛渐渐缓解后,林奚长舒口气,拉拉夫君的手,示意没事了。窗外雨声簌簌,漫漫良夜尚未过半。
      骤然惊醒,她的声音略微沙哑。“果然雨季难熬,潮湿气候最容易引起这些小毛病。”
      “到底还是前儿连续睡了几天山洞的缘故,湿气侵体,可不容小觑,我去笼个火盆放到榻边吧,多少能烘一烘被褥。”萧平旌仔细帮媳妇掖好被角,走下榻去取碳引火。
      林奚侧过身子,用手臂撑起头颈,一双明眸在黑暗里仔细追逐他的身影。“平旌,刚刚我做了个梦,梦到在家里,和孩子们一起,本来很高兴,偏偏被疼醒了。”
      “我也想他们了,出来两三个月,也不知他们乖不乖,有没有闯祸,符儿那臭小子,虽说两天一封信,可写的都是些好话,背地里还不知淘气成什么样儿呢,策儿也没有告状,估计被收买了,唉,真是难为大嫂替咱们操心……”
      林奚想到自家皮猴儿的模样不由得弯起唇角。“符儿也长大了,再说每次你不在家,他都格外稳重的。”
      萧平旌仍光着膀子在黑漆漆的房间里搜寻火折。“咦,明明就放在烛台旁边的啊。”
      “算了平旌,等明天再说吧。”
      “不行,外面下着雨,天上一点光亮都没有,待会儿若想出门解手也得需要点灯啊,我还是去厨房找找吧。”边说着便推门出去了。
      “哎,好歹披件衣裳呀。”媳妇儿在身后喊上一句,叫不回来,只得摇摇头,微笑着躺回去把脸颊埋在了他的枕头里。
      这只枕头是林奚亲手为夫君做的,装了十数种凝气安神的草药。在京城的一个月,林奚从挑选布料,到一针一线缝制得又匀又密,着实下了不少功夫,萧平旌自然非常宝贝,始终带在随身行李里。
      药香混合他的体香,幽幽的,引人入醉。
      稍倾,萧平旌捧着炭盆进门,表情似笑非笑。
      “怎么了?”她问。
      “孟大哥把孟大嫂接回来了。”挑着眉,一脸玩味。
      “你怎么知道?”
      他终于忍不住扑哧一乐。“我听见了。”
      萧娘子红了脸,用指尖戳他额头。“你真是……”
      “我只是路过主屋,又没有故意去扒墙根,嘿嘿,人家小别胜新婚,自然激烈些。”萧平旌爬到榻上把媳妇搂住,仍旧笑个不停。“咱们赁了孟家房舍不到两个月,看他们大吵小吵的共有六七回了,每次孟大嫂收拾包裹回娘家,孟大哥呢,独自熬不过三天,准会去接。奚儿你说,像他们那样吵吵闹闹的日子,是不是也很有意思啊。”
      “嗯,别看他二人都是心直口快,个性强势,却非常在意彼此的呢。”
      “那这么多年咱俩几乎从未有过争吵,你会不会觉得太平淡了?”萧小狗眼眸湿漉漉的,仿佛不需要答案,只是想看她认真回答的模样。
      她的声音轻软得像丝缎一般。“夫妻相处贵在知心,平旌,你永远最懂我,在你身边我最欢喜。”
      心满意足,萧平旌嘴角扯到后脑勺,欺身上去,用唇舌继续收割甜蜜。
      夜愈静,一番握雨携云之后,林奚穿回里衣,微笑着替夫君整理两鬓汗湿的头发。
      “不用小别也能胜新婚嘛。”
      “呸,没个正经。”
      她将双腿伸到他怀里暖着,闭上眼睛恬恬入眠,淅沥雨声逐渐成了美梦中陪衬的乐曲。

      南楚朝堂崩摧,民生涂炭,偏偏玄月山毒名在外,弄权人也不敢轻易驻兵于此,没想到竟成全了此地数年的安宁,内乱战争都没有被波及,自从剿匪后着实平静了几年。依傍在山脚下的小村庄得以遗世独立,宛如桃花仙源。然而不并非任何人都有勇气来到这里的。玄月山地处南国,植被丰茂,奇草毒虫种类甚多,再加上气候潮湿,山瘴终年不散,远看飘飘渺渺的一片白雾,贸然闯入却是会丢掉性命的危险。当地人世代和毒物打交道,虽不懂药理,却个个都是行家。济风堂一位姓孟的大夫出身于此,得天独厚最善治毒,他听说堂主夫妇有计划前往玄月山,便介绍他们去到自己的家乡。林奚没有犹豫,将儿女留在南境,同夫君一起轻装出行。
      也只有萧林二人艺高胆大,直接住进村子。每天上山采药捉虫,跟着村民学习各种御毒的土方。

      晨起天空泛青,小屋里静谧而温馨。林奚醒来,看到夫君侧身面向自己安睡,嘴唇微微噘着,眉心平整,鼻息均匀,薄被只盖过胸口,两只膀子胡乱撂在她身上,皮肤白皙柔滑,手臂线条却根根利落刚硬。
      她看得入了迷,不禁心想,夫妻之间应该像两株树木,离的很近,却不会在彼此的阴影里生长,依赖并且尊重。偶尔拌嘴可以做为调剂,真正的幸福则是无论身在何处,永远有他熨帖的陪伴,永远了解他爱你的心。
      “丫头,又在偷看我!”萧平旌揉揉迷离的睡眼。抬手伸了个懒腰。“睡得好么?”
      “好。”她微笑道。
      “等今儿下午回来我立刻就点炭火烘屋子,睡前撤掉,即干爽又不至于太热。”
      “嗯,我也准备一些祛湿的花茶,你别嫌苦,要跟我一起喝啊。”
      “你最近喂我那些调理脾胃的药还少么,放心,我已经练得和筗儿一样,百苦不侵了。”萧小狗摸了一把自己憋尿的肚子,不情不愿的从媳妇怀里坐起来,找到衣衫穿上。“我先去趟茅厕,你再躺会儿吧,等我打水回来洗脸。”
      过了一会儿,林奚正在叠被子,萧平旌笑眯眯的端着水盆回来,右手夹着一个小盒。“孟大嫂娘家兄长在南疆出海船,从真腊国贩过来的稀罕东西,叫做钿花青黛,画出眉来秀而不俗,十分好看呢。她特意带回来一些送你,还说上次你的药方她母亲吃了,很有效验。”
      “对症便好,孟嫂客气了。”
      “快打开看看。”萧姓夫君兴致勃勃。
      她微笑接过盒子,打开看去。“颜色倒别致,只是咱们日日钻山入林的,没必要打扮。”
      “画给我看还不必要么,快洗脸,我给你画。”
      媳妇斜睨他一眼,调侃。“篟篟都嫌弃你给她梳的发髻不好看呢。”
      萧平旌哼了一声,委委屈屈的跑到角落蹲着去了。
      林奚于是笑着把他拉回来,哄道。“我嫌累,还是劳烦二公子亲自为我画眉吧。”

      细雨蒙蒙,正巧能驱散山间毒雾,亦不至使跋涉之人太过狼狈,早饭毕,萧林二人穿蓑戴笠,背着药箱进山。
      今日打算从南麓谷中穿行,一直绕到最西端的峭壁处,路程不短。萧平旌走在前面探路,远远瞧见前方有棵大树被寄生的藤蔓缠得眼花缭乱,直觉危险。“蛇越毒越善伪装,奚儿,警惕一点。
      “我已经看到一条了,挂在左边枝头上呢。”林奚聪敏,四下一望便有了主意。“坡上石多草少,好捉,咱们先在对面撒驱虫粉,把它们赶上去。”
      “嗯,给你长竹镊子预备着,切记,宁可放跑了,也不能冒险徒手捉。”萧平旌嘱咐一遍,自带着一包药粉走向大树。
      “你也小心啊。”
      林奚爬上石坡上等待,片刻后,突然听到夫君兴奋一笑。
      “哈哈,不必麻烦了。”他边说着用布袋裹了一大团蠕动的毒虫回来。“这里是处巢穴,高草从里藏了了十几条,盘盘绕绕的它们自己都解不开。被我捡了个大便宜。”
      林奚也激动起来。“果真运气好,据说此胆药性同玄螭相似,这么多条,足够咱们仔细研究的了。”
      “玄螭毒性十分特殊,其种又早已绝迹,若能找到替代之物,就真的不虚此行了。”
      收获满满,便不必继续涉险,二人转身,沿着山坡攀至峰顶,沿途又采集到了许多珍稀的草植。
      午餐就在崖壁旁边享用,萧平旌用木棍支起几片蕉叶挡雨,取出干粮和腌肉,然后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来一个鹿皮酒囊。
      “这可不是酒,是我今早向孟大哥要来的荔枝花蜜,上次我看你喝了许多,定然喜欢这味道,我还兑了清茶,好喝极了。”
      林奚喝了几口,递回给他,目光柔柔的向夫君凝睇,看他仰头咕咚咕咚喝了个痛快。
      “这也是种天赋吧。”
      “嗯?”他挑眉,不解其意。
      “明明出身富贵,照顾别人却如此贴心周到。”
      他笑出虎牙。“长林府和京里其他豪门望族相比,是最没那些规矩讲究的了,我不到三岁便会自己穿衣吃饭,比咱们符儿还要自立呢。再说,我现在照顾自家媳妇,当然更要用心,好奚儿,你喜不喜欢啊。”
      昼复昼,夜复夜,所有琐碎细小的事情都有他温暖的参与,十数年相守,一寸一寸梳理着彼此的习惯,贴肤彻骨,最终亲昵到极致。
      她抬手轻抚他的面颊,擦去唇边一点蜜汁。“我喜欢你,平旌。”
      萧小狗得意的就差在地上打滚了。“那待会儿你陪我玩个刺激的,我射支箭绳到对岸树上,咱们不走路了,一起溜索下山。”
      “你呀,怪不得能生出符儿那只小猴子呢。”

      一整天念叨好几遍大儿子,傍晚,夫妻俩刚回到家,萧符的书信就到了。信中说,萧平旌此前置办的宅院已经修缮完毕,蒙浅雪带着他们搬出穆府,住到自家去了。
      “咱们在南境有了产业,以后再来就更加方便了。”萧平旌感叹。
      媳妇一脸了然。“你都是为了策儿吧。”
      “少年情谊最热烈,这次出门前,策儿就已经偷偷找我,请我这个叔父替他做主,向穆家女儿提亲。当年大哥十四岁就去求陛下赐婚,策儿这小子也是雏凤清于老凤声啊。”
      林奚莞尔,逗他道。“的确,比他二叔强多了。”

      入夜,雨突然停了,青云散去,耿耿银河显露出来,萧平旌煮了壶香茗,在院中并排摆上两张藤椅,拉着媳妇赏月。村子周围设有断虫谷,普通蛇蝎之流不敢靠近,孟家的老黄狗安心的趴在廊檐下,石缝草窠里响起了久违的蛐蛐吟唱。
      “真舒服呀。”萧平旌叹道。
      林奚眯起眼睛微笑,伸手悄悄去牵他的手。
      隔壁忽然想起一阵乒乓声。
      “又吵了……嘿嘿,细想还蛮有意思的。”
      “生活的乐趣嘛。”林奚附和。
      萧小狗猛点头。“吵归吵,每次砸东西的时候,两口子都默契的只砸便宜的碗碟。还有上次孟大嫂又走了,孟大哥在气头上,就跟我抱怨,他十八岁对孟嫂子一见倾心,不顾父母反对迎娶进门,没想到婚后却发现她脾气那么坏,想后悔也来不及了。啧啧,口是心非,我看他很享受呐。”
      “是啊,十八岁相爱,二十余载相守,若非乐在其中,怎能到今日。”
      萧平旌起身走过来伏在妻子椅边,双目莹然正色看她,问道。“奚儿,我好像从来没有问过你,你是什么时候对我动心的?”
      林奚却觉疑惑,回忆良久才气恼的伸手捶他胸口。“是谁早在离家出走那时就说过已经知晓我的心意了,原以为你是没皮没脸,现在想来就是没心,哼。”
      “所以你真的那么早就喜欢我了。”萧平旌大笑起来,扑上去对着媳妇又亲又啃。
      林奚霎时羞得双颊绯红,又觉得不该轻易饶了他,便佯怒着拉下脸,抵抗道。“我生气了。”
      “没关系,没关系。”二傻子不以为然。“吵闹拌嘴也是一种幸福,以后等咱们老了,倒要真的找出些事情生生气,这样日子才更有滋味呀。”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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